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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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潜入萧问水办公室的地下一层, 对于别人来说, 差不多是逾越一个重兵把守的核掩体那样困难。可是对于云秋来说,易如反掌。

云秋无数次走过萧问水的私人专用电梯,每次抵达最下面一层, 从楼梯走出去的时候,他都会看见还有另一条路通往档案室。

这个电梯的使用要经过一道虹膜检测、dna检测、指纹检测、红外扫描和随机生成的三个问题, 这些检测通过后, 还需要输入萧问水专有的密钥。而密钥生成的地方,除了萧问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找到。

有人暗杀萧问水, 也有人曾经试图闯入他的办公室,但是萧氏总部集团办公室采用新型轮盘地基,不仅有完全复刻的另外三个办公室,这一层所有的房间都在以恒定的速率缓慢移动、打乱重组, 不止房间, 连走廊和天台都有全息投影制造的视线干扰, 有人想要窃取萧问水的商业机密, 首先就会折在找到他办公室的具体方位上。

这个奇门遁甲一样夸张的办公室不是萧问水的创意,而首先是萧齐的创意。

萧问水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动, 不知是出于讽刺还是缅怀自己的父亲, 他叫人装潢城真正的奇门遁甲的样子,并且就这样一直用了下去。

等他和云秋结婚回来,待在他这里等待小房子装修完毕之后,装潢换成了儿童乐园。

云秋把他这里当迷宫在走, 经常在这一层到处转圈,玩得不亦乐乎。反正能够上这一层的人需要经过许可,他从来不会在这一层开会,也不在意云秋在这里到处疯。因为办公室本来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云秋却要在这里待上半个月。

萧氏集团的核心机密受到最重的一次威胁,是有人用激光设备灼烧办公室的门长达五分钟的时间,在门把手底下烧出了一个小洞,但五分钟之内,萧问水名下的保镖团队已经赶来,他们训练有素,以雷霆手段处理了闯入者。

在萧衡的计划里,云秋只需要当天找个理由去找萧问水,在他那里呆上几分钟,找机会用他的专用电梯去档案室,拿到那份文件即可。而这个机会会由萧衡来提供——他安排的人会制造一场必须参与的会议,拖住萧问水。

他本人虽然不参与其中,但是会在停车场接应他。萧衡承诺,如果发生任何事情,他都将一己担下所有的罪责,因为云秋是这样单纯年轻,他“还是个学生,不应当为老一辈的铤而走险付出代价。”

这一天刚好是周末,不过云秋本来有一个画室的集训,他以感冒发烧为理由请了假,然后跑去了萧问水的公司。

周末是传统假日,以前萧问水会回来跟他们一起过周末,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连周末也要工作了,似乎是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急着去做。

还是和以前一样,萧问水处理工作,云秋坐在他身边,埋头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就圈出来,等萧问水给他讲解。

“今天错得有点多。”萧问水过来检查他的作业,发现了很多以前也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他揉了揉他的头,“状态不好就别熬着写作业了,过会儿重新做一遍,现在的不算。离高考还有很长时间,不用着急。”

云秋说:“好。”

助理给云秋端来了热奶茶和冰淇淋蛋糕,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然而,云秋发烧那天胃里的沉重似乎延续到了现在,他用勺子挖了一小点冰淇淋,觉得胃里更难受了,空荡荡的挤压着,好像缩小成了一个感觉不到的大小。细密的冷汗从他手心透出,仿佛比冰淇淋更加冰凉。

他今天还有个任务,就是需要带着萧小狼去做一下体检。

萧问水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了他,到时候司机会接送他过去。

他没办法同行的原因是要见一见susan医生,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云秋于是停下来玩了一会儿手机,玩着玩着,一条未知短信跳了进来,刺在他眼里:“准备得如何了?”

