弘皙之于雍正, 那是既爱又恨。
爱他, 是因为他确实有做帝王的风度和手腕,是自己曾经一度认为继太子哥哥之后的帝王继承人;恨他,除了弘皙暗中作为, 还因为雍正恨不能他就是自己亲生儿子。要论起来,弘时才能未必在弘皙之下, 只是较为毛糙,做事不够沉稳。当初要不是皇后保护, 他自己变得老实, 早就给雍正踢出宗室。弘历虽然也得圣祖亲自教导,但雍正心里很明白,那不过是当初康熙为了给几个年幼弟弟找玩伴, 才接他进宫。康熙皇帝去世时, 弘历才十多岁,如今看着虽好, 却仍然无法与康熙亲自教养十数年的弘皙相比。
至于弘昼、小宝, 那就一个冻猫子,一个擦鼻涕的小奶娃,能不能长成还两说,更别提继承皇位。
这么算起来,能拿出手的, 也就只有弘历了。
想到这儿,雍正叹息一声,看看皇后。罢了, 小宝养在皇后名下,以后——但愿弘历能善待于他吧!实在不行,就将他还给年妃,总不至于那样了,还叫弘历猜忌!
衲敏正低头数手指,感觉雍正看自己,抬头一瞅,这四四大叔正微皱眉头呢!遂笑着说:“今天宝贝公主抓了只玉如意呢!都快比她长了!十四弟妹还笑话她,说人不大,手劲儿倒不小!”
乌雅氏太后斜眼看着皇后笑,“你怎么不把后头那句话也给皇上说说?”
雍正忙问什么话。
衲敏站起来,就摇太后手,“皇额娘,不说了!十四弟妹打趣俺们母女,您也跟着玩!”
乌雅氏太后嘲笑,“你不说,我偏要说。十四家的说啊,这母女俩都一样呢!看见好东西都走不动!还说,你媳妇跟她合伙开铺子,就出那么点儿银子,还是叫十四家的先垫的,居然就要五五分成!你说说,这可不是看见好东西,就不放的?”说完,笑着拿眼斜皇后。
衲敏心想,坏了。这雍正皇帝素来以多疑猜忌著称,太后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还不一朝坍塌啊!不等雍正说话,衲敏就急忙跺脚,拉着乌雅氏太后不依,“皇额娘,您心疼小儿媳妇,可也不能太偏心了呀!您不算算,那十四弟妹她天天在外头,赚的盆满钵满的。出去谈生意,有儿子们陪着,多威风,多有气势呀!可怜您大儿媳妇,只能看看账本儿,打打算盘,她忙不过来了,还得替她出主意,想办法。我操的心,使的力,可一点儿都不比她少。五五分成,已经不错了。要照我本来的意思,可是要四六开的。这已经很照顾她了。再说,她家闺女是都嫁出去了,又没人管她要嫁妆什么的。媳妇身边,可是有三四个公主格格,等着添妆呢!您说,我多分点儿,将来,不也是为了姑奶奶们嘛!皇额娘,您要这么说,可就太让媳妇难受了!”说到这,立马停住,拿手帕去擦眼角,顺便挡住乌雅氏太后的视线,偷偷给雍正抛媚眼。
雍正一乐,笑着作势埋怨:“你呀!你是嫂子,就是让让她又如何。她一个女子,不过闹着玩罢了,能挣多少银子?就是给公主们添箱,也不过九牛一毛。往后,不必在这小事儿上计较。好好伺候皇额娘才是正经。”
衲敏听了,急忙福身接旨。母子婆媳三人又说了一番话,帝后二人这才告辞出来。临来时,乌雅氏太后还问:“上回叫选宫人充作秀女的事,皇后办的怎么样了?”
