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北胡撤了。”飞浮喊道。
江茗低伏身子在马背上,闻言匆匆回头一觑, 果然如同飞浮所说, 北胡的骑兵统一掉转马头后撤,有条不紊。
一名手上执着令旗的传令官立在一旁,见队伍回撤, 也不多做停留, 紧跟着纵马跟上。
如同潮水一般, 北胡的行动力和凝聚力由此小小一步可见端倪。
“方才的兵卒进城了没有?”江茗勒住马, 急声问道。
飞浮答道:“还有二十余个没进去的,北胡来的太急, 城门升起来了。绳梯放下来了,咱们也快点回去吧。”
为何北胡会突然撤离?眼前便是粮车, 只需再往前一步便是。
雍阳关外城墙上已经备好投石,只需北胡骑兵再往前数十步,就到了攻击范围内。
难道他们知道这粮车里已经没有了粮?
江茗不信,因为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转瞬即逝一般, 没有人可以在这区区须臾之内发现这一切,更何况莫赫离如今人在北山道附近。
即便是搭上部分兵马,他也不可能放弃眼前的粮草。就算是自己拿不到,也绝不会让雍阳关拿到。
“火……”江茗喃喃说了一句:“他们要放火箭。快走!”
两人即刻掉转马头朝着雍阳关的外城墙而去, 数条绳梯已经放下,没来得及冲进城门的兵卒正向上攀爬。
这对江茗来说是最好不过,北胡撤军, 证明雍阳关出来的将士保住了。而自己这头的粮也已经送入雍阳关,想必魏风凌那处的也一样,火箭即便是烧,烧的是已经空了的粮车。
…………
此刻的北胡已然后撤到安全距离,阵列火速规整。
这样的行动力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需要多次的训导和锤炼才可。北胡与大胤最为不同的便是大君的核心力,因为没有固定的落脚处,所有的一切皆是围绕大君而成。
百姓即是战力,甚至很多女子也会披挂上阵,不落人后。
“大君,为何不继续前追?眼看已经要追上了。”带头冲向江茗的将领来到莫赫离身旁,低声问道。
莫赫离抬手,轻揉了下太阳穴:“咱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大胤的军粮原本走的就是官道,他们连自己人都骗过了,更何况是我们。北山道里应是他们的援军,故意引咱们前去的。你若再往前追击一步,城墙上便有投石落下,何谈断粮?怕是连你们都要栽在那里。”
这一连串的计谋,从一开始便将所有人都绕了进去,牵一发则全盘皆变。除了想出这计谋的人,怕是其他人都云里雾里,想不明白。
而这一切的起始点,建立在莫赫离必然要截断粮草之上。
通常运粮总是万分小心,在心理的博弈之上便站在了下风。
可江茗却不这么认为,落在下风的应当是截粮的人,他们的心中焦急,并不比雍阳关少几分。如此一来,于一开始便站在了上风,先出招、先试探、先牵制。
如同防御本身,防御并不是消极的,反而因为地势,因为军队的向心力,因为比对方更难被堪破的行动一般,稳稳的占据在上风,更容易进行多面型的反击。
而攻击者看似掌握了出击权,实则极容易被人侦查到行动。唯二的优点大概便是声势听起来浩大些,还有逃跑落败的时候不会有失去退路的恐惧吧。
进攻和防守是一种战场上的形容,随时随地会变化。
这两个形容从来便不是谁先出现在战场上的原因,而是谁先出现在战场上的结果,与身处何处毫无关系。
“火箭准备好了吗?”莫赫离开口问道。
有将领回道:“已经准备好了。”
北胡阵前横排了长长一列弓箭手,每个身旁都跟了个人,在箭尖缠布抹油,手持火把,只待大君一声令下。
莫赫离眯了下眼睛,开口说道:“放箭!”
