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林想问的话其实有很多。雅*文*言*情*首*发但是经历了刚才的种种,他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反而是站起来,把屏幕上那令人难堪的图像关掉。那心情实在太过强烈——他不想,且绝对不想,让段非见到自己更多的卑下模样。
然而段非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拿起遥控器背对着屏幕按了某个键。屏幕黑下去,这屋子里仅剩的光源消失不见了,只有从敞开的门口处透进来的些许温黄色,能让骆林辨别清段非的轮廓。
没人说话。骆林盯着段非黑灰制服的下摆——他从来没见过段非穿这样的衣服。裤子太短,上衣太肥,所以段非只能把袖子卷起来,然后露出一小段脚踝。然而就是这样不合适的装束,却比往常段非穿着昂贵套装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的……可靠?
——那是错觉。没什么可靠不可靠的。他已经和你没关系了,骆林。
只是骆林将额角用手撑着,努力的出清自己思路时,段非却把手伸了过来:
“别在地上坐着了,地上……冷的。”
骆林没有将手递过去,只是沉默的一个人站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然后垂下眼睛,将拳头不自觉地握起来。
站起来才发现,段非似乎是又长高了。从前自己选择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段非的额头,但现在,却好死不死的正对上段非的眼睛。这个发现让骆林不安起来——段非在长久未见的半年中竟然还在成长,这个既定的事实,让骆林觉得迷惑。原本他垂下眼睛去规避别人的视线,以期让自己感觉安全;但为了避免和段非的眼神撞上,他只得将头再侧过去些。
段非没有开口,而骆林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骆林身后就是一扇敞开的门,他可以选择转身快步的离去,但是那样的行为像极了逃跑。骆林在这沉默中和段非对峙着,最终只问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打工。”
回答自己的只有两个字。这个简单的回答让骆林觉得愈加的不舒服,但是骆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他的头脑有些乱,只觉得在瞬间涌往他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那向来平静的心思,已经完全失去了平复自己的能力。
“这样……谢谢,我走了……”
骆林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想着自己也只能逃跑了。他不想留在这间屋子里,一点都不想。他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段非,或者干脆以后一直都不要见面比较好……
“……我不是为了来这里赚钱才来打工的。是我给了他们钱让他们雇我的。”
骆林站在灯光正好的走廊外,看段非站在房间的阴影里。已经二十三岁的那个男人从桌上拿起帽子戴上,然后朝自己一步步的走过来。
骆林忽然就觉得慌乱起来。现在的段非,和自己印象中的段非有了微妙的差别。有哪里出错了……不应该是这样的。骆林把眉头皱起来,眼神中却透出无措。主仆也好,长幼也好,他和段非从来就处于一种不平等的关系上。十年来,他对着段非从来都是服从,却一样是把他当成孩子看待;而现在他们的雇佣契约早就灰飞烟灭,面对着并不像从前那般的段非,骆林已经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对待。
段非压低了帽檐之后,骆林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段非继续说道:
“……其实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不用那么紧张的。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会老粘着你。”
骆林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有种把耳朵堵上的冲动。
段非还在说话:
“今天我只是来送餐的。中午的时候我把午餐递给你,你也没把我认出来吧。所以你以后要是想当我不存在,其实也不难。”
骆林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还是没有说话。
“……挺好笑的,因为我老是觉得你还会在那里等我。祝你……幸福。”
段非把挽起来的制服的袖子放下来,又正了正帽檐,把领口几个未扣紧的扣子扣起来。这一套动作完成的很是利索,他于是往走廊出口处走去。
——但是果真有哪里不对。是哪里呢?
骆林看着段非离开的背影,忽然遏制不了的就开了声: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段非停下脚步,然后低着头转过身来。
“怎么了吗。”
“……什么,祝我幸福的。那不应该是你说的话吧,你……”
“……那你还能叫我说什么?”
骆林有些诧异的,听到段非的声音变得烦躁起来。但是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的先前的忧虑是正确的——就是这个了。段非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平静,他——
“你都有了新男朋友了,难道我还能说我还喜欢你吗?……那样也太滑稽了吧。雅*文*言*情*首*发”
段非的胸口开始起伏。骆林的头脑懵了两秒,然后下意识的问出声:
“什么男朋友?”