衲敏早就等她问,故意当着雍正的面回答:“回皇额娘的话,前两天熹妃妹妹跟媳妇说,在宫里和园子里都选了一遍,倒是有几个平头正脸的,很是不错。媳妇本来要请示皇额娘,看什么时候合适,叫过来见见。谁知,宝贝小公主周岁忙,偏给忘了。多亏皇额娘提起来呢!”大叔,看看,我贤惠吧?
乌雅氏太后满意点头,“这事本就交给熹妃来办了,你一时没记起来也没什么。看什么时候合适,叫来你们看看就是了,我就不替你们操心了。”
衲敏急忙摆手,“皇额娘,您可不能不管啊!现在的秀女,就是将来的皇妃,别说媳妇,就是把熹妃她们都拉过来,也未必有您挑的好!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后宫安宁平和,您就勉为其难,帮媳妇们这一回吧!”说着,恭恭敬敬给乌雅氏太后行礼。心中暗自得意:熹妃,可不是只有你才会作什么低姿态、讨好人哦!要论出身,你家好歹是没落贵族,俺家祖宗可是八辈贫农,仰头看人,从小就会!
乌雅氏见堂堂贵族出身的乌喇那拉氏皇后对她如此尊敬,这段日子以来,熹妃在她面前做低伏小,就不够看了。熹妃一个藩邸格格出身的宫妃,见了太后本来就该恭恭敬敬!这么一来,乌雅氏太后的面子也得到满足,心里对皇后,那仅存的不满也就消匿了。笑着问雍正:“皇上看呢?这可是给你挑伺候的人呢!”
雍正看看皇后,正低头等候旨意,便笑着对乌雅氏太后说:“皇额娘和皇后的眼光,自然都是不错的。这后宫之事,您带着她们干就是,儿子,没有意见。”
乌雅氏太后笑着抚抚袖子,“罢了,既然你们一个皇帝,一个皇后都这么说。那哀家就勉为其难,替你们忙这一回。可先说好,就这一回,往后啊,哀家就专门含饴弄孙,其他琐事,别来烦我!”
衲敏听了,急忙称谢。跟雍正一起告辞出去。
出来杏花春馆,迎面就是一阵杨柳春风。衲敏不由深吸一口气:春天来了,真好!
雍正走在前面,听见皇后嘀咕,回头笑问:“皇后,看今日天气不错,陪朕逛逛园子如何?”
有美景、有导游,有何不可?衲敏急忙点头,“臣妾荣幸之至。只是,臣妾对园子,可不太熟。怕要皇上多讲解些才好!”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想当导游,就得尽职尽责才行!
雍正一笑,带头往北走,“你呀,趁着怀宝贝的时候,都快把园子给住个遍了,还说不熟!走吧,朕给你好好讲讲!”
帝后一行,趁着日色尚暖,沿着后湖迤逦而行。远远望见一片桃林,因时候未到,仅有花蕾娇娇弱弱的躲在树枝上睡觉。衲敏看了,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在自家桃园里浇水施肥的情景,会心一笑。
雍正留意到皇后喜欢,便问:“朕记得,你以前没在这儿住过吧?”
衲敏点头,“是,那时候,弘历正好在这里读书。我怕打扰他进学,就没有来。”再看看这眼前桃林,问,“皇上,再过半个月,这桃花也就盛开了。臣妾想叫怡四格格来,把这桃花美景描绘下来。到时候,您请弘历暂时回避好吗?毕竟,格格身边,有不少女孩子。见了皇子,总是不好。”
雍正眯着眼看皇后,问:“你想说什么?”
衲敏一顿,没有啊,你们家不是比汉人都注重男女大防吗?我这也是为了你家声誉着想啊!张口结舌半天,这才找着个说辞,嘿嘿一笑,“这个,臣妾是想说,弘历也十四了吧?是时候该说亲了。可是,先帝孝期未过,臣妾不敢随便提出来。就故意找个借口跟您讲。没想到,居然给您瞧出来了!真是的!”说完,脸一红,低头不吭了。
雍正收回目光,瞧瞧眼前桃林,是啊,春天都来了,弘历,也该成家了!
