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奕杉醒来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问骆林:“我是不是又把事情搞砸了?”
骆林一夜没睡好,现在看起来很憔悴。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三十号的集合时间是在中午。在这之前骆林给张奕杉办了出院手续又安排了住处,然后在何式微的手机上留了言。做完这一切是十点过半,骆林对张奕杉说,等何式微到了美国,他的行程再做打算。
张奕杉点了点头。骆林对他说:“注意休息。”
然后他看骆林没有回头的,大步迈出了酒店的大堂。阳光落在骆林的肩膀上,让他黑色外套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那样的背影,让张奕杉稍微有些怔怔。
……半年前张奕杉第一次看到他时,骆林因为某个误会,在和人谈话时不好意思地微缩着肩膀。那腼腆的样子给张奕杉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张奕杉没去注意,骆林在走路时,步子总是很稳,背脊总是很直。
他堂正的走进来,走出去。大概是因为他一直让自己无愧于良心的活着,踏实努力的向前争取着,所以姿态才能这么干净磊落。
这样的骆林该是最可靠的那种人,只是他们一直忽视了。
……
在骆林回到酒店后,他也看见了大厅里的那群记者。后者的喧哗声足够吸引骆林的注意,更别说有人在大声通知着:
“曼森先生同意在最近接受一次专访,因此请不要在此拥挤,会影响他现在工作进程……”
人一多,场景就显得混乱。骆林微蹙了眉,看见许多小报社的记者都挥着手中的报纸,神情异常激动。他想了一下,向一旁的侍应生递了两美金,然后拿了送来的报纸在沙发上坐下。
他低头把那条和阿尔弗雷德有关的新闻仔细的读了一遍,然后慢慢的把报纸叠起来,放在一边。
在集合前的几分钟,营员们6续出现在大厅里。骆林自沙发上起来,加入了这队伍。而西斯保持着他向来出众的风度,领着一干营员上了大巴,往租用的录制间驶去。
车上骆林一个人坐在靠前的位置,一路上没和谁说话。他只平静的看着车上的大后视镜——从那里,他看得见后排座位上,阿尔弗雷德带着愉悦的表情,正望着窗外的风景。
骆林看着这样的阿尔弗雷德,慢慢的蹙起了眉。
……半小时后,大巴停在了录制间的门口——这地方的设置和他们在纽约常用的那间算是相似。而在点评前,营员们照例要在一条不长的走道末尾站成队列。现在积分较高的几人站在最后一排高出的台阶上,互相之间或是沉默,或是三两的交谈。
阿尔弗雷德站在了骆林的旁边。现在他还是带着微笑看着前方,却微微的侧过脸,对骆林低声道:
“在车上你一直在看我。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骆林没什么表情动作,沉默两秒回应道:
“……恭喜。”
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明显了些:
“我还以为你不会看那些报纸……也没想过你会这么说。”
骆林垂下眼睛,嘴角微微扬起一点。那笑容有种迷惑性。
他对阿尔弗雷德轻声道:
“我助理昨晚要乘坐的飞机出了事故,引擎爆炸,就在他的座位旁边。我知道这个消息的几个小时之后,就看到你得到你未来岳父产业继承管理权的消息。”
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有一瞬间僵死在脸上,但是他还是能用毫无波澜的表情回应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对于那起事故,我感觉很抱歉。”
“不,你完全没必要感觉抱歉。我的助理没事,他因为意外没赶上那班飞机。”
骆林转过头来看着阿尔弗雷德,还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向来温和的笑意:
“现在我是该对你说恭喜,但是我也想说你不配得到这一切。如果不是你,他没有必要这么狼狈的回国去,甚至差点遇到事故。你是个骗子,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也转过头来,看着骆林的眼睛。他的目光逼视着,然后轻声的笑出声来:“你这样发言真的非常有趣……所以你要做什么呢,揭发还是审判我?”
他的表情里几乎带了些悲悯的神色。他凑近到骆林的耳边,继续道:
“……或者你认真的,可悲地以为,你自己有那个能力?”
骆林面色不变的看着他,然后把手伸出来,抵在阿尔弗雷德的胸口,将后者一点,一点的推了回去:
“let’s see.”