比起段非的发言,似乎是骆林的反问给对方带来了更多的震动。段非在半晌后问道:
“……你……没有男朋友吗?……中午那个一直搂着你肩膀的……”
骆林觉得尴尬:“……我的室友,rivers。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沉默,沉默,沉默。这种胶着的气氛持续着,一直到段非慢慢地将帽檐抬起来:
“……那你现在是想告诉我,我还有机会吗?”
并不是那样的……骆林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反驳,也开始后悔。其实让他误会了也没有关系,真找了一个喜欢的对象又怎样呢,只不过——
自己心目中的感情不是那么轻易给出的东西。不然对比着,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去,也会一并显得廉价了。
段非没有逼迫骆林再给出答案。只是在很久之后,像自言自语一般的开始说道:
“我一直很害怕,怕你没有再等我了。每一天都觉得很烦,烦死了。做discussion也好,写paper也好,坐在一群刚毕业的高中里面感觉真是太差了。刚来的的三个星期我什么都不懂,被同学看不起,老师当我不存在,我真的不想干下去了,我真的,每天,每天每天都想给你写信打电话。”
“……我怕我就在读书或者吃饭的时候,你就和别人在一起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但是我想等圣诞节的时候再回去,告诉你我有努力过了。我真的有努力过了。周末的时候我让professor给我把接下来几周的quiz都做掉了,这才能腾出时间到这里来打工。”
“我没想到你会被人那么抱着。我没想到过。你难受的时候,叫的也不会是我的名字了。”
“……我想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不想你像刚才那么难受,但是我也不想待在你旁边让你讨厌。如果说我想知道你受了什么欺负,你真的会告诉我吗?我……”
段非还想再说下去,骆林却举起了手:
“……别说了,段非。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我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我想不了。我也是个男人,不是小猫小狗,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担心……你打工是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你怎么想的我也管不了。我只是要过我自己的日子,苦也好难受也好,出了一大堆我暂时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好,我都不想你再掺和进去了。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我累了,够了。”
骆林这么说着,皱着眉将眼睛闭上。
……对,从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说。以前的事情太沉重了。请你不要再提起来了。请你不要再……
“……但是我没办法啊。”
段非轻声的这样说。而骆林不再有回答他的余裕。
“你和别人在一起了我可以不去打搅,但是我没办法不去想你。你等不了我的话,那就是我等你,一直等下去直到你看见我了为止。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求你原谅我……”
“……”
“喜欢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啊。你不用看我就行了,当我不存在就好。我没想到要来打搅你的,只是看你倒在那里,我忍不住,我没办法不过去……”
骆林睁开眼睛,看见段非皱着的眉头,咬合的牙关和脸颊处突出的一条侧线。
……
下午五十三十分。分配给营员们的大巴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开走了。骆林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西斯依旧是做了安排,好让他规避种种可能的尴尬情况。骆林难得的扬手招了一次的士,然后坐进后座去,报了模特之家的地址。他长呼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将额头靠向车窗。
累。很累。他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兵荒马乱——其实没有多少仓促混乱的行事,只不过那些脱离自己掌控的细节,让骆林的胸腔发疼。偶尔回想起视频里自己屈辱的姿势,骆林就觉得一阵恶心。
他想压抑自己负面的情绪,便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痛苦的情节。然而除了这些,最鲜明的印象,竟然就是那段在段非怀里度过的时间。
骆林一直觉得段非有哪里奇怪。现在在车厢里,才蓦然发现,自己曾经靠着的胸口,能听见剧烈的心跳。而段非在离开前迅速扣起的扣子,似乎也有几个系错了位置。
——那就是因为,喜欢自己吗?