数百只带着滚滚烈火的箭矢飞上天去,朝着雍阳关前的粮车落下。烈火轰然而起,木制的车板在严寒的天气下愈加干燥,稍稍一碰火星便染了起来,连成一片火海。
莫赫离又开口说道:“射杀城墙上的人,还有放绳梯的。瞄的准些。”
他沉默片刻,端起大弓,朝城墙上瞄去。
弓背拉的满满,指尖勒的青白,他看着那并不远的雍阳关外城墙之上,奋力向上爬着的人,一箭射去,正中那人。
几乎是没有挣扎,那人便坠落到地。
他再次拉满弓,却看到城墙上的一人向自己这处看了一眼。
莫赫离手上微微颤了一下——是江茗。那双眼睛他怎么也忘不了。
“哗啦”一下,她抓着的那绳梯被箭射断一半,她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掉下来。她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好像再也抓不住那绳梯了。
那是谁?
莫赫离看到城墙上有人匆匆赶来,是殷楚。他冲到那绳梯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莫赫离的嘴角轻蔑的勾起。
周围的声音消失了,莫赫离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一松,箭矢颤动着,发出急促的声响,向前方射去。
…………
火箭一片片的涌来,下方成了火海,招摇着橙红色的烈火光芒。明明是寒冬未去,江茗却感觉到热浪。她额上冒着汗,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冷汗。
手脚莫名的发慌,她抬头看了一眼城墙,好高,还有好远的路。
又是连续的箭矢向城墙飞来,飞浮挡下两支,上面有人掉了下来,就像一个破旧无用的麻袋,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便被火舌舔舐而尽,发出令人作呕的焦味。
“咔哒”一声,绳梯突然晃了一下,一侧被箭矢射断,只余一侧。绳梯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她竭力将身子贴在城墙上,稳住绳梯。
快了,就快到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如今粮已经送到,雍阳关还能再撑。江劭也已经走了另一条道,很快援军就要来了。萧罗死了,没有人能再伤害殷楚半分。
一切都很好,一切也会变好。
自己会死在这里吗?她突然有了疑惑。
她掌心被粗糙的麻绳刺的生疼,不知道划开多少口子。这都不重要。
这都不重要。
这一口气还没有吐完,还有一丝余烬。
“茶茶!”城墙上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江茗抬头看去,是殷楚。
又是一支箭射来,江茗所在的绳梯一侧断了,殷楚纵身抓住那绳梯一头,紧紧的向上拉拽:“茶茶,快上来。”
他的身子抵在城墙上,手上勒出了血,可那又如何?
陆奉紧跟在后面冲了上来,大声喊道:“保护世子!”
两支箭矢在陆奉未赶到前飞了过来,纵进了殷楚的身上。
殷楚看着下方的江茗,手上的气力丝毫没有松懈,甚至半分晃动都没有。他似是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微微的冲她点了下头,嘴角慢慢的扬了起来。
“放箭!”殷楚大喊一声,纵列列出,弓箭手前皆有盾牌保护。
话音一落,漫天的飞箭朝着北胡的方向射去。
…………
“大君。”乔靳颓然坐在地上,他尚未说出什么,莫赫离身旁的将领便已经挥下手中弯刀,将他的头颅砍下。
那头在地上跌了两圈,沾了满头满脸的脏污,他的目光最终仍是看着雍阳关的城墙的。
莫赫离微微瞟了一眼乔靳的身子,大概是自己平日太放纵他,不知何时让他冲到了阵前,竟将方才那一箭挡住。
那箭的力气大,几乎直接将他胸口开了个大洞,血溅了莫赫离一身。
莫赫离抬手擦了下下颌的血,幽绿的眼眸再抬起来看向城墙,已然没有了江茗的身影。
这一仗是自己输了。他于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雍阳关破不了了。再拖延下去,北胡的粮草也是有限。若是强攻,攻不攻的下来还是一说,元气大伤之后怕是连延庆道和秦凤道都保不住了。
城墙上架起了弓箭,莫赫离眯了下眼睛,沉声说道:“回营!”
北胡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留下枯寂的战场。
粮车被烧干净了,火也渐渐熄灭了。偌大的地方,只有两只食腐鸟还在严寒中觅食。它们惊叫着落在乔靳的尸首旁,沿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人心千变万化,总有人过不去自己的那道坎儿。
鸟便更加不知道了,只是又有吃的了,这难捱的、天杀的冬日,又能熬过一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有点久……突然有一种明天就能完结了的感觉呢!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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