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公主拖到快三十未嫁, 不是她不想嫁, 也不是皇家舍不得这个处理外交、民族事务的人才,不让她出嫁。实在是——没人敢娶、无人可嫁。
本来,宁熙皇帝与皇后认为, 皇帝女儿不愁嫁。更何况他家大公主,聪明能干, 在外人面前,表现的端庄亲和, 帝后宠爱, 与储君关系和睦。怎么说,也是世家大族那些未婚青年争先恐后、挤破了头都要尚的主。
然而,事实总是骨感的。在第三次经历了预定额驸人选宁肯出家为僧, 也不愿尚主这样的打击之后, 和宁公主自己也有些灰心。宁熙皇帝大怒,愣是要给那个吵闹出家的青年封个法号。不就是想出家吗?朕成全你, 顶着朕送的法号, 一辈子身许佛祖,别沾染红尘了!
皇后也气得够呛,见皇帝如此安排,虽觉不妥,但懒得开口求情。
好在和宁公主自幼参与朝廷国事, 颇有政治家的胸怀,耐着性子,劝父皇:“皇阿玛,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一次,那是别人的错。若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只怕,就是女儿不好,别人不愿、或是不敢娶。其实女儿也知道,身为女子,参政议政,对娘家来说,多个人分忧。可对婆家来说,就是打女婿的脸。他们也算是有骨气,不愿攀附权势。您不赏他们也就是了。何必再因为家事,而伤了大臣们一片忠心呢?”
宁熙皇帝无奈,只得安抚女儿,“珍珠我儿放心,皇阿玛一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额驸。叫他们好好看看,我家大公主,不是一般人能配的上的!”
和宁一笑,“谢皇阿玛。”
虽然此事并非首次,但对皇家来说,确实很没面子。帝后二人心疼大女儿,怕惹她伤心,连几位皇子的婚事,都推后再办。
因此,那些有闺女没儿子的世家,跟那些有儿子没闺女的世家,形成两个鲜明阵营。天天互骂,职责对方耽误自家儿女婚事。
宁熙皇帝借机扶植一批没有背景、一心干事的官员,清肃朝堂。
正在朝堂忙碌之时,西南传来消息。云南彝族部落永宁土官赞禄君长去世。身后留下年轻的夫人与年幼的儿子,与君长之弟格里,惨淡支撑局面。
赞禄唯一的继承人年幼,赞禄夫人便请旨,请求朝廷派官员前去教导小君长。实则,是希望朝廷能延续旧制,封她为摄政夫人,代儿子管理永宁。
彝族地区,女性执政,古已有之。朱元璋时期,蔼翠地区,就有著名的奢香夫人。永宁地区,就是奢香夫人的娘家。然而,赞禄夫人品德不输奢香夫人,才干却远远不如。再加上雍正执政期间,对当地开始改土归流,赞禄夫人只得以退为进,请求朝廷派员。
宁熙皇帝正忙着肃清朝堂上,那些结党营私的世家,哪有什么空去管赞禄夫人那点儿小心思。恰巧和宁公主无事,想去游玩散心,索性,就把这件事交给闺女处理。
和宁看了奏折,仔细查阅资料文献,带上几名官员以及他们的夫人,就向云南进发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知女儿身边带着血滴子侍卫,安全无虞,便丢到一边,任她折腾。只当开后门,让闺女公费旅游一回。
六个月后,和宁公主回来,向宁熙皇帝请旨,封赞禄夫人为摄政,另外,在当地另选了一名地方官员,朝廷从干臣中,选派一名熟悉彝族事务风俗的官员,三方共同管理永宁,互相牵制,以达制衡。宁熙皇帝听了,很是满意,当即下旨,照此办理。另外,宁熙皇帝听从皇三子建议,专门从翰林院里,调出两个大儒,到云南去教导永宁小君长。这些大儒每半年换一次,全方位教学,力争将这个彝族小君长培养成热爱朝廷、热爱祖国、热爱宁熙皇帝、热爱儒家文化的“四爱”人才。
眼见这边事情结束,和宁公主便把这事丢到一边,因夏天快来了,跟父母说一声,搬到圆明园去住。顺便,把这次大选入宫的那些留牌子的秀女们,全部搬到圆明园,就近观察。
说白了,还是因为这次大选里头,有好几个竟敢觊觎龙床的。西林皇后位高,不好出手,怕平白自降身份,只好偷偷暗示闺女。和宁公主做这种事做惯了,也不看她老爹幽怨的一张老脸,将那些秀女们打包带走。
在圆明园住了一夏一秋,冬至将至,容嬷嬷催促,“公主,咱们该回宫里了吧?”