……一分钟后,西斯,高登和罗翰在点评席上就座了。没有人再说话,场面顿时变得安静。
阿尔弗雷德还盯着自己,骆林啧并不介意地将视线放回到三位评委的身上。
这次任务的最终结果就要揭开。
……照片一共有八张。在随机抽调住客进行评分时,lgm使用了提名三张照片并进行积分排序的方法。每次被题名为第一名积三分,第二名二分,第三名一分。
最终的积分结果被做成了几组图表,那排序却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
被提名为第一名次数最多的,竟然是来自皮埃尔和波特维——那张只拍摄了客房走廊的图片。
对于这个结果,专业人士或许不会赞同。但是住客们不会像他们那样想,在采访视频中,许多人都对这张图片的创意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我认为这张照片很有趣。这种落魄……和欢欣的对比,让人十分印象深刻。”——beton女士,5o,来自波士顿。
“很亮眼。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呢?我觉得我能记住这个广告,这不是你们想要的效果吗?”——rio 先生,38,来自墨西哥城。
“这两个叔叔都很帅,我想当那个新郎叔叔的新娘……他是不是对我来说太老了……妈妈你为什么笑?”——esther 小姐,7,来自蒙彼利埃。
……
从这些句子里可以看出,住客们显然不会介意这张照片里只有寥寥无几的酒店设施。想来是专业人士们也有思维误区——顾客们或许很难被一张装潢精美的客房图片打动,却倾向于欣赏那些有趣的创意部分。
毕竟在这样的采访中,采访者也愿意用自己的选择来体现自己的品味。选择这样的图片,大概可以显示自己拥有良好幽默感。
……这一点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骆林那组的照片只有一次被提名了第一。
那张照片很美,很诱惑,性暗示很足,也能在最后用那宣传语让你蓦然有了新的思考。
也就是因为这样,这群尊贵的住客很难把它排在第一位。他们心虚的担忧着,将这样的图片摆在最前,会说明自己是个耽于美色——不论是男色还是女色——的浅薄的人。
这样的想法算是过虑。但是在采访中,他们还是会虚伪的将目光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很久,然后艰难的移开,挑挑眉说——
“呃,看起来很不错……就排第二吧?(语塞)毕竟……呵呵……”——jonathan 先生,47,来自康科德。
“这些……姑娘们很可爱。男模特也很帅气。很吸引人……但是没什么太大内涵……?就第三吧。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内涵还把它放在前三?……这……算了,别再问我这样的问题了(干笑)。”——lucas 先生,53,来自纽约市。
从这些支吾的回答中,大概能知道他们的本意。
sex definite1y sa1es。直男们会盯着这照片里的姑娘看,基佬和姑娘们会盯着这照片里的两个男人看。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都能坦诚说出自己已经被吸引。
所有的采访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仅仅瞥了这张照片一眼,就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这个第一。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名为bever1ey san的小姐今年17岁,来自罗德岛。在采访里她笑得很美,很意味深长。
而原本很是被看好的阿尔弗雷德的照片,得到的评价却并不如预期。赌客们很喜欢那张照片中传达出的,关于胜利者和掌权者的味道。然而许多不参与赌博的女性住客——尤其是有些年纪的人,并不喜欢这照片的氛围。
61岁的les1ie来自费城。对于这张照片,她皱了皱眉,只简短的说道:
“……压抑。”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那种掌控性强的照片。那些和平主义者不会把自己代换到阿尔弗雷德的倨傲角色里,反而会觉得那种传达出的信息令人不快。
其他的几组照片,或偶尔的排进前三,或完全就没有被提名。毕竟这一次的评分权利是第三方来行使,各种各样的因素便都有介入——抽取的十一名黑人住客中,每个人都将阿德契科和卢克的那张照片放在了前三,五个人干脆将其排在了第一。这种种族偏好也掺和进来,走势并不是lgm能够控制的。
