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林原先以为只要把阿尔弗雷德送到医院就好,可惜之后许多的麻烦事,他还是必须得承担起来。
接诊处的护士先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问道:
“是急救车送来的抢救病患吗?”
骆林摇摇头。
“有预约吗?”
“……没有。”
“那么请到诊室门口排队。”
骆林侧过头看看,那诊室门口的队伍实在是有些长的过分。他转头和那护士说:“这算是急症,可不可以……”
然而护士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指向了急诊抢救室的门。那里面有几个浑身血淋淋的黑人兄弟捧着断手,眼巴巴在等着医生们来看我一眼。骆林苦笑了一下,再没说话。
……先前他在报纸上看到,说美国的医疗体制在发到国家排在倒数。他先前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深切地体会到。
阿尔弗雷德已经完全丧失自己行动的能力,骆林只能叹口气,扶着这人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先前发出来的皮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让阿尔弗雷德的脖颈和前胸全都变作了熟虾子色,配上他昏过去之后微微皱起的眉头,看起来很可笑,又有那么点可怜。
骆林想到自己先前在训练营里病倒时,还都是有人照顾的。而阿尔弗雷德这么个看起来很有手段的人,现在若是被扔在这里,或许死了也没人发现。
做恶人总会是有报应……吗。骆林这么想着,想伸手去给阿尔弗雷德系上了领子上的扣子。阿尔弗雷德还是神志不清的,现在不知怎的瑟缩一下,平日里那些令人不安的城府感,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骆林低下头来,忽然不想看到阿尔弗雷德现在的样子。
……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终于是轮到了骆林他们看诊。医生问了阿尔弗雷德的过往病史,但是骆林一概不知,只能让医生去调电子医疗档案。医生看病历的时候,骆林想了想,还是委婉的提及了一下阿尔弗雷德手臂上的针眼。在这之后阿尔弗雷德被扒光了上衣检查,又做了抽血化验。
而最终的最终,阿尔弗雷德被推进了抢救室。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并不是病的要死的人,所以这样的变化让骆林无措起来。医生看骆林一副完全不明了的样子,这才开始解释:
“这位病人有长期服用镇定剂的历史。也许是最近他的精神状况和体质出现了变化,所以口服的镇静剂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他手臂上的针眼,应该是他自己在皮下注射苯巴比妥后留下的。可现在这些药物依旧没能正确的起效……检测报告上指出,他体内的药物含量已经超过了可服用的限度,反而让他产生了变态过敏反应,药热,荨麻疹……这些虽然不是马上威胁到生命的症状,但是还是要及时采取行动。你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
骆林有些窘迫:“我跟他并不是很熟,所以不太清楚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他只是先前说过,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医生摇了摇头:“那么就没办法了。只是作为朋友,我想你应该关心一下他的健康情况……对镇定剂依赖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和他并不是什么朋友。骆林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关于镇定剂,我只知道会用在治疗精神病人中,阿尔弗雷德他……”
“……我想他的状况和精神疾病是有区别的。之前我也见过类似年龄的年轻人会这么用药,多数情况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了,所以完全丧失了不靠药物自主睡眠的机能。我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整整用了五年的镇静剂,中间完全没有停,这实在不对……可以的话,尽可能地帮帮这个年轻人吧?”医生看着骆林。
骆林现在没办法自然地点头,说一句“好的。”他只是很努力的笑了笑,然后再说不出什么话。
……
阿尔弗雷德最终还是被送进了病房。骆林在他醒来之前,都远远地坐在一边等着。期间他的手机响了几次,是训练营里的其他人问骆林究竟去了哪里。骆林每次都回应说“我在逛街”,还因此被特拉维斯嘲笑说:“你年轻的少女心觉醒了”。
骆林真是笑都笑不出来。
等到阿尔弗雷德真正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骆林看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了,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站起来。
“……你送我来的?”阿尔弗雷德躺在床上,侧过头哑声问他。
“是。出租车费是用你钱包里的前付的,就医的账单之后医生会给你。”骆林回过头看着阿尔弗雷德,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骆林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阿尔弗雷德把眼神收回来,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声:“不。”
“……那么再见。”骆林又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然后把外套拿在手里,径直走出了门外。
……
那天晚上骆林回到卧室的时候,很是有点脱力,干脆直接倒在了床上。波特维原先在地上做着俯卧撑,现在拍拍两只手站起来,问他:
“如果很累的话,要我给你做个肩颈按摩吗?”
