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雨水,浸透了华京。
太阳也睡了个懒觉, 昏昏沉沉的从天边攀爬上来, 一点儿也不精神。城头的兵卒抱着锈迹斑斑的斧钺矛戈,对着进城的车马漫不经心。坚实高耸的城墙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在灰茫茫的天里, 像是巨大的琉璃制品, 愈发显得晶莹瑰丽。
可琉璃易碎彩云易散, 终究不堪细看, 一击便碎。
街头巷尾坑坑洼洼的地方积了不少水,被日头这么一照, 个个像面小镜子。行人慢条斯理,各式衣料都在水面上打着转, 涟漪荡起。
太和楼门口有伙计推开大门,手上执了一柄木头长杆儿,将招牌下面那串琉璃铃取了下来,换上软玉小帘——今日是个晴天,难得拨开愁云惨淡的风雪连绵, 华京好似又回到了那副悠哉悠哉的天地。
可这道上,有来人脚步匆匆,见太和楼推开门,忙着就走了进去。
昨夜惜隽同春湫被关押没多久, 王嬷嬷那头就听闻了消息。她急匆匆的跑到江宛床旁,将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同江宛说了一遍。江宛听了大惊失色,本想着趁江茗带着飞浮出门, 怜莺又被找法子指使走了,断然是没有人再会看见惜隽的所为。谁曾想江茗不但知道了,还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还一并在江衡、卫氏面前诉了一番衷肠,引得怜爱。
王嬷嬷在旁问道:“小姐,如今可怎么办呢?明日你醒了,将军定要来问你那银票的事情。还有春湫和惜隽那两个丫头,救还是不救?”
江宛心里打了个转,嘴里喃喃道:“此时此刻,我便也救不了她们两个了。春湫还好些,可惜隽却是她自己招出来的构陷主子,谁能饶她?”
王嬷嬷叹了口气:“这惜隽也是糊涂,怎么三言两语就被人套出话来。幸好她后来警醒,没将小姐说出来。否则,她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江宛摆了摆手,示意王嬷嬷安静片刻:“如今已经不是推诿责任的时候,要想着怎么将这件事情圆过去才好。”
她又仔细问了王嬷嬷,当时的情景,众人是如何对话的,春湫说话的细节等等,最后才拿定主意:“如今这般,父亲定然会问我,为何不停的提起江茗。春湫还算聪明,只说是自己瞎猜乱想,咱们还有能活泛的地方。不如就将这事情一俱推到惜隽身上。”
王嬷嬷愣了一下,小声问道:“可若都推到惜隽身上,她真的就完了。”
江宛急促得呼吸着,纤纤玉手重重的拍向床榻:“不然我就完了。嬷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您难道心里还不明白吗?”
王嬷嬷嘴唇蠕动两下,只低着头摇了摇。
江宛见状,只好拉过王嬷嬷的手,柔声说道:“嬷嬷,当日宛儿还小,仅有六岁。因顽皮掉到池子里,还是嬷嬷奋不顾身将我救了上来。我病了多久,嬷嬷就照顾了我多久,日夜不离的,比娘亲待我还好。宛儿当日什么都不懂,却偏生说日后要好好反侍奉嬷嬷,被嬷嬷听了,反而对我一顿训斥。”
她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从前,眼泪便流了下来:“人人都说养育之恩,可宛儿自打小,就是跟着嬷嬷长大的。原以为母亲是亲生,血脉相连,未曾想都是假的。如今我在这府中,什么都没了。只有嬷嬷您一个,是全心全意帮衬着我的。宛儿从小就想着,长大之后,让嬷嬷过上荣华日子,如今再是不能了。嬷嬷——”
江宛说着说着,起身跪在床上,作势要叩拜下去:“嬷嬷,宛儿现在就在此谢过您的养育之恩。”
王嬷嬷哪里能让她真的磕头下去,连忙拦住,眼眶也跟着红了:“如今这样,俱都不是小姐的错。偏生是那个回来了,又懂得使巧儿,这才逼的小姐无路可走。嬷嬷俱都看在眼中,也是心疼小姐。”
江宛又哭哭啼啼的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儿,将王嬷嬷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她这才开口又说:“惜隽这丫头,也是同我一起长大,我必然不愿看着她吃亏受苦,她那日求我,说了这法子,我才想着用这法子帮她出气。可若我不将过错推在她身上,春湫该怎么办?”
