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甜离开的最初一年多时间里, 封景寒一直饱受失眠折磨, 梦也是做得很频繁。好像是身体机能出了问题, 其实是在下意识自虐。
他一直还沉浸在甘甜离世这件事中走不出来,心里有很多自责与愧疚, 强迫自己沉浸其中, 不让自己轻松地活着。
只要想起那一连串的事情, 就会得出同一个因果。
他没有发现甘甜在和他相处了两年后已经对他动了真心,从这里开始他就很该死了。然后他用自认为的很高尚的爱想要成全甘甜,提分开是给她自由,其实结果是让她有了不开心。
甘甜因为他提出放她自由而不开心, 所以那天晚上才会不愿意回家。
把这件事的因果连起来——如果不是他提分手, 甘甜不会在那晚留在玉楚街逛夜市, 他也不会过去找她,也就不会把那场与她无关的灾难带给她。
本来应该他一个人承受的事,本来死的人应该是他, 却因为他把甘甜牵累了进来, 因为她为自己挡了致命伤, 换了结局。
他即便已经能够接受和直面甘甜已经死亡这个事实, 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吃饱喝饱睡稳地开心活着。
他以前就是一个工作成狂的人,现在更加极端。
每天除了上班、应酬、自责、痛苦失眠,生活里剩下的其他事不多。
至于家人,他还是不愿意见封夫人,好像是把当时的事都怪在了封夫人头上,其实只是因为做不到原谅自己。
他没有办法一边悼念甘甜的亡魂, 一边当作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去和封夫人冰释前嫌,并且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一年两年三年,如同机器人一般地不带活人感情地熬过这些时间,封景寒也仍然完全没有一丝要和封夫人和解的意思。
他变得比认识甘甜以前那时候还冷漠很多,仿佛浑身的血都是凉的,很少真笑。
谈生意应酬的时候分外客气,扭头离开脸就恢复成了冰块。
封景寒一直把自己困在这样的状态里,活得毫无情感,也让封夫人生生受了三年的折磨。两个人之间的心结结在那,封夫人心里早拧了个巨大的疙瘩,堵得她三年来都没喘过一口顺畅气。
时不时憋到气虚无力,会想——怎么就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
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她会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去找封景寒,但基本每次得到的结果都一样——不见。
今天仍然是大半天恍惚虚度,和老姐妹吃了下午茶,心情也没起色多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春日暖光消了大半,封夫人抿口气,临时改变主意:“先不回去了,去公司。”
司机师傅没什么可说的,直接应一声:“是,夫人。”
车子直接开到公司大门外,车门打开,封夫人从车里出来。
她以前还见不出什么老态,因为活得轻松,也注意保养。而过去这三年过得特别压抑不顺心,人老得快,现在站到阳光下,斜光打上侧脸,已经能看到眼角有细密密的皱纹。
她下车后直接踩着高跟鞋进大门,进去后不需要出声打招呼,公司里的前台保安都认识她,直接把她领上电梯,带她上楼。
她基本不管公司里的事,来公司当然不是为了正事,她是来找封景寒的。
但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不管她是去封景寒的别墅还是来公司,都见不到封景寒。
她还没能到顶楼进封景寒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李兴奇给拦了下来。一通婉拒说辞过后,客气地把她带到楼下咖啡馆坐着,跟她说:“夫人,我请您喝杯咖啡,您休息会再回去。您是真的来的不巧,封总现在不方便见您。”
封夫人面色淡然,放下手包在李兴奇拉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来,“没有一次方便的,别敷衍我了。”
说完示意一下李兴奇,“你也坐吧,陪我喝杯咖啡,开解开解我。”
李兴奇一副工作时候办正事的模样,面色里带着点恭敬,在封夫人对面坐下来,却不主动说什么话。
而封夫人叫李兴奇坐下来,是她自己有不少话要说,至少想知道封景寒的情况,都得问李兴奇,于是开口就是:“封景寒最近怎么样?”
对于封景寒的状况,李兴奇实话实说:“还是老样子,这两年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对谁都冷冰冰的。”
封夫人叹口气,“都已经三年了,他打算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李兴奇摇头,“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封夫人还是叹气,转开目光看向咖啡馆的玻璃幕墙外。外面墙壁折角有木香,目光在星星点点的黄色花朵上停留一会,又收回来,“现在也就你跟他走得最近,你帮我们多照顾照顾他。”
这是应该的,李兴奇点头,“您放心。”
说要李兴奇开解,但封夫人也没坐着和李兴奇说太多。等咖啡上来,端起来抿了一口,就起身走了。
坐车回家,到家后被拒见的郁结之气在心里还没散干净,实在不痛快。闷闷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电视也不开,手机也不看,闷坐到封爸回家。
看着封爸往沙发边走,开口就对他说:“我又去公司找你儿子了,他还是不见我。”
“自讨没趣。”封爸到沙发边坐下来,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里响起节目的声音,封夫人闷口气,“我能怎么办?就随他这样了?他是我儿子,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不见了?让你说,一家人这样,算怎么回事啊?”