正当衲敏捧着小心肝暗自佩服自己会装傻,雍正琢磨是瓜尔佳氏的闺女合适,还是富察氏家的闺女合适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打南边过来,高无庸迎上去。不一会儿,领着小太监来报:“启禀万岁爷,宫里头懋嫔主子派人回禀,说——年妃主子病了。”说完,低头不语。
衲敏低头琢磨,年妃又病了?懋嫔坐镇宫中,偏除了照顾几位太妃,还得看着位高的前宠妃,也够难为她了。想到这儿,便叹口气。
雍正嗯了一声,高无庸便领着小太监下去了。
因为高位嫔妃病了,帝后二人都没有闲逛的心思。衲敏跟雍正说声宝贝公主身边离不开人,便领着桃红等人回平湖秋月。
一进院门,桃红急凑到衲敏跟前,神神秘秘地说:“主子,奴婢觉得,您还是回宫去看看年妃娘娘的好!”
衲敏扭头,“哦?为什么?”
桃红一笑,“您是主子娘娘啊!您去看她,不是表明您的贤德吗?与其将来等着圣上的旨意,不情不愿地去。还不如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衲敏探问:“皇上,会让我去看年妃?”
桃红不好意思一笑,“这个,奴婢怎么会知道呢!不过,依奴婢看,高总管对那个报信的小太监,还是很照顾的。好像,那个不是懋嫔娘娘身边的人,而是,前几年一直留在永寿宫伺候年妃娘娘的小太监呢!”说完,就低头不说话。
衲敏暗暗叹服,果然是基层干部,观察入微啊!看来,雍正对年妃,还是很有感情的。算了,反正我也个管家的命,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当天下午,就到杏花春馆跟乌雅氏太后请旨。乌雅氏太后听了,叹口气,“这个年妃,可真是个没福的!这也就是小宝跟着你,要是还跟着她,哀家的乖孙,可不又——罢了,也是你贤德,去看看,就去看看吧!可是说好,不许带小宝去!”
衲敏答应下来,派王五全到九州清宴跟雍正报备,领着桃红、碧荷出门。宝贝小公主凑巧看见,上来抱住衲敏大腿,非要跟过去不可。衲敏无奈,只好叫奶嬷嬷也跟着过去。奶嬷嬷又要准备公主出门东西。一来二去,一行人直到日头西斜,才出圆明园大宫门。
车轮吱吱咕咕,沿着青石路面,一直向京城西直门走去。衲敏抱着闺女,揭开车窗帘子一角,细看外面春草渐绿,树叶发芽,路边麦子,也渐渐返青拔节,不由心情轻快。如今,雍正虽然多疑,但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太后虽然皮笑肉不笑,但也只是在小事上偶尔难为自己;孩子们健康可爱,宫人忠心护佑。比起前世,在大城市的地下室里做蚁族,整日为生存奔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宝贝公主也许是没见过这么自然的景致,依依呀呀地伸着胳膊要往外探头。衲敏掐着她腋窝,抱到车窗前,“看吧,不许往外探头!小心别的车夹住你了!”
奶嬷嬷和碧荷、桃红都笑了。皇后乘坐的马车,一眼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四周又有侍卫环伺。哪个不要命敢来撞!奶嬷嬷忍住笑,对皇后说:“主子,叫奴婢来伺候小公主吧?”
衲敏笑着摇头,“你们也忙了一天了,歇会儿吧!等到了宫里,自然有你们看顾的!”说着,抱着女儿教她,“宝贝,你看,那是柳树,那是枣树,柳树发芽早,枣树发芽晚。记住了?”