云秋手指发抖,浑身冰凉。

好半天之后,他才慢慢地敲下了一个字,是个词不达意的:“好。”

短信发完,萧问水接了一个电话,叫助理进来说了些事情。随后,他站起身来,回头告诉云秋:“我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云秋,你想回家的话给司机打电话。不过今天你喜欢的那辆白车停在车库里,你愿意自己回去的话,直接开自动驾驶系统就可以了。”

云秋点了点头。

萧问水出门之前,走过来吻了吻他,那双沉静的眼睛望进他的眼中,温柔而镇定。

他轻声说:“……乖。”

云秋仰脸看着他。萧问水笑了笑,然后推门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云秋一个人。

收拾书包,设置密钥——其实云秋知道萧问水在哪里设置密钥,他的电脑记事本功能打开,建立一个空白文档,随便输入什么东西,就会成为他私人电梯的密钥。

萧问水第一次给他密钥的时候,就告诉了他这个东西怎么使用。云秋觉得这个东西很好玩,充满了神圣感和仪式感,从此他的出门密钥几乎都是他自己设置的。

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云秋刚想要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就看见萧问水已经创立了一个文档,全屏放在桌面上。

那上面是一行漆黑的字:“你是我最爱的小宝贝,我的小喇叭花。”

中文字符,带标点十七个字。

萧问水喜欢这样的小把戏,他给他留情话,有时候也会留一首云秋语文课上要背诵的诗。那一次他给他留了《长恨歌》,云秋在密码门前磨了二十分钟,这才全部输入正确,拿到了通行资格。不过那一次,云秋找萧问水闹了,指责他欺负他,萧问水就笑着保证了,以后再也不出这样难的密钥了,下次会给他出一道数学题。

云秋走进电梯,依次接受检测。这个时候,他反而不再像刚来时这样紧张,压在他心头的重大任务,同时也给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走下去,他就能够站在萧问水身边。他就有勇气问萧问水答案。

云秋一路畅通无阻,直至来到档案室的时候,才低头给萧衡回了第二条短信:“我到了档案室,你上来吧,我找不到路,里面的设备很多。”

这是第一条超出他们计划外的回执。

另一边的萧衡反复确认:“找不到路?真的?档案室应该像个图书馆,但是最机密的文件放在玻璃柜里,你直接顺着往里走就可以了。”

云秋走进档案室,留了一个小门缝,抬头打量眼前干干净净的空间。

萧氏集团的档案柜全部嵌入墙体中,直接走进来,就是一个空旷无垠的、洁白的房间。头顶的灯因为久无人使用,而显得有些刺眼的亮白。空气中有点干,空调也更加冷,云秋知道这是为了保存纸质文件的温度和湿度需求。

云秋看了一圈儿之后,发现这个空间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很显眼的办公桌,和萧问水办公室的那个一样,上面摆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与此同时,手机再次弹出消息,是萧衡的回信。

云秋没有理他说了什么,任他如何指点、劝诱,都只是继续回复:“我找不到路,你上来吧,走消防通道进来,我关了全息干扰,门我打开了给你留着。我真的找不到路。”

“……”过了很久,那边似乎也为他的畏缩和胆怯而沉默了片刻,最后气急败坏的说,“好,我上来,萧问水他开这种会从来不会超过二十分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云秋松了一口气,关掉手机,在这张办公桌前坐下,等待着旁人的来临。

然而,他在视线扫过牛皮纸袋的那一刹那,愣了一下。

这份文件不是计划中的“核心机密”,也和事先说好的模具不一样,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档案,上面写着一个潦草的字:“云”。

翻过来看,档案建立于十八年前,一直到昨天,都有新资料不断地补充进来。

这份文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眼前,这就意味着,这是他们要他看见的。

里面的文件分为三分,分别命名为“云赣”“林适月”和“云秋”。

这份资料中,确认了从未公之于众的秘密——云赣的确是死了,然而并非死于一辆浪漫逃亡的失控空间车,这次车祸始于萧家一手策划的谋杀。

同天同时,林适月也遭到暗杀而死。

这是泼天血海深仇,并非谋害,而是更惨烈的还击。云家依靠情报网掌握的萧家的核心技术,至今仍在追查中,不知道流入了哪里,是被埋没在坟墓中,还是被人讳莫如深,是否会在有朝一日称为悬在萧家头顶的刀剑,萧家确信,唯有死人才能震慑敌人,让秘密埋入坟墓。

