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梧桐彻底呆住了。
他还从未露出过如此呆愣的简直有些傻乎乎的表情, 似乎整个人的魂魄都不知飘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红晕从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向上一路蔓延, 染红了那犹如瓷器般细腻而温润的肌肤。
那些癫狂,那些故意装出来的纯真,亦或是那种危险的令人战栗的杀气, 一时间从他身上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就连那翻腾着的犹如末世降临的识海世界, 都迎来了短暂的平静,黑暗至极的天空也隐隐露出其外的一点风景。
但还不等系统缓过神来, 耳朵就被刺耳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攻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系统!!!你在吗!!!”
“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他是不是在为我打call!!”
“天呐天呐天呐!”
“他喜欢我的音乐!他喜欢我的演奏!!”
那声音比起尖叫的女人都要刺耳, 比起呱噪的鸭子都要难听,还因为其主人过于激动的心情,而带上了些许战歌的效果。
可怜的系统被震得头晕眼花, 一时间竟是分不出是回到那黑暗汹涌的识海世界, 还是继续享受这魔音穿耳的酷刑哪个更为好受一些。
但不等它反应,萧梧桐的手指已然不再颤抖, 他侧耳倾听着同伴们开始脱离轨道的演唱, 拨弄琴弦。
嗡~~~
悠长而婉转的一声响自然而然的掺入到这乐曲之中,而那随着音乐演奏,情绪越发疯狂的观众与演奏者,只觉得有人在脑中泼了一盆温水,灵魂被人以一种温和至极的方式牵引着离开了这令人耗尽精力的演奏。
萧梧桐的眼睛越来越亮, 指下流淌出的音调柔和又温婉,可那声音却极端自然的融合进激昂的乐曲之中。
难辨讲的是被同伴背叛的男子,最终绝望的故事。可在萧梧桐的琴音之下, 那最后悲凉绝望令人不能自拔的情绪竟是被彻底缓和,在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光芒细小却有力,它指引着男人离开这黑暗的牢笼,走出被遗弃被背叛的绝望。
难以掩饰的欢乐蕴藏在那小小的音符之中。
萧梧桐的眼睛始终看着那黑暗中的带着面具的神秘男人,他眼神痴迷而狂热,恨不得用眼睛将那面具摘下来,看看他的真容。可又害怕自己的举动会惹来那人的恼怒,反而令对方厌恶。
怎么办啊~
他又是甜蜜又是折磨的问道。
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给他看,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萧梧桐却未曾注意,那弥漫在他身旁的仿佛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黑气,在一点一点的抽离开来,在那普通人所无法看到的领域,缓慢而坚定的飘向黑暗中的男人。
但等到他的精神逐渐平静下来,那黑气便自动蜕化为中正平和的灵力,缩回到身体内部。
或许萧梧桐已经知道了,又或许他并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的,这一点点的变化远不及那男人来得重要。
齐琛挥舞着荧光棒。
这两个荧光棒是他用光脑投影出来的圆柱形屏幕,虽然像极了荧光棒,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犹如天阙。
不过对于元帅而言,无论多么贵重的东西,都比不上现在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少年。
许是常年保持着冰山元帅的人设,齐琛的动作仍旧带着些僵硬,他面具下的脸庞也严肃的不像是听歌,而像是站在机甲中与虫族大战。
但在齐琛心里,这是一件比与虫族死战、守卫家园还要严肃的事情。
他甚至不明白这个举动具体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观众们要用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对选手的支持,但他只要知道,这样做能够令舞台上的那个少年开心,能稍稍表达出自己的喜爱与支持,那边就足够了。
倘若有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站在这里,将那面具拿下来,也不会相信这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元帅。
怎么可能是那个杀虫无数面不改色的元帅呢?怎么可能是那个无趣至极任由摆布的元帅呢?怎么可能是那个永远冰着一张俊脸的元帅呢?
