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您不能这样, 奴才是内务府派来的!”
一个“打”字出口,院子里众人怔了几怔,等到有侍卫迷糊过来, 上前去拉精奇嬷嬷。那妇人这才知道害怕,色厉内荏地对着公主座下大喊。
弘琴微微一笑, “内务府?内务府的更好!咱自家奴才,就是打死了, 衙门里也管不着!”冲一帮侍卫呵斥, “还愣着干什么?主子的话,都没长耳朵吗?”
那帮侍卫不敢怠慢,急忙拉人的拉人, 搬板子的搬板子。有两个宫女, 从公主出嫁,就受这嬷嬷的气, 更是偷偷帮着拉一个春凳出来, 就放在院子中央。这下好,一个有头有脸的公主府精奇嬷嬷,给当众按到院子里,侍卫们也损,竟然掀开这妇人旗袍, 露出桃红色的裤子,美其名曰:“怕打坏嬷嬷好衣服!”
板子刚刚举起,还未放下, 就听抱厦一角,公主府偏门那边,传来一人惊呼:“公主,公主手下留情啊!公主留情啊!”
说着,一个身穿绣绸马褂的中年人,奔了进来。
弘琴身后,贴身宫女一皱眉,上前呵斥:“大胆,你是何人?公主府邸,岂敢擅闯。还不速速离开!”
那人不理宫女呵斥,对着公主跪下,一个劲儿求情。说是自家婆娘不懂事,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饶命,等等。
弘琴微微一笑,不予理睬。那班侍卫便开始动板子。一时间,院子里,就只剩下一妇人大喊大哭,一男人不住求情。
公主贴身宫女问话,“你是何人,胆敢闯公主府?”
那男人叩头回话,“奴才是内务府佐领乌孙王仁,这妇人喜搭腊氏,乃是奴才媳妇。还请公主手下留情啊!”说着,只顾看自家媳妇,居然也没给弘琴磕头。
弘琴摆摆手,叫身边宫女退至一边,笑吟吟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内务府里的!怪不得,敢闯我公主府邸。要知道,固伦公主府,可是相当于亲王家呀!罢了,既然你好歹也是出身内务府世家,本宫就卖你这个面子。本来,依本宫的性子,这等奴才,不打死,也要打废了。今天——罢了!”
那边侍卫得了命令,停手退到一边,留那妇人趴在春凳上哼哼。这边,王仁急忙磕头谢恩。
弘琴对着察尔汗眨眼,头朝天,笑着说:“你来的晚,刚才你媳妇的话,只怕也没听见。你媳妇说,本宫离了男人不能活。还说,要本宫守活寡。这个活寡,本宫是守不得。你媳妇说对了,本宫就是离了男人不能活,一天都不能没有男人。不过,你媳妇要守活寡,本宫倒可以成全她!”
说着,挥手召来自己侍从大太监,耳语几句。
那位小公公听了,颇为同情地看了王仁一眼,下了台阶,招手叫来几名侍卫,凑到一起,低声吩咐几句。那几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小公公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不动手收拾他,难道,还等着咱家来收拾你们?反正咱家是不怕,再给收拾一次,不还是太监?”
那几名侍卫不约而同地瞄瞄自己裤裆,狠狠心,几步上前,将那乌孙王仁拧胳膊、堵嘴,干净利落地拖出公主府。小公公一路领着,直奔西华门外厂子。
那精奇嬷嬷还不知自家男人去往何处,只顾自怜,揉着屁股喊疼。那一眨眼工夫,虽然有公主亲眼看着,但毕竟精奇嬷嬷余威尚存,乌孙氏与喜搭腊氏都是内务府世家,万万不可得罪。侍卫们行动中,都有所留情。故而,这妇人只是一点皮肉伤,并不碍事。
弘琴今日,颇有耐性,坐等喜搭腊氏自己起来,上前磕头。
喜搭腊氏虽然不高兴,深觉没面子,但碍于眼前这位,毕竟是公主,只得跌跌撞撞地爬过来谢恩。心中不住想着,日后如何叫这小丫头尝尝内务府世家的厉害。
察尔汗在一旁冷眼看了,心中凌然,举起手中弯刀,冲那妇人耳边,嗖地甩去。钢刀划过妇人脸颊,嘭地一声,没入砖墙。
弘琴一笑,问:“可伤着了?”
那精奇嬷嬷摸摸脸颊,好好的,没事儿!
弘琴这才嘿嘿笑着站起来,“这一刀,你男人替你挨了。今个儿本宫高兴,放你一天假,赶紧回家去,伺候你男人吧!”说着,摇摇摆摆,拉上察尔汗,直奔正房。她夫妻俩刚进去,就扑的一声,把门关上。宫女太监,全挡在门外。众侍从不敢即刻即刻离开,全都站在廊下等候吩咐。
哪知,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听见屋里传来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宫女们全都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太监们伸长脖子,跟吞了鸡蛋似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些人正在惴惴不安,不知该走该留。那倒霉的因吃多了东西而歇着的奶嬷嬷,这才扶着小宫女赶来。本来,她是想为精奇嬷嬷求求情。毕竟,都是内务府出身,好歹也有交情。哪知,一来就是这情况。不由脸红了,对着一帮小的悄声训斥,“还不下去准备吃的。一会儿主子饿了,耽误主子吃饭,看我不打折你们的腿。”说着,只留两个小宫女守门,领着其他人退下。
月上柳梢,弘琴才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大骂:“察尔汗你个属狼的!下次我要在上面!我一定要在上面!”