封爸目光落在电视上,手里按着遥控器,“当初你为了逼他分手拒绝见他,还不准他回家过年,也没看你在乎这辈子还见不见,态度挺坚决的。”
封夫人被封爸堵得闷住一口气,“我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你还存心气我是吧?我当时那么做,我的出发点也是为他好,不是为了害他,也并没有真想跟他断绝母子关系。再说,我要是早知道那丫头能为他连命都不要,我当时委屈点忍气吞声也就接受她算了,可我真没看出来她对我们封景寒有多真心……”
封爸说话还是不客气,“你就是没事做闲的,什么都想管,管太多管翻车了。封景寒不是十六不是十八,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人要娶什么样的人是他自己的事。他尊重你这个当妈的,你却从来没尊重过他。你逼他的时候,只想着他会因为你是他妈而跟你妥协,你拿亲情胁迫他,你还想过什么?”
这些事情,封夫人早在这三年里放在脑子里翻来翻去想烂了。但她对于封爸的说话语气有点不满,于是回他:“当时你也是反对的,怎么现在就全赖我一个人头上了?那个丫头的死跟我没有关系,现在弄得我像杀人凶手一样,我冤不冤我?”
封爸找好了节目,放下手里的遥控器,“我可没跟那丫头接触过,只是听你说了很多,你把她描述得太不堪了,我才会对她印象不好。不过现在人都走了这么久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人还在的话什么都好说,不在了,封景寒自己过不去这个坎,打不开这个心结见你,我们谁都没办法。”
封夫人无力地靠到沙发上,声音微虚,“我没那本事,我有那本事,我给他再捏一个甘甜甜出来。不管那丫头出身好不好,有没有教养,给不给我好脸子,只要对他好就行了。我忍气吞声一点,想想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封爸鼻孔呼气微重,“你要是能早点这么想,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封夫人想记起甘甜那张在她看来跟妖精一样的脸蛋,发现已经记不太清了,时间太久,快把那个丫头的样子忘干净了。
只记得长得过于漂亮,跟祸害一样。
她对甘甜的死是没有什么伤痛感的,只是快被过去这三年的家庭环境逼疯了,无比想解脱,所以时常忍不住反省自己。也是三年的煎熬和反省,磨掉了她所有的一意孤行和强势,用亲身体验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可以重来,她可能依旧改不掉对甘甜那样的女孩子抱有的天生成见和不喜欢,但她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出妥协让步,让他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不去干涉。
但是时间不能重来,于是她只能祈祷封景寒早点解开心结,从心底的这片阴影中走出来,别再这么自虐下去,同时也能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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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傍晚,空气里依旧带着丝丝凉意,风吹在皮肤上是冷的。
没有其他应酬,封景寒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出公司大门,上车回家。
司机师傅随便放了个广播,是个情感电台,女声温柔,讲的都是些穿校服时期的年少往事。
封景寒坐在后面,对广播内容没什么兴趣,侧着脸看车窗外还没染上暮色的街景。
灰的建筑绿的草树,在目光里快速地闪过,都没有留下清晰的轮廓。
车子走到一个路灯,停下来等绿灯。
街角人来人往,挂着立体热狗图案的烘焙店里飘出面包香,香味被吹到路面还剩零星。
封景寒的目光扫过店招上的大热狗,漫不经心地落下来。不经意地扫到一个正从烘焙店里出来的女人,目光没有停留,收了回来。
收回来没有两秒,他眼睛突然一亮,像被按了某个开关一样,猛地又抬起头来。
视线里,刚才被他扫到侧脸的那个女人拎着纸质手提袋,身上背了个宽肩带墨绿色小包,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样,已经走到了全部背对他的位置,结果突然又回了一下头,朝他这个方向随便看了一眼。
看到女人转过脸蛋的瞬间,封景寒心脏骤停半秒,然后瞬间猛跳堵到了嗓子眼。
视线里的女人和他脑海的女人长得太像,看着那个女人回头随便看一眼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封景寒语气急沉地出声让司机师傅打开车门锁,然后不顾一切地推开车门下车,脚步跟随视线,都在失控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