倘若有一天这个人会做出普通歌迷一样的举动,为某个人认真的呐喊打call,那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可世界末日没有来,齐琛却仍然这么做了。
他又紧张又忐忑,掌心冒出冷汗,即使手里拿的只是没有实体的光脑屏幕。
可是看到台上的那个人,看着他绯红的面颊,泛着莹莹水色的棕色眼眸,樱花色泽又柔软又甜蜜的唇瓣,还有唇角那微微挑起的可爱笑容,就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温水之中。
不想动,不想说,不想做任何事,只想看着他。
他只想看着那个人,过的如此安稳美好,如此已然心满意足。
萧其树恨得咬牙切齿。
他一直以来都讨厌萧梧桐,当这个人考试成绩比自己高的时候,当这个人得到夸奖比自己多的时候,当这个人被任何应该喜欢他的人喜欢的时候,那种厌恶便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在继承权被父亲无声剥夺的时候,这种怨恨便到达了顶点。
父亲对他失望,都是因为萧梧桐,故意拿好成绩衬托他!
家人对他失望,都是因为萧梧桐,天天黏在别人身边恶心撒娇!
还有那些人!那些人!他们凭什么喜欢你萧梧桐!那些喜欢应该毫无保留的从一而终的只给我萧其树!
憎恨到达了病态的程度。
萧其树几乎每天每夜的将自己所在阴暗的角落中,不断数着那些值得憎恨的事情,因此他也格外希望能够在一歌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光辉璀璨的舞台上,将萧梧桐彻底打倒。
因为站在这样明亮的舞台之上,萧梧桐那些小伎俩是不可能再起作用的,而所有人都能看清对方虚伪的面孔,当然也能发现他萧其树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是这样的!没错!是这样的!
本来这一次初赛,萧梧桐应当面对被他完全调动起情绪来的观众,然后因为难以挽回这些观众的情绪,而导致演奏结束,所有人也未曾听进去他弹奏的一个曲调!
这些愚民们只会记得萧其树,只会记得萧其树的演奏,只会记得聚光灯下带给他们狂欢的萧其树!
可是哪里出了错。
萧其树不顾节目组的制止,从后台探出半个脑袋,将场上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眸中。
那些人面带怒容的坐在原地,眼中却隐隐闪着光,唇角上翘,仿佛在黑暗之中见到了光明,在绝望之中得到了救赎。
那是令人心醉的情绪。
可这不在萧其树的计划之内,他自己的歌曲是激昂的强烈的调动人体一切细胞的战歌!这些观众们应当在整个比赛结束之后,都保留着狂热的情绪才对!
该死的!只会耍小伎俩的萧梧桐!
萧其树咬牙切齿的看着聚光灯下越发耀眼的萧梧桐,心头忽的燃起一丝恐慌来。
他真的是在将对方拉入地狱,而不是将对方推上天堂吗?
“萧先生?萧先生?”被手下救急拉来的导演小声叫道,却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反应,只得暗自擦了擦头上冷汗,稍稍放大音量,“萧其树先生!”
“叫什么叫!我又不是聋子!”萧其树猛然回过了头,看向节目导演。
这一看却是将对方吓了一跳,那张原本算得上英俊的面孔扭曲一片,五官呈现出狰狞的模样,不见气势,反而有些令人作呕。
节目导演却不敢这么想,毕竟对方仍旧是明日之星最大的流量来源之一,他匆匆道了歉,然后急切问道:“我们本来想按照您的吩咐淘汰掉这组选手,但是现在场外观众的投票分数已经高的离谱,而且他们的演唱水平相当高,真要是把他们淘汰了,恐怕观众们不会再相信明日之星的公平性了。”
“不相信就不相信,那些市井小民想什么关我何事。”萧其树冷漠的瞥了他一眼,“我已经说过了,我参加节目唯一的条件就是把萧梧桐给淘汰。”
“可是……”节目导演冷汗流的更多了。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大爷不在乎明日之星这个小小的选秀节目,可对他而言,这个节目关系着他之后的演艺生涯啊!
“我当然知道您的意思了。”节目导演到底也不是新人,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但是您看,现在明日之星只不过是个初赛,还没有多少人关注,您想要在全联盟人的眼皮底下把他萧梧桐淘汰的愿望岂不是打了个折扣?”