宝贝懒得跟她额娘说什么枣树、柳树之类的,自己在车上蹦蹦跳跳,叫着要出去玩。
衲敏也不十分拘着她,轻轻抱着,一面跟她讲话,教她说话、认东西。
到了皇宫,衲敏先去慈宁宫后院看惠太妃、宜太妃。跟俩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这才去看年妃。
年妃住的养性殿,位于东六宫。衲敏坐车到殿外时,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抱着小公主进得殿门,就有宫人前来拜见。碧荷代为免礼,问:“不知年妃娘娘何在?主子娘娘和小公主特来探望。”
为首的宫人低头回话:“启禀主子娘娘,年主子她——她在正殿内室。”
衲敏点头,碧荷示意宫人带路。一进正殿,衲敏就想捂鼻子。倒不是说这殿内有什么不好。相反,殿内陈设典雅精致,有书、有画、有花、有古董。各个位置陈列的,也恰到好处。即使金银玉器玲琅满目,也绝不会给人以堆砌之感,反而更透出这里主人品味独特与追求高雅。
但是,唯独空气中一股熏香,颇为刺鼻。衲敏急忙捂住小公主鼻子,教给奶嬷嬷要她抱出去。哪知公主直在衲敏怀里扭,就是不出去。衲敏无奈,只好抱着公主,跟着宫人进了内室。内室之中,熏香渐淡,隐隐一股酒味儿飘来。宫人打起珠帘,向内通传:“主子娘娘驾到!年妃娘娘接驾!”
内室之中,一位美人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执酒杯,袅娜而起,带着三分醉意,朝衲敏看看,淡笑,“主子娘娘?呵,真是啊!您怎么来了,来的好,来,陪奴才,喝一杯!”
说着,就扶风摆柳过来,一双红酥手,一手执壶,一手捏着杯子往衲敏跟前送。
衲敏无奈,只好往后退几步,叫宫人扶年妃。哪知年妃虽然看着跟美人灯似的,走路还挺快。绕过宫人,直接贴到皇后面前,“来嘛!怕什么,喝醉了,呵,也没人管咱们。睡觉就是了!”说着,举着酒杯就要往衲敏嘴上送。
衲敏暗恼,年妃你有病啊!居然敢调戏我!可偏偏抱着宝贝公主行动不便。纵然碧荷身手好,一时间,也不能保皇后全身而退。衲敏只得偏头,尽量避开与年妃正面碰撞。
“啵”的一声响,衲敏扭头,就见年妃端着酒杯,清酒洒了一手,满脸错愕,一边脸颊上,明显一块口水印儿。宝贝在衲敏怀里扭麻花,咯咯笑着就去摩挲年妃的脸,一面挥舞小手,一面还嘀嘀咕咕叫着:“嗯——美人儿,美人儿!美人儿抱抱,美人儿抱抱!”
这才叫:调戏皇后反被公主戏!年妃此时,纵然有几分醉意,也给吓醒了!抚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睁大眼,支吾半天,才问:“公主?”
碧荷、桃红强忍笑意,赶到皇后身后贴身护卫,“年妃娘娘,见到主子娘娘,应行礼参拜!”
年妃这才搁下酒杯,当着众宫人的面,款款行个万福,口称:“臣妾杨玉环,参见皇后娘娘!”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那念白时用的汉腔,活似昆剧中的正旦。
衲敏惊愕,众宫人扶额:主子啊!您平日里发个神经就是了,万不该主子娘娘来了,您怎么还这样啊!
倒是小公主,适应能力极好,嘻嘻笑着拍拍小手,“好,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啵!”对着年妃就飞吻!
不出一刻,皇帝前宠妃给皇帝爱女接连调戏两次,纵是衲敏,也憋不住了,抱着宝贝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捧腹大笑。伺候皇后的人也哈哈不止。养性殿众宫人也都有些忍不住了。唯有年妃,脸色青白。过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衲敏笑够了,指着一旁的椅子,对年妃说:“坐吧!杨玉环是不用拜见皇后的。她入宫的时候,已经没有皇后了。倒是你的唱腔,挺地道的。看看,连公主都夸呢!”
宝贝听了,连忙又点头又拍手,“嗯嗯,贵妃醉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