察尔汗躺在一边,笑着哄:“乖,下次我一定再也不跟你争了!”
好容易哄好了媳妇,察尔汗伺候弘琴穿衣,亲自把饭食端来。夫妻俩坐在床上,一同吃饱了饭。就听察尔汗说:“你这次,可是把人给得罪大啦!”
弘琴撇嘴,“骑在主子头上的奴才,本就该乱棍打死。我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察尔汗苦笑,“你把人家男人阉了,这还叫手下留情。你呀——要知道,别看那些内务府,口里称奴才奴婢。其实,他们管着整个皇室的衣食住行。平日里,你打几句骂几句,倒还罢了。如今,这么大的事,只怕,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后,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内务府世家,代代联姻,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结党结群的地步。你忘了,弘历都被圈了,还能勾搭上内务府总管的孙女儿,偷偷给我下药?我这是还是蒙古臣属,他们都能渗透进来。何况,你公主府里,上上下下,都把握在他们手里。这事刚出来,固然没人敢动你。谁知道,他们背后,有没有更厉害,或者,牵连更广的人脉。防不胜防啊!”
弘琴皱眉,“我说呢,连你都让他们三分。罢了,既然他们已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就把全身都动了吧!”
乌孙家,果然如察尔汗所说,一帮子人,正围着王仁床前,商量如何应对五公主。
王仁躺在床上,抱着他的“宝贝”,不住流泪。喜搭腊氏呜咽不止,一面哭,一面对亲戚朋友们诉苦,“二大爷,三叔公,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我喜搭腊氏,就算再不济,祖上也出过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伺候他们家,哪一天也不敢懈怠。怎么她一点儿情分脸面都不留。日后,可叫我们夫妻,怎么过呀!哇哇哇!”
哭着哭着,拿眼去瞅自家男人怀里的宝贝,不由一阵心酸,又大哭起来。
众人能有什么法子。要说起来,都怪喜搭腊氏,你没事儿叫人家公主守什么活寡!瞅瞅,报应来了吧?你当五公主跟别家闺女一样,好拿捏呀!
话虽如此,可五公主也确实不把咱们内务府世家放在眼里。于是乎,这帮人,开始商量如何如何……
可惜,他们愿意等此事平息,固伦公主却没有那个耐性。要弘琴说,与其等着他们送上刀子,不如把他们连根拔起。第二日,就穿上固伦公主全套朝服,进宫去见皇后。
衲敏一听,自家闺女竟然把内务府一个大管事给阉了,登时惊呆住了。
谨言、籽言互相看一眼,不由叹气。谨言是贵族出身,但从小与籽言一般,是通过小选进来。内务府世家的影响,二人自是清楚。就连皇后与众位娘娘,也都给那些人几分面子。五公主——太冲动了!
弘琴跪在地上,直抹眼泪,“皇额娘,那些人已经在商量如何对付儿臣了。他们还说,要儿臣守寡,要儿臣守寡啊!呜呜呜——”一面哭,一面偷偷瞅着仁和堂门口,暗暗埋怨,死弘纬,还不把老四骗过来!白疼你啦!
正埋怨着,就听雍正在门口怒问:“哪个不想活的,竟然诅咒朕的公主?”说着,领着弘昼、弘经、弘纬、弘喜,父子几个进得门来。
见礼已毕,雍正坐在皇后方才坐的椅子上,对下问:“弘琴,你做了什么事?惹的内务府如此行事?说出来,朕与你做主!”
弘琴拿帕子揉揉眼睛,“皇阿玛,儿臣昨日,听精奇嬷嬷说,儿臣不能与额驸见面,要想见,先得给她塞银子。她还说,儿臣不要脸,离了男人不能活。要儿臣跟额驸,隔着一堵院墙,守活寡。儿臣本不想与她计较,不想,她越说越难听。她男人还硬闯进公主府来。皇阿玛,儿臣虽为女流,可也是您亲封的固伦公主,岂容他放肆。这才让您赐给儿臣的侍卫,按律将他处置了。可是,皇阿玛,儿臣身边的小宫女昨夜悄悄来报,说他们不服,正商量着,将来如何暗害额驸,叫女儿守寡呀!皇阿玛,儿臣的额驸,是您与皇额娘亲自为儿臣挑选。儿臣,儿臣宁肯得罪内务府那些世家老爷奶奶,也不能叫他们伤了皇阿玛您的固伦额驸呀!”说着,一面打喷嚏,一面揉鼻子,哭的满脸通红、涕泪横流。哎呀妈呀,姜末放多啦!阿嚏,真辣呀!