真是……人为什么总是要去做哪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呢。明明放手会让彼此都比较好过,为什么有人就是做不到呢……
骆林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好吧,其实他也明白。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通的人。普通的,会矛盾的,会固执的,会让自己和对方都痛苦的人。
……算了……随他去吧。
……
二十分钟过后。
再推开模特之家大门的同时,骆林便察觉了和往常不同的气氛。大多数男人都在楼下呆着——餐厅里,客厅里,楼梯口。伴随着骆林开门的动作,那些眼睛纷纷的对准了自己。
波特维原本待在厨房和餐厅间那条走廊上,此时匆忙的向骆林走过来,表情像是想说些什么。然而阿尔弗雷德只悠然的从沙发上坐起来,背对着波特维伸出手去,将人拦下来。劳尔像是阿尔弗雷德的侍卫一般将比他健壮的波特维扯住了,用了大力向后拉过去。在这怪异的场景里,阿尔弗雷德一边笑得温和,一边向骆林打招呼说:
“……欢迎回家,骆林。”
骆林将颈上的围巾摘下来放在手里,眉毛蹙着看向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
阿尔弗雷德一直走到骆林面前,露出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响亮,但是也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清楚:
“昨天晚上,我很抱歉……我喝多了,所以开玩笑都没有分寸了。”
骆林把头侧过去。他感觉恶心——他知道阿尔弗雷德没有醉,完全没有。他还记得他箍着自己下巴时的感觉,那是强制的,恶意的。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毛。现在大部分人都只能瞥见他的后背,而看不见阿尔弗雷德脸上显出饶有趣味的表情,撇起了一侧嘴角。然而他说的话却是:
“真的……我,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我,那么听话……我想,你不会生我的气的,是吗?”
像是半大小伙子一般的语气,带这点平常听不出的羞涩意味来。别人的反应究竟如何不论,骆林少有的怒火却被点燃了。他强自压抑着情绪,然后一把拽过了阿尔弗雷德衣襟:
“你别这么无耻……你这个……”
骆林压低了声音,怒视着面前这个对撒谎毫无负意的人。而阿尔弗雷德却向他笑了笑,用没人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对你很有兴趣,骆林……”
说着还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伸出手去,在骆林的胸口划了一下。
“……你明明就跟张奕杉在一起,你……”骆林为了张奕杉着想,没大声的念出这一句话。
然而阿尔弗雷德的眼神却一下严肃起来,然后轻哼了一声:
“……你果然看到了。”
被套话了。骆林低估了这人的算计程度,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阿尔弗雷德就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骆林的眼睛刚刚睁大,而这时阿尔弗雷德却向后猛地退回去,大叫了一声:
“骆,骆林,虽然你喜欢我,但是我……”
他退回去时骆林还没来得及松手,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骆林拉着阿尔弗雷德的前襟。这样的一出下来,只要是在后面看着的人,估计都会以为骆林是拉着阿尔弗雷德去吻自己。阿尔弗雷德慌忙的向后面躲去,回给观众们一个不知所措的无辜表情。
骆林此前从来没在人前动过怒,现在脸色被气的煞白,终于沉声道:
“阿尔弗雷德,你会有报应的,下地狱去吧!”
说完话后,骆林便胸闷的发现,摄像师扛着机器从楼梯转角处走过来,记下了自己生气的脸。
……
后来在骆林离开后,在座的很多人都向阿尔弗雷德走过去,问当时骆林和阿尔弗雷德说了些什么。
阿尔弗雷德似乎很是犹豫苦恼的挠了挠头:
“他就是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刚想摇头,他就……”
劳尔把手中攥着的运动水壶斜扔出去,丢在了墙上:“不知羞耻!装的那么清高,其实也就是个……”
阿德契科在劳尔口出狂眼前捂住了他的嘴,然后问阿尔弗雷德: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阿尔弗雷德侧过头去,想了想说:“虽然他很好看,但是……”他顿了顿,然后开朗的笑了:
“如果是要我选,我更愿意和劳尔在一起。”
劳尔原本忿忿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而坐在客厅另一头的特拉维斯郁闷的踢了垫子一脚:
“骆林难道真的喜欢阿尔弗雷德?”