上一代的风起云涌,狠绝手段与刀光剑影全部容纳在不带任何感情叙述的文件里。文件末尾只有寥寥几个字:

“档案结果:云赣,死。林适月,死。资料去向不详,行动失败。”

而云秋的档案,也从那天开始建立。起初,这份档案的名字叫“o”,十几年后,有人修改了这个名字,赋予他完整的姓名,称为“云秋”。

他的档案中写下了他的病,折磨了他和身边人十八年的自闭症。这是云秋第一次在别人的叙述中看自己。然而他的十八年乏善可陈,短短几行就已经结束。

十八年前写下的第一页中,他的档案报告显示为“无害,安全,威胁性小。性别为o,为可生育资源,不建议清除。”

这是萧问水想要他看到的。

他不哄他,没有解释,只是将事实摊给他看:萧家手段下作阴狠,云家也不无辜。

利益的漩涡中无所谓正义与邪恶,因为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奔忙拼命。他不再给他搭建一个童话,他也不再走在他身前,牵着他的手带领他回家,他只是让他看见最冰冷的现实,而后袖手旁观。

门被推开了。

是萧衡应约前来。

他走进来,四处张望着,似乎对云秋的“没有找到路”而感到有些疑惑不解;这明明是个开阔空旷的空间,连遮挡视线的东西都没有。

然而,这种疑惑很快就被他在云秋身前看见的牛皮纸袋所消释——他兴奋地跑过来,说:“就是这个!快给我!”

云秋没有动。在这一刹那,几步路的距离,萧衡身后的门被紧跟着再次推开,无数个红点在他身上瞬间汇聚,最后聚拢在他后心的位置上。

云秋认真地说:“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他飞快地站起身,想要往门口的方向逃——但是萧衡像是猛然反应了过来,他大吼一声,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猛地扑过去,拽住了云秋。

那一下几乎把云秋扯脱臼,巨大的惯性让云秋耳朵里“嗡——”的一声,枪.口抵在了他的脑门上,冷冰冰的,很沉的触感,带着一种刺鼻的气味。

萧衡双眼发红,在看见心口的红点之前就制住了云秋,他暴怒地呵斥道:“谁敢动我!谁敢动我,这个omega就会马上死在我手上!我看谁——”

他的话音淹没在当喉穿过的枪.响中。那一刹那,云秋看见萧问水出现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里,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一个错身的时间,他以极度的冷静和冷酷将云秋扯回自己的怀里,开枪的同时单手护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遮挡泼出来的血,和“砰”的枪响一起猛烈地炸在人身边!

温热的,湿淋淋的,带着浓烈的腥.味,当头浇下。死人的身体倒下来,在地上撞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和声音让云秋直接失声了——他吓得走不动路了,浑身都是别人的血,几乎让他尖叫出声。云秋拼命往萧问水怀里钻,萧问水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乖,云秋,你做得很好。”

可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萧问水低声发布着指令,云秋听的模模糊糊,依稀知道是他要借这个机会和董事会撕破脸,从此再没有什么顾虑,这是萧氏集团的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清洗,这个公司不需要董事会。

云秋拼命喘着气,已经出现了过呼吸的症状。萧问水只是稳定地站在他身后,扶着他,架着他,一只手横过他的腰把他制住,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等待他剧烈的、惶恐的喘息平定。

他是他的功臣,是他的财富。他怎么会背叛他?