雍正高坐其上,又在气头上。再加上,这几日一直为弘经之事烦心,自然没留意到自家闺女袖口暗藏玄机。弘纬就站在弘琴身边,刚见弘琴流泪,还有些心疼。这会儿,一闻到弘琴身上姜汁味儿,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不等他纠结完毕,雍正就冷着脸下令,“这些狗奴才。仗着祖上有那么一点儿功劳,全然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怪不得,淑慎公主与端柔公主子嗣稀少。朕还以为,是她们身体柔弱。原来——哼,如今,还想欺负朕的固伦公主!弘昼、弘经、弘纬、弘喜,”
四位郡王齐声拱手应答,“儿臣在!”
“你们四个,再去廉亲王府,叫上弘时,再到怡亲王府,叫上弘晓,领着九门提督,把弘琴说的那些个内务府世家,全都给朕抄了。但凡那些家里,有什么人在宫里、王府、公主府任职的,都赶回去。实在不堪的,该下狱的下狱,该革职的革职,该发配的发配。把老十二、老十六、老十七都叫上,好好看着!要是逃掉一个,你们就去给你们姑姑们、姐妹们收拾府邸!去吧!”
哥儿四个对视一眼,搁了这几年,咱们皇上,又操起抄家的营生啦?碍于天威,加上弘琴与这哥四个关系都不错,四个郡王便齐齐拱手,“儿臣遵旨。”
对着帝后告退,出去找人不提。
弘琴眼睁睁看着几个兄弟出去,这么好玩的事儿,怎么能单单撇下她?提着旗袍站起来,拽着雍正袖子撒娇,“皇阿玛,儿臣也去吧。儿臣好跟叔叔哥哥们,学学管家的本事。免得以后,再叫那些个欺负了,什么都不懂,就会回娘家哭鼻子!”
实际上,衲敏也想去看看,古代抄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可惜,身为皇后,根本不可能去那地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弘琴与雍正撒娇,最后,磨得雍正松口,弘琴一蹦三跳地撸着袖子,领着随从,去追一帮“抄家”兄弟。
雍正出了气,再去看皇后,一双眼,眼睁睁地盯着弘琴咋咋呼呼出门。不由笑了,拉过皇后的手,轻声说,“等孩子们再长大些,朕陪你天南地北,好好逛逛。弘琴出生的时候,你不是说,想去开封吗?咱就顺着运河南下,先去开封。再到广州去看看。弘喜今天还说,那里,颇有些异域风情呢!”
衲敏微笑,“好!”不就大城市吗?有什么好看的?人家想看抄家啊抄家!
最终,衲敏还是没能看成抄家。不过,最后,听说,前后抄了五家,抄出来近千万两银子物资。最可怕的是,还从一家密室里,抄出当年睿亲王多尔衮主政时期,几封“情书”。至于写信人是谁,收信人是谁,后宫不可干政,即使身为皇后,衲敏也无从知晓。不过,闲来无事,拉上循郡王福晋完颜氏,一块儿重温一遍《清宫秘史》、《大玉儿秘史》等等秘史与那些个不得不说的“故事”。偶尔,还见见几位命妇,前来为那些个世家求情。衲敏懒得理睬,都交给谨言去应付。
完颜氏来的多了,自然就瞧出来,皇后身边这位西林格格,颇有大家风范。想起自家还有个小儿子没成亲。便恬着脸,抽空向皇后打听谨言家世。
这种事,完颜氏自然避着谨言,却忘了避开籽言。没几天,弘纬就知道了。趁着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弘纬悄悄嘱咐皇后,如今,皇后身边,就这么一个能支事的,千万别轻易指出去。
衲敏并未多想,只是笑笑,“谨言给完颜氏做小儿媳妇——那不是便宜十四家啦!她想的美!”
弘纬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起明日跟姐姐约好,一起去法禅寺进香,便问皇后,有什么嘱咐。
衲敏想了想,我就是想出去玩,嘱咐你了,你也不能带我去,嘱咐也是白嘱咐。便摆摆手,“罢了,你们好生去吧。”
弘纬看看皇后,小心请求,“要不,儿臣把谨言也捎上。您不能出宫,叫身边女官代为进香,也是一样的。”说着,小心看看门口帘子,生怕下一刻,谨言就打帘子进来,说什么于理不合之类的话。
衲敏低头想了想,不由暗笑。只是,毕竟弘纬好不容易求她一回,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便说:“你去问问,明天要是宫务不忙,就叫她去吧。替我在佛前,好好上一炷香。”
弘纬急忙站起,拱手称是。告退后,出了仁和堂,又想起来自己问不合适,琢磨琢磨,便派人去固伦公主府,找弘琴去了。
第二日,弘琴一大早就进宫,拖上谨言,领着哥哥弟弟与自家额驸,提着一堆香烛,迤逦而行,前往西山法禅寺。
二月西山,依旧寒气逼人。太阳刚刚出来,照在大雄宝殿屋顶上。大殿之前,院子里,热腾腾的包子,冒着哈气,香喷喷地出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