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海面一片平静, 然而一些不请自来的船只却打破了沿岸村庄里夜晚的安宁。
伴随着受害者第一声惨叫的响起,原本酣睡的人们才发现恶客已经摸黑溜进了村庄——那些人自海上而来, 带着咸腥的海风与鲜血的气息,肆无忌惮的要把这个寻常的海边村落给撕成粉碎。
长得穷凶极恶的头目见到事发, 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而是大笑着命其他才从船上下来的人冲进村子里。
“杀!给老子上!把能抢的都抢走!不管是粮食还是女人,统统带回去!”他用武器指着仿佛一下子炸开锅的村庄,女人的哭泣与村民的怒吼声交织在海风中,伴随着海盗们狷狂的笑声与杀戮声,显得格外无力。
作为一个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海盗,头目太熟悉这种柔弱而又丰腴的猎物是多么容易被他们给撕碎了。这种普通的小村庄没有几个能打的年轻人, 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简直是他们这些海盗最容易攻击掠夺的目标之一。村庄不一定有钱,但一定好攻击。
当接到主公的命令要来沿岸骚扰这片地区时,这个头目还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堂堂的“海贼大名”、坐拥三万五千石封地的九鬼大人会下达这种平时都不屑一顾的小命令。
然而头目和几个心腹在沙滩上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自己手下那些小伙子也应该要把抢来的战利品带回来了, 然而却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那些低矮建筑里传来的声响也渐渐变小了。
头目皱起眉头,长久以来养成的直觉提醒他,今晚的事情可能不太对。
他踮起脚,努力望向黑漆漆一片的村庄,却感觉不到多少的声音了。
……就好像,他的那些手下, 被这片黑暗给吞吃了一样。
莫、莫非是!他有些惊恐地睁大眼睛——是妖怪?!
时值乱世,生灵涂炭,长此以往下来,人与鬼,亦或者与妖怪亡灵的传说,总是会隔一段时间就传出新的版本。
……在战场上爬起来的骷髅武士、被自己养的式神给反噬吞吃得尸骨无存的阴阳师、沉眠在海中的冤魂、古旧器物上附带着寂寞又古怪的魂灵、指引路人陷入迷踪的邪恶妖怪……一瞬间,种种的怪谈出现在海盗头目的脑海里。但是没等他转身想跑回船上去,就看见村口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一个手下,后者佝偻着腰拼命往外跑,似乎腹部受了伤,血洒了一地。
这下子,头目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奔向对方,并隔着老远就喊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受伤逃出来的海盗勉强抬起头,嘴巴依稀一张一合,下一秒,剧烈的风声在他身后破空响起,黑暗中飞来的长柄枪竟然一下子将人钉在了地上!
头目一下子刹住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妈的!被阴了!
这是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再蠢的人也知道进去村庄烧杀抢掠的海盗们多半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掉头就跑,根本不管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心腹手下。
但是已经迟了,他身后的村庄忽然亮起了数十支火把,照得村口一片敞亮。
“给我打!不用留活口!”
一个清亮中带着怒火的少年嗓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也是海盗头目这罪恶的一生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走在几乎变成残垣断壁的小渔村中,跨过还在燃烧着的一小截木柴,加州清光眉头紧锁,认出那本该是房梁的建材。
虽然他们已经是以最快速度赶来,但是村子依旧无法避免的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创伤。有好些老人为了保护自家的亲人都勇敢的重新拿起了武器试图去反抗,可终究是败给了海盗们的屠刀和时间带来的衰老无力。
由于他带着的这只队伍里有些足轻是打下根来寺这片区域才新招的,队伍里有几个年轻人甚至就是出身于这个渔村。当看到他们哭着抱住死去的亲人尸体时,哪怕是历来自认为铁石心肠的暗堕刀看到这一幕,心里也颇为不忍。
“咔哒。”
清光听见了屋顶有所响动,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时五虎退骑着他那头看起来体重超标的大老虎从村外头窜进来——由于怕惊扰到那些陷入哀伤情绪中的普通人,这孩子还特意选择走屋顶这条不太被人注意的路。
“怎么样,船都控制住了吗?”
“都控制住了。”退酱原本想高兴地汇报战果,但是周围都是哭泣哀嚎的人,他根本也高兴不起来,“唔……只是太郎殿在上面发酒疯,把那些留守的海盗都踢下海里去了。”
加州清光无奈地扶额,“组织人手去把那些家伙抓起来,先不要急着弄死,让他们教我们的人开船,毕竟我们这些门外汉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船。”
“诶,知道了。”退酱点头,拍了拍大老虎的脑袋,于是一人一虎立刻调转身形,又朝着海边奔去。
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再想想九鬼嘉隆随手一个命令就给大伙儿带来的压力,初始刀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主人那边的进展如何了。
要是让佐竹义重知道远在海边的加州清光在想些什么,他一定会破口大骂。
你说你家主公进展如何?云阁川政和他的足轻们都失心疯了你还在问进展如何?!
此时的他脸色铁青,抬头仰望山谷上方——不是被吓得,而是被惊的。
如果你见到数百上千人同时从山顶往下跳、身上没有任何绳索装备、像是突然一起来自杀的场景,想必你也是会被吓傻的。
作为老大的佐竹义重都惊呆了,更别提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这一刻,他们都在不约而同的想……敌人莫不是疯了吧……
最先跳下来的那些黑影摔进地上,就再也没有动弹过,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开,看得佐竹义重的脸部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果然是摔死了吧!