那天他在电话里听出他哭了,云秋被他接回家,直接颠三倒四地讲述了这次见面。那是急切的、邀功请赏一样的坦白,他希望萧问水表扬他,希望能够因为这件事情回到原来的轨道中——尽管现在的一切和以前并无不同,唯一的改变是他自己。

直到看见那份文件的时候,云秋就明白了。

萧问水不是不知道他的心事,但是这一次,他选择了放任不管。他不再哄他,他铁石心肠地要他一个人想明白。

云秋满脸是泪,浑身发抖。萧问水抱着他回了办公室,在休息室给他洗澡换衣,让他安静地待在浴缸里。

萧问水身上也溅了血。其他地方都还算干净。云秋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只有那么一点点血,流淌出来的一滩,盖不满他们两人走过的脚印。

而跟过来的验尸人员说,这已经是非常大的出血量了。

云秋的思绪混乱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起罗炎的叮嘱,想起老先生递给他的数学试卷,想起云公馆外惨烈的黄昏,最后想到他的小熊,和他一样浸泡在水里,非常可怜。

他怕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害怕,只是无助地流着泪水,在热水的安抚下缩成一团。

萧问水的声音有着微微的嘶哑,但是仍然平静:“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你参与进来,只会给我添麻烦。这次我让你过来了,是因为你坚持这样做,现在你知道这种事到底有多危险。生活不是拍电影,云秋。”

他知道那天的会面,他知道他的行程,见到的每一个人,因此能够布下天罗地网。

他在监控里看见了漂亮的少年无助地站在那里,而他的手机一遍遍地弹出来电提示,他没有接。

他要他见到那个人,以此来掰正他随时随地控制不住散发的、无用的善良和天真。萧衡会是云秋接触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然后他是第二个。

云秋坐在浴缸里,把自己浸入水中,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声地,喃喃地重复着:“你不许骂我,你可怕。”

他不是什么好人,萧问水一直在告诉他。

萧问水笑了起来,仍然很平静,像是早预料到一个赌气撒娇的孩子会做的事情,对此产生的一点无奈和纵容:“现在知道怕我了?”

“怕我也没关系,你迟早都会知道我是什么人。”

萧问水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云秋,从你小时候起我就讨厌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胆小,自私,骄横,欺软怕硬,做事冲动。如果这些天你要问我,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

云秋的眼泪已经冒了出来,他大叫出声:“你不许说!你不许说!不许骂我!”但是他越是反抗,萧问水的口吻就越是平静,连他要跳出浴缸捶打他都无法动摇。

这是对他的宣判,对他这么多天以来的等待的最终判决。

是云秋不想听的判决。

那些厌恶和恶意是给他的,那些爱与宠溺是梦中泡影。

萧问水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凭一个电话能知道他哭了,自然也知道他前几天的恍惚和疼痛是因为什么,知道他不合时宜的急切讨好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他发过高烧,去过云公馆,在孤独的输液床上梦见过往。

云秋哭得声音都嘶哑了,他接近崩溃地哭喊着:“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跟你说话的!”

萧问水顿了顿,然后说:“我知道。”

他推门出去了。

刺骨的疼痛几乎要灼伤人的意志,呼吸间仿佛掺入了尖利的玻璃碎渣,吸一口气,要缓上很久,可是依然疼痛。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文档,口领密钥还悬在眼前。

一行字,十七个字符。

“你是我最爱的小宝贝,我的小喇叭花。”

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句情话。

萧问水伸手关掉文档,创建了一个新的。

标题:离婚协议书

光标停在那里,一闪一闪。但是始终无法往后推进半步。

萧问水神色如常,伸手拿了杯水,入口觉得有股奇怪的腥.味,吐出来一看,带着淡红的痕迹,是血。

再含一口漱口水,可是那抹淡红越来越多,是他的口腔内壁又开始渗血,止也止不住。于是他含了一口冰水在嘴里,麻木的冰凉混合着令人反胃的甜腥,却仿佛梗在心口。

不能一起生,至少还可以一起死。硝烟出现伊始,那种强烈的愿望又浮了上来,从海岛开始成形,从云秋一脸灿烂的笑容,告诉他:“我要加入你的骨灰盒”时落定,这种自私而疯狂的想法,他快要抑制不住了。

云秋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对他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花朵会枯萎,不如摘下的时候就嚼碎,揉进自己的骨血,从此让花在自己阴暗的骨骼中存活。

他做到了,他顺坡下,该了断时放手。虽然那么痛,可是痛过就好了。他没有再往休息室里看一眼,只怕再听见一声里面人的哭泣,就会带着他一起纵身赴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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