似乎是觉得那认真询问的样子很有趣,骆林失笑出声:“多谢了,我还好……”
波特维的眼神留在骆林身上很久,忽然说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你有点变了?”
“恩?”骆林侧过头去看波特维。
“……我觉得你最近表露出来的情绪变多了……像是你以前觉得累,只会一个人窝着,不会这么倒下来的。”
骆林怔了一下:“我没注意到那么多……”
“这样挺好的,真的。总是把情绪压抑着,会憋死的。”波特维说道“死”这个字眼时无比严肃,倒是很可爱。
骆林呼了口气,有些想笑。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先前医生对他说的那番话,顿时又开始觉得闷。
“……波特维。”
“恩?”芬兰男人喝口水,看向骆林的方向。
“还是麻烦你帮我按摩一下吧……呼。”
……
一月五号过去了,迎来的自然是一月六号。今天会有最后一个小组内对抗任务,训练营里面的气氛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不同。想想再过一周lgm的训练就要结束,骆林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从早上开始,营员们就66续续的出去做任务。骆林他们的任务定在下午开始,之前的空隙时间,骆林也就只能在模特之家里待命。中午在房子里吃午饭的只有他和相川的三人组,用餐的时候总感觉有点冷清。
……明明要是在之前,也都不会这么觉得。
吃完午饭,有人按响了门铃。骆林打开门一看,才发现是张奕杉。小组间的任务毕竟都不同,之前骆林和张奕杉能凑到一起的时间其实也就没多久。因此两个人把握住现下的机会,很热络的开始聊天。
聊到一半的时候,相川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张奕杉的嘴巴里塞了个苹果。
张奕杉很自然的边咬着苹果边和骆林说话,骆林倒是有些怔住。待到相川走远了,骆林才说了一句:“你和相川的关系,还是转好了啊。”
张奕杉吃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尴尬又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
骆林并不明白张奕杉意指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评论的。
……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骆林从模特之家出发去了摄影棚。在去后台之前,他还在想阿尔弗雷德能不能来,等到推开更衣室的门,他才发现阿尔弗雷德到的比自己都早。
这个男人已经换上拍摄用的牛仔裤,只是背对着骆林的赤/裸脊背上还有皮疹的红印。阿尔弗雷德整理好裤腿转过身来,对骆林微笑:
“下午好。”
光看这个表情,实在是看不出他是个昨天还被送医的病人。骆林应了一声,也开始抬手换自己的衣服。
骆林没主动提起昨天的事情,阿尔弗雷德自然也不会挑起话题。因为骆林从来没期待过这个人会有道谢的表现,所以这个发展,实在是和他的预想一模一样。
……待到两个人都换好了衣服,品牌staff领着他们到了一间充满了日用品的杂物间。在这一次的任务里,他们被要求选择一些日常物品来修饰这次的拍摄。这个杂物间里有棉麻衣料,废旧的布娃娃,纸团,缺腿的凳子,等等等等杂乱的东西——骆林和阿尔弗雷德必须选择其中的几样加入到主题当中去,用以辅助表现服装的特质。
选东西的时间限定是十分钟。但阿尔弗雷德和骆林只是径自走向了房间的左右两头,拿起了他们打算使用的东西。
然后他们彼此看了看对方,表情都变得有点凝重起来。