和宁托着下巴看外头漫天飞雪,“回去干嘛?等到妹妹们回来拜年,带着外甥、外甥女的,光是红包,我就得给多少?还只有出、没有进的,不回!”
容嬷嬷无奈,只得吩咐人去给皇后报信。
和宁接着赏雪品茶。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来了。和宁摆摆手,“容嬷嬷,我都说了,不回。”
那人微微一笑,“公主,奴婢青杏。园子外有人求见,说是永宁摄政夫人。不知公主见吗?”
和宁听说,微微奇怪,“她怎么来了?”想了想,吩咐下去,“叫她到皇宫拜见皇后去吧。本公主不管命妇之事。”
青杏福身,“赞禄夫人说,她不是为国事而来,只是来探望公主您的。她昨天就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也同意她来拜见公主,陪公主说说话。”
和宁一听就笑了,“皇额娘还真是怕我胡思乱想,碰着个人就叫来陪我说话。罢了,叫她进来吧,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
青杏答应下去,不一会儿,便领着赞禄夫人进暖阁来。
和宁笑笑,招呼宫人们帮赞禄夫人换下湿衣服,递上暖炉。这才叫她行礼。
赞禄夫人生长在云南,哪里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天气,抱着暖炉,直谢公主。
和宁拉夫人一同坐下,“北京城地气硬,夫人受苦了。”
赞禄夫人急忙摇头,“还好。多谢主子娘娘赐下皮裘,又多方关照,臣这些日子,并未受苦。公主挂念,臣不敢当。”
和宁抿嘴,“这是哪儿的话。我在永宁,不也多亏你照顾。要不然,那些当地地痞流氓,还不把我吃了?”
赞禄夫人低头赔笑,“瞧您说的,那也是公主福气大,他们那些宵小,哪里能近您分毫。”
两人说说笑笑,和宁亲自斟茶,赞禄夫人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来,边品边赞。
闲谈中,得知小君长一心向学,已经读了四书,和宁感慨,“小君长如此聪慧,又孝顺。过不了多少年,你就熬出头来了。”
说到儿子,赞禄夫人轻松许多,“对小君长,有朝廷大儒们教导,臣万分放心。如今,除了操心治下事务,唯一不能安心的,就是弟弟的婚事了。”
“哦?格里大人?本宫记得,他不是有婚约,等为赞禄君长守孝期满,就要举行婚礼吗?”
赞禄夫人叹气,“兄长孝期,按说现在也过了。可是,格里的媳妇还未过门,就没了。臣又托人几个,都不合适。其中一个,刚下草贴,也得病去了。想想,真是叫人揪心呀!”说着,对着茶盏轻叹。
容嬷嬷在公主背后站着,心下奇怪,这个格里大人,怎么命这么苦。赞禄夫人也是,大过年的,你在我们未出阁的公主跟前,说这些做什么?
好在赞禄夫人很快明白过来,在皇室公主跟前说这些不合时宜,急忙打住,另寻了些高兴的事聊。
冬日天短,赞禄夫人坐了不一会儿,天色愈发阴沉,便告辞回去。说是等天好了,就要回永宁。到时候,再来向公主告辞。
和宁看她临来时,身上的皮裘有些湿,便把自己的一件羽纱斗篷送给她。赞禄夫人推辞一番,见公主诚心赠衣,躬身受了,当即披上,告辞而去。
望着赞禄夫人走远,和宁吩咐身边侍卫:“问问云南那边的人,格里的几个未婚妻,是怎么死的?其中可有内情?”
侍卫躬身称是告退。容嬷嬷在一旁不解,“公主,这个赞禄夫人,对小叔子是不是太过关心了?”
和宁微微一笑,“赞禄夫人刚进门的时候,格里才三岁。上头没有公婆,全是赞禄与夫人一手将格里带大。再加上赞禄夫人成亲十五年,才得了个儿子,闲来无事,自然把格里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看。一直以来,格里与赞禄夫人,如同母子一般。你觉得她关心,又有什么奇怪呢?”
到了腊月十四,云南那边传来消息,说与格里议亲的人家,八年之内,死了三个女孩子。当地人认为格里二爷命里克妻,除了那些想借机攀亲的,几乎没有人家愿意将闺女嫁过去。然而,赞禄夫人认为,那些想结亲的,很多都是看在君长之叔的面上,怕将来夫妻不和,一直不肯点头。故而,格里的婚事,在才耽搁下来。
和宁看着奏报,咯咯大笑,“原来,没人要的,不止我一个呀!”