王嬷嬷还在犹豫,试探的提议:“若是不然,小姐也可以去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对小姐一直很好,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
江宛摇了摇头:“若是最后实在无路可走,才能去求娘娘。但凡有条路,都只会显得我无能。”
王嬷嬷叹了口气:“小姐,你若是有了主意,便说出来,老奴豁上这条命,也为你趟出条路来。”
江宛沾了沾眼泪,说道:“我这主意,说出来骇人,罢了,还是我自己去招了吧。”
王嬷嬷连忙拦着:“小姐,不能招了啊。将军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真的是拿起家法,要先抽死人的。”
“只是些皮肉痛罢了,如今这样,我也真的是想一死了之了。”江宛又哭道。
王嬷嬷尚未发现,江宛这般说辞之后,两人一开始的立场倒像是逆转了。方才是江宛要出卖惜隽,王嬷嬷不肯,如今是王嬷嬷求着江宛快些卖了惜隽。
王嬷嬷劝了又劝,江宛这才又稳下心神,慢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我们便说,那银子是惜隽雇了江茗院子里的杂役,来偷抢的。因为春湫同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出门时同她说起过我们的行踪,惜隽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一来是因为她在江茗院里被欺负,想着快点攒些银子,离府嫁了;二来是可以趁此报复,若能扳倒江茗,那便是最好的。”
王嬷嬷听了,问道:“如此确实能解决那银票上的问题。可如何说小姐一直惦记着那江茗呢?”
江宛见王嬷嬷已经完全动摇,这才放心的继续说下去:“这便简单,就像春湫说的,是我见那杂役有些眼熟。这才说的,并没有构陷江茗的意思,只是想向她提个醒。”
王嬷嬷又问:“那也没有杂役能顶这一出啊。”
江宛拿过王嬷嬷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便是这人了。他对春湫一早便有意私,只是春湫看不上他罢了。如今春湫遭难,他必然要想法子。你再拿些银子去给他,只说事成之后便会将他平安送出江府,更有重赏。但切不可让他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否则我难保他。”
王嬷嬷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江宛又说:“若是可能,你通些关系,就说可怜惜隽这些年伺候,如今随心术不正要害主子,但也曾经尽职尽责,给她送点饭去。借着这时候,同她说清楚。如今这事儿已经这般,她必然是要被押送官府重罚的,若是按照我方才的说法,我可保她平安,并送她些银子,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王嬷嬷一俱应下。
“另外还有。”江宛继续说道:“既然抓到了犯人,银票自然是要追回来的,如今我身旁是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辛苦嬷嬷再去太和楼、寿谦票号一趟,先将首饰取了,交了银子离去。稍过片刻再返回去,说府中有些事情,需得要回那三百两银子的一年定金。拿了太和楼的银票之后,再去寿谦票号,将那做担保的银票退回来。这当中需得五十两银子,三十两是太和楼的首饰钱,二十两是寿谦票号提前取银子的钱。嬷嬷都去我房中,在我首饰盒子的夹层里,取出便是。另再拿三十两银,先给那杂役,算做定金。我会在你回来之后才醒,嬷嬷放心。”
王嬷嬷仔细记下,看着夜已经深了,却不知道能不能按照江宛说的,将这些事一应做妥当。但现今她也无法可想,只好快快去了。
幸得王嬷嬷在江府没有白呆着么些日子,一路通行无阻,杂役同惜隽也都应了下来。这时天都亮了,她连忙从个角门出府,一路赶到太和楼。
此时,太和楼方方开门,王嬷嬷连忙进去,说了自己的身份。那伙计十分殷勤,给她倒了杯茶。
王嬷嬷坐定,她年岁不小,又常年在江府当中,一夜未歇,又出门行了这么久的路,早已经气喘吁吁。
王嬷嬷谢过伙计,喝了一口茶,想着如今万事俱备了。最难的地方莫过于说服惜隽和那杂役,幸好人都是为利驱动。惜隽早已经心如死灰,这时候还能得些银子,还能免于牢狱之灾,即刻就答应了。
可那杂役却死皮赖脸讨价还价,甚至提出要娶春湫为妻的过分要求。最后王嬷嬷只说这事儿还要同宛小姐商量,这杂役便说要同宛小姐当面谈,心里才能觉得安生。王嬷嬷推脱说宛小姐如今还在昏睡,若她醒了,自己定然会传达。这杂役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相较之下,太和楼和寿谦票号都是写的清清楚楚的规矩,未有什么难的。
她不欲在此久留,只想着这事儿越早解决便越好,便快让伙计去将东西拿来。伙计连声应下,转身进来后面的小工坊。
过了片刻,那伙计又走出来。王嬷嬷注意到,这人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东西呢?”
伙计脸上带着一股歉意,点头弯腰的赔不是,只说宛小姐天姿国色,首饰定然也是最好的,工匠画师忙了一晚,竟还没做出来。
王嬷嬷愣住,怎得会没有做出来?
那太和楼的银票怎么退?那寿谦票号的银票怎么退?
如果就这般硬退,江宛也是什么都没拿到,那她折腾这么一大圈,赔进去两个丫鬟,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江茗:怪我咯?太和楼?我开哒~i'm sorry sorry~
江宛:(一口老血)我究竟在这里乱舞什么????(怀疑人生ing……)
一更奉上!有一句话我有没有和大家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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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去煮个面吃,然后继续我们的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