……staff在这两个人选完道具之后做了登记,不过他们所选择的材料,果然会让人云里雾里。
阿尔弗雷拿了三瓶蓝色的指甲油,和一个冰品模具盒。而骆林则是选择了一瓶清洁剂,一块发泡棉和一罐食用上色剂——这根本是完全不明所以的搭配。
在摄影师就位之前的一段时间,阿尔弗雷德去了一次速冻小冷藏库,骆林去洗手间接了一罐水。一切准备就位后,就该看他们各自的表现了。
……
拍摄时间到。
just cava11i的定位算是在中档,和正牌roberto比起来,他们在服装版型和材质上的功夫下得便少了些。没有了定型打摺的皮衣,也没有那些在前襟上大做名堂的帅气西服。这次的拍摄中,骆林和阿尔弗雷德穿得是春夏的just cava11i牛仔设计,而服饰的主要构成,就是镶嵌拼贴的漂白牛仔服。
骆林被分到的服饰,相对来说更加华丽。他上身的t恤是微修身设计,材质的硬度适中,也就没有什么绵软的褶皱。深浅不一的墨水蓝色用类似转印的方式,不规则的铺在了白色的底色上,看起来有种清新的自然感。而面料上零散镶嵌的那些硬质拼贴,在增加透明光感的同时,也增添了服饰的质感层次。在下/身的仔裤上,墨水蓝色的色调被愈加调淡了,只在裤子的各个边缝出稍加描画,用以突出廓型。至于运用到的圆形拼贴数量则略有增加,却很好的把握住了密集的程度,不会让人觉得不协调。
整体来说,这样的一套衣服,会让人觉得清爽而干净。它带着一种年轻的,轻盈的气息,很自然地便吸引了观者的眼光。
而现在,骆林正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镜头前。在他手上,还捧着一朵云。
……
若是不知情者,没有谁能看的出那团云是脱胎自一瓶洗洁精——绵软细腻而轻盈的泡沫漂浮在骆林的指尖,微微带着些粘连的部分,溢出了骆林的指缝。更加特别的,是这团细小的云并非全然的白色,而是浅浅淡淡的,带上了墨水蓝的影子。那是因为之前骆林将食用色素调好了放在水里,用这水做出了泡沫;又考虑到一团全然是蓝色的云看起来单调而不讨喜,骆林便把纯白的泡沫也糅合进去,互相融合着,正好呼应了他衣服上的图案样子。
捧着这一团小小的云,骆林的样子并不是小心翼翼的。他只是低着头,看起来就像是个创造自己世界的孩子——很认真,但是并不那么过分谨慎。他垂着眼睛,用淡然的眼神观察着自己的创造物,然后手指缓慢的翻转,像是在构建一个细小的宇宙。
原本骆林的头发柔软而卷曲,总是随意的披在肩上。但这回发型师听取了他的意见,将头顶的一部分额发向后梳成了辫子,发梢带些翘起。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发型规避了遮盖眼睛的可能性,也显得骆林愈发的年轻。而相比之前的表现,骆林没有刻意的想表现出某种特质——他也不需要。他不需要微笑,只需要专注于他手上的东西就好。这样的态度,其实更方便观者直观的感受着服饰的印象。
骆林用他最自然的姿势站在镜头里,却不会让人感觉散漫随便——你只会觉得他很安静,很干净,而不用打扰。
……摄影师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完成了对骆林的拍摄。因为几张底片的感觉都是分外的清新舒适,他其实并没有期待阿尔弗雷德也达到同样的标准。
所以当阿尔弗雷德抬起手举过头顶,然后翻转手指,让夹在指缝间的敞瓶甲油流淌下来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骆林就站在那里,看着宝蓝色的浓厚液体落在阿尔弗雷德闭合的眼睫上,慢慢淌下来,沿着面颊,一直划落到嘴角。
然后将阿尔弗雷德咬在齿间的那块冰,慢慢的染成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