卢克耸耸肩:
“我不知道啊。”
最后是一直沉着脸的波特维低声说了一句:
“骆林不是瞎子。”
他抬眼看向被劳尔缠着的阿尔弗雷德,而对方只回了他一个善意的笑脸。
……
骆林回到储藏室的时候还是气的浑身发抖,连带着关门的时候力气都大了点。里弗斯没在外旁观,现在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做着类似压腿的动作。看到骆林回来了,便关切的凑上来:
“出什么事了?”
“阿尔弗雷德……”骆林咬了咬牙,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把围巾扔在了床上:“他是个混蛋。”
里弗斯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对,他不仅是个混蛋,还是个狗/娘养的,脑子里堆满积液的家伙。我完全赞同。你打他了?真那样的话我会为你鼓掌的。”
骆林烦闷的长呼一口气:“我没打他……我说他应该下地狱,结果被拍下来了……应该更注意一点才对的。”
里弗斯靠得更近一点,伸出拇指蹭了蹭骆林的脸:“其实你应该看开点。既然被拍下来了,那么干脆多骂一点比较好……如果诅咒死他了,我们还可以围着他的尸体跳舞呢。不过你这么生气真少见,难道他又让你去干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骆林摇了摇头:“他骗别人说我喜欢他……”
话音刚落,里弗斯就准备跳下床冲到外面去:“我/操那个没有廉耻的傻……”
骆林忙拦住他,免得里弗斯真的冲出去找阿尔弗雷德打架。
……到了睡前,储藏室里的两个人还是因为这两天的事情而郁闷着。骆林看了看天花板,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疲惫的说:
“我根本不理解阿尔弗雷德在想什么。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比赛就是比赛,他的实力又不差,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里弗斯哼了一声:“那是他怕了吧。上次你表现的又好,西斯又那么明显的喜欢你……我估计在这里,别的人的资历和过去都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你最神秘。他估计很防你吧……哼,阴沉的家伙。”
骆林想了想自己和张奕杉的关系,觉得更加头痛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很是担心张奕杉的处境。然而担心了也没用,张奕杉在上午的表现,其实也让他觉得自己的忧虑可笑而多余。
里弗斯对空伸了伸腿,又默默地补了一句:
“而且我觉得阿尔弗雷德可能很嫉妒你吧。他老是盯着你看,眼神怪怪的……“
骆林翻了个身,正对着里弗斯的脸。他很困惑的皱了皱眉头:“我从没发现过啊?”
“因为他都是用余光看的!他一个大男人竟然用余光看人!不是说雄性都没这个功能吗?真是操/了……只要你和卢克他们玩的很开心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你看,真是……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喜欢你呢,哼。”
骆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阿尔弗雷德实在太复杂了——用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博取好的上镜机会,然后恶意的去打压他人。对于一个拥有着能取得赢家资格的人,他这么做,不会……累吗?
这边骆林觉得这世界上的人果真许多都难以理解,那边里弗斯却开始了自言自语:
“但是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有那么生动的脸呢。你生气起来挺好看的,不会像平时一样显得那么成熟,也不像娃娃了……”
骆林被他孩子气的口吻逗的有些好笑:
“我本来就不是娃娃好吗……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生气。生气会让人没法控制自己,那样不好。”
里弗斯睁大了眼睛:“所以你一般都不生气?那大笑什么的?打人呢?“
骆林想了想,微微笑了笑:“很少……打人的话,好像没有过。我胆子比较小。”
“怕挨揍?”
“……怕打伤别人。那样心里会很难过。”
“天哪……”里弗斯怔怔的靠向床头,“你简直是个圣人……”
“说什么呢……”骆林将被子拉向胸口:“快睡吧。”
“那,那……”里弗斯没理会骆林的话,又问道:“圣人你做过爱吗?”
骆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只得尴尬的翻过身去:
“关灯,睡觉!”
“有吗?”
“……”骆林不说话。
“那就是没有了?”
“……”
“究竟有没有啊?!”
骆林一个翻身,猛地把床头灯拉暗了,然后回身睡觉。
那天夜里,长久的回荡着一个被重复了数十次的问题:
“有没有啊?”
……后来,似乎是有人小声的给出了答案。于是问题再没被问出口,取而代之的,是长久憋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