等到采访视频结束,西斯环视了一下这群模特们的脸,笑了笑。他朗声道:
“如你们所见,这次的任务中,你们获得了消费者最直接的评价。或许这和你们的预期有差距,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欣然接受。至于最终的赢家——我想你们也能从图表中看出。算是出乎意料的,这回我们拥有了两个同分的第一名。”
他的语气顿了顿,目光又扫了一圈:
“他们分别是波特维和皮埃尔,以及骆林与相川。这两组的分数都是159分。正因为如此,虽说这次的评分是由住客决定,最终谁能得到为bata宣传的机会,还是会由酒店方面决定。在我们启程返回纽约之前,你们四个人要和我一起去见见大人物——是不是能得到这个机会,要由他们决定。”
这样的发言算是西斯的结句。十分钟后点评结束营员解散,四个男人跟着西斯一起,坐电梯到了酒店高层的管理办公室去。
原本在推门进去时,骆林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待到出来时,他的脸色却是真正平静下来。
……他和相川没有得到这次机会。
酒店方面的态度很和蔼,但这不妨碍他们温和的强势着。从一开始,那负责人的就有礼的公布了他们的选择,甚至没有给骆林和相川争取的机会。
他们的说辞也很简单:
“我想你们在这次的拍摄中,错误的理解了我们品牌的概念。”
“事实上是我们不需要展示辛辣的氛围。我们也没有必要用出位来吸引别人的眼球。”
“形似对性工作者的宣传让酒店变得廉价。而我们是提供奢侈酒店服务的。”
“我们对你们的表演表示非常欣赏。但是很抱歉,我们将不会给你们这次工作机会。”
骆林听着那些句子,然后对着那负责人微点了点头。相川在这时却忽然开口:
“我想请问,你们原本期待从停车场这个地方看到怎样的拍摄?”
那负责人微笑道:“车子。”
相川蹙了蹙眉。在他开口前,负责人继续道:
“在我们的停车场里,停放着大量的,可以作为免费道具出镜的高档轿车。这些轿车是最直接的,上流顾客来此惠顾的证据。事实上,我们的时常经理特别确认了在拍摄当日那里会停着一辆布加迪威龙。很遗憾,你们没有将这些好车作为你们最根本的主题。”
相川思考片刻还想再说什么,骆林却先一步出声,鞠了一个躬:
“非常感谢你的指导。是我个人的固执想法致使我们的照片偏离了你们的希望。非常抱歉。”
负责人微微挑了眉,不再说话。
待到从那办公室里出来,相川对骆林沉声道:
“我有听到那负责人和别人的谈话,内容大概是他不想把这一次的大型宣传全交给两个亚洲人去做。说是主要面对白人的广告却不让白人当主角,会显得非常怪异。”
骆林看着前面:“……所以呢?”
相川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没有接下这个问句。
“不管怎么说,那个负责人的话没有错。我们能有更好的选择,是我当时没有想到。”
“……不,我认为你的想法很出色。相反,我怀疑他们的判断存在不公正的考量。”
骆林笑了:“怀疑就只是怀疑而已。这件事情都已经决定了,我只能相信自己只要努力,该给的机会总还会给我。”
相川呼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吗?”
骆林的脚步顿了一下:”不。我想这想法能帮助我积极争取而已。“
接下来,骆林侧过身去和波特维开始交谈。相川则摇了摇头,四个人慢慢往电梯那处走去。
……
在离开大西洋城前,骆林决定把张奕杉送回纽约去。原本张奕杉不知道骆林为什么执意不让自己改签回国,是上午看过电视上的新闻之后才了解自己是逃过了一劫,连带着对飞机也生出些恐惧感。在lgm发车前的一个小时,骆林把张奕杉塞进了出租车。
张奕杉的脸还是绿的:“让我打车回纽约?”
骆林把车门关上,透过车窗说:“车费从我的薪水里扣。”
他对张奕杉招招手,出租车便一溜烟的开出去。
……
在接下来回纽约的lgm大巴上,骆林接到了何式微的电话。
现在有人正在车里睡觉,骆林将手遮在听筒边,放低了声音用中文道:
“落地了?”
何式微的声音很哑:“恩。我现在在底特律,刚听了你的留言,半个小时后的航班再飞纽约。他真的没事?”
“没什么大问题。我没让他改签,现在他也在回纽约的路上。”
“也好……等我过去再说吧。你最近,还好吗?”
骆林笑了一下,表情里有点疲倦:
“不算很好……等你到了我再和你说吧。有些事,我想请你帮忙。”
何式微沉吟了一下,说了声好。听见那边有登机的广播,骆林又说了三两句便收了线。
他把手机放好,抬起头。后视镜里,阿尔弗雷德正对着他笑。
骆林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把目光收回来。只是他那只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