第二天回宫,见到姑姑、妹妹们回来,跟皇后说笑,就把这件事当笑话说了。
姑姑弘琴固伦公主听了,甩着帕子笑,“才三个,这有什么。想当年你姑父,那可是克死了五个!前两天,我家老大从理藩院回来,还跟我说起过那个格里。品行端正、为人谦和、善与人交,彝族汉子又重情重义。我看不错,也不知哪家挑命的错过这个好女婿,哪家不挑命的,得了便宜去呢!”
西林皇后闻言,暗暗留心,故作无意地问:“这么说,格里是给流言耽误了?”
弘琴摆手,“什么流言不流言的。前两年云南大旱,饿死的人,还少啊?照这么说,那克妻、克夫、克父克母的海了去了。察尔汗也是个克妻命,瞧瞧我,这都五十多了,不还活的好好的。他自己也八十岁的人了,还整日里舞枪弄棒、宝刀未老呢!”
二公主拉拉三公主袖子,故意装作说悄悄话,在一旁大声嘀咕:“五姑父那是怕姑姑嫌他老,另找年轻的呢!”
弘琴听闻,笑着大骂:“放屁,回头,看我那侄女婿收拾你!”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还别说,这么多公主里头,就这位二公主怕男人。平日无论如何嚣张,见了她那位蒙古额驸,立马就化作一滩春水。
和宁跟着妹妹们说笑。西林皇后则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当天晚上,宁熙皇帝来景仁宫的时候,西林皇后就把格里之事说了。想了想,问:“这个格里,今年多大了?”
宁熙皇帝想了想,“二十五了吧?到这会儿没成家,确实不算小了。”
西林皇后听了,幽幽叹气,“才二十五,比珍珠儿小五岁呢!”
宁熙皇帝见皇后这么说,想了想,“朕在大殿上看,人品学识与才干还算不错。要真如和宁所说,死了仨老婆。他也未必会狠挑。只是,彝族身份——是不是低了点儿?”
西林皇后叹气,“就怕,他也听了咱家闺女传闻,跟着吵着闹着要出家呢!”都这会儿了,还挑什么出身,赶紧把闺女嫁出去是正经。
宁熙皇帝想想,也是,便跟皇后商量,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把赞禄夫人和格里宣进宫来,好好观察一番。
经过帝后二人严格排查,发现格里此人,虽然算不是什么特别能干,但贵在人实在,对赞禄夫人和侄子,都十分敬重、疼爱。不与人争,品性随和。这个脾气,最能包容刚硬执着的和宁公主。得,也别挑了,就这个吧。不管怎么说,总得在闺女三十岁生日前,把人给嫁出去吧。
于是,第二年正月,一顶固伦额驸的桂冠,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砸在格里头上。
和宁公主得知,不高兴,也不难过。依旧在圆明园里,盯着一帮秀女,看她们相互争斗,至死方休。
赞禄夫人留在京城,为弟弟打理大婚事宜。
格里则晕晕乎乎地,在礼部官员指引下,到乾清门外,去迎娶公主。
到了洞房,掀开盖头,看清公主容貌,格里托口而出:“阿妹?”
和宁瞪眼,“谁是你家阿妹?”
格里急忙改口,“哦,错了,我比你小,阿姐!”
和宁哭笑不得,“在云南你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是公主?还阿妹、阿姐乱叫,仔细我治你欺君之罪!”
一旁喜嬷嬷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没听弘琴公主吩咐吗?这位公主,在屋里跟在朝堂上,那不一样!
这帮喜嬷嬷该干啥干啥,不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两个新人。
格里摸摸脑袋,“原来你真是公主。我还以为,阿嫂骗我呢。”
和宁奇怪了,“什么意思?”
格里嘿嘿笑笑,“呵呵,彝家女子很少抛头露面,你穿着公主朝服的时候,我没敢看,所以,不知道是你。那天,你在云南遇到流氓,我帮你打跑了那些人。后来,我跟阿嫂说,要是能娶你这样的阿妹,就好了。阿嫂当时就向我保证,一定帮我达成心愿。没想到,阿嫂真做到了。”
和宁公主把格里的话在心里转了圈,立即明白,合着我们一家人,都钻进赞禄夫人的套子里!哼,好你个摄政夫人!
小剧场:
赞禄夫人:格里啊,你可要争气,争取把和宁公主给嫂子拿下。
格里:放心吧,阿嫂,明年就叫你抱侄子。
和宁:好你个摄政夫人,竟敢骗婚!
小君长:二婶,指婚旨意是爹地下的,偶们连婚事都没求啊!
宁熙皇帝:朕失算了!闺女别怕,朕准你和离!
西林皇后:滚!还想再嫁一回老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