然而也是多亏了这一层类似缓冲垫的存在,后面陆续跳下来的身影倒是没有全部一起领便当,总有些人没有当场摔死,便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这些黑暗中影影憧憧的身影,看起来好像还受了不小的伤害,但是这也提醒了原本发愣的太田众。
只听佐竹义重吼了几句,而他家臣中的武将也吼了起来。于是那些懵逼的足轻也只能勉强鼓起勇气,去跟这群缺胳膊断腿还要提着刀枪的神经病战斗。
他们一定没有听过“从高楼到地面的最快方式不是靠搭电梯”的冷笑话,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普通人对那些疯子一样的对手感到敬畏。
——因为他们跳下来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哀嚎或者惨叫!而是沉默着、坚定的爬起来,与剩余活着的其他同伴结阵……这得是多么可怕的军纪才能锻造出来的精锐士卒啊!结果对方的大将让他们跳山就真的跳下来了?
佐竹军的足轻们永远无法理解刀装士兵对于上头命令的绝对执行程度。
因为它们不是人类,这些刀装士兵只是外表与人类一样罢了,而【遵守与执行命令】就是它们短暂生命中的唯一意义。
不会痛苦,不会犹豫,不会怀疑,绝对服从,不断复活……这绝对是所有领兵之人梦寐以求的精锐士兵。
安原时羽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大胆的下达那种自杀式命令——要是换成是清光手头上的那支队伍,她下的命令估计又会变成另一个充满人情味的模样。
当第一道兵峰相交时,残存的刀装士兵没有辜负它们的特上品质,所有人依旧是沉默而面无表情的挥刀,格挡,穿刺,然后被击中。在这个诡异又血肉横飞的过程,他们不顾自己身上是否有伤,也不顾那么撕裂的伤口放在常人身上有多么的难以忍受——他们依旧在顽强的、竭尽全力的执行【阻挡敌人堵死谷口】的命令。
而在山谷顶端还有一群人没有往下跳,那就是手持弓箭与火铳的远程刀装士兵,他们的职业与武器要求令他们不用跳下去与人肉搏。
“各自瞄准,第一轮预备——”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山顶回荡,“放!”
数十团如同先前那种醒目的火焰一闪而逝,伴随而来的是山谷外一些被击中的目标发出的惨叫和摔倒的声音。
“第二轮预备——放!”
几轮之后,谷底的刀装士兵毫发无损,佐竹军却倒了一波人。
“主公,大事不好!”吉川见状大惊,他抬头向顶上看去,却只能看见黑压压的夜空和山顶,上面依稀站着一些小小的身影,“我们的弓箭射程无法对敌军形成反攻!”
“废物!”佐竹义重捏着马鞭,气得脸都扭曲了,因为刚刚中枪的就有一个站在他附近的心腹被直接给爆头了。他以前很看好对方,这次出阵也是对方第一次上战场,没想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众所皆知,因为弓箭原材料与成本、训练度等原因,古代日本的弓兵真的不能算强项兵种——要是放在同时期的英格兰长弓兵之类的著名远程兵种面前对射,百分之九十九是被吊打的那一方。更何况安原她手下的这帮远程兵居高临下的射击,本身就是占据了地利优势,而位处地面的箭矢却很难射到山顶并准确击中目标——这才是谋士吉川着急的真正原因。
“主公!暂且撤退吧!”吉川抓住自家城主的马匹笼头,苦口婆心道,“目前我们没办法堵死谷口,而且也不清楚上边还有多少人啊!”
但是佐竹义重不甘心,他信心满满的出征,结果连云阁川政本人都没见到一面就要跑了?开什么玩笑!到底谁才是主动发起进攻的那一方?!
旁边的西井由于唱反调唱习惯了,再加上看到主公阴晴不定的面色,当即跳出来反驳道:“吉川你这个懦夫!你自称习读兵书多年,难道不知一鼓作气之理吗!现在敌人不过是垂死挣扎的恐吓,你便吓得在此卖弄唇舌,力劝主公逃跑?”说完,他转头看向佐竹义重,一脸大义凛然的说:“主公,如今士气不振,我建议将吉川此人斩了祭旗!以振士气!”
都什么时候了,对头还在那里进献谗言,吉川简直气得头上喷火,“西井藤三郎你个混蛋,我看应该被砍脑袋的人才是你!事态不对劲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西井作为一个经常唱反调的人,敏锐程度当然没问题,他其实也看出了敌人的不对劲之处,但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令他梗着脖子,瞪着眼睛说:“哪里?在哪里有问题?我只看到一个胆小鼠辈在那里吵闹!”
“够了!我自有分寸!”被吵得头晕眼花的佐竹义重恨不得每人一鞭子抽开他们,“都给我下去!”
然而没等两个快要打架的家臣乖乖返回原位,山谷中就传出一阵令人心颤的轰隆声。
那是如同惊雷在云层中飞掠,又如同洪水席卷大地的恐怖声响。
佐竹微微睁开了眼睛,望向如同深渊巨口般的谷口,一股不妙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嘭!”
当第一个背对谷口的人被撞飞时,紧接着更多的人被撞开了,有什么东西宛若一把利剑从山谷那端狠狠地刺出来,映入佐竹义重眼里的是一把雪亮修长的大太刀。
他倒吸一口凉气,并不仅是因为对方带头的将领是一个看起来还很年幼的孩子,而更多的恐惧是来源于——骑兵!
身披深蓝色铠甲的轻骑兵闷头闷脑的,借着之前的被自杀式袭击给拖延出来的时间差,从山谷的另一头冲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