“您当初也说过了,萧梧桐参加我们这个节目的原因就是想拿符,既然如此,在决赛的时候打败他,让他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岂不是更好?”
萧其树眯起了眼睛,他细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从对方不断擦拭冷汗的动作中得到了些微的满足。
他喜欢一手掌控旁人命脉的感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于是萧其树开口了,带着熟知人心的傲慢感,“但你的提议还不错,我也就暂且接受了。”
“但若是决赛的时候,你再用这个理由阻止我把萧梧桐淘汰……”他眯起眼睛,流露出冰冷的杀意,“萧家会告诉你得罪我的下场的。”
“是是是!”节目导演连声说着,他目送着对方趾高气昂的走向后台,直到对方回了自己的专属房间,巨大的摔门声遥遥传来,才长出了口气,一把拍在身旁的属下身上,“看什么呢!给我上晋江音乐网!”
“上那个网干什么?”属下不明所以。
“联系凤先生!”节目导演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管凤先生是怎么盯上咱们这个节目的,管他是因为萧其树还是因为什么东西,他总不能现在就对这些不关注了!”
“跟着萧其树迟早要把我拖下水,好歹扒上凤先生!”
他眯着眼睛看向走廊的尽头,一字一句道。
“就算扒不上,也能蹭热度。”
演奏已近尾声。
乐曲由平淡到高昂,再从高昂到平静,与原本的难辨已然有着许多不同,但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听觉盛宴。
正如齐琛评价凤先生的演出一般,凤先生的歌先是要以高超的技巧占领情绪的高地,然后才是以符的力量带动着人的精神,最后调动起对方的全身细胞。
那是相当柔和且不易被察觉的做法,而即使不站在主唱的位置,萧梧桐也仍然能掌控全局,控制每个人的情绪。
一曲已毕,他轻缓的将众人的情绪落于原地,精神力抽出,使得听众们的情绪得以平缓下来,如同做了一场灵魂上的按摩,全身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主持人上了台,他将要主持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收集评委与观众的评分。
这是选手们能否进入复赛至关重要的环节。
萧梧桐的眼睛却始终不离那角落。
华美的面具将那人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眸温柔的注视着他。
似乎千百年前一般。
萧梧桐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眼眸笑的弯弯的像一牙新月,就连眉梢都服帖的软了下来,比起任何时刻都要真实数倍。
他很放松。
从未有过的放松。
系统从识海中抬起头来,它终于摆脱了疯狂的海浪和穿耳魔音,得以看到外界的景象。
宿主的笑容令它分外诧异。
那有别于萧梧桐任何时期的笑容,柔软又带着些许的傲慢,仿佛找到了家长的孩子,整颗心都安静了下来。
就算在克恩导演的□□下时,萧梧桐都未曾露出过半分如此安宁的笑容。
它顺着宿主的眼睛看向角落,黑暗笼罩的地方,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定定的看着他家宿主。
那似乎是隔了三千多年的对视,漫长而悠久。
自家小孩要被抢走的危机感顿时传遍全身,但下一刻,系统又问自己。
这是谁?
疑问漫上心头,它连忙连接上电视台的监控系统,无论这个面具男是谁,相信监控总会告诉它的。
可惜,当它开始调查起监控系统的时候,独独那面具男进来时的画面一片黑暗,仿佛被什么东西刻意屏蔽了一般,再去调查电视台外面的街道,却也毫无收获。
系统的技术远超这个世界的技术,因此任何网络上的东西都不可能在它面前遮掩自己。
若它查不到,那便真的是查不到。
这人莫不当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时评分结果已经出来了,萧梧桐与他的室友们凭借着仅次于萧其树的高分晋级复赛,节目组预先准备好的烟花喷射出来,却正正好掩住齐琛的视线。
他微微拧起眉头,思考着要不要挪个位置,就见台上萧梧桐眼波流转,遥遥的看向后台的方向。
齐琛停下了脚步。
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尽管这动作模糊极了,他还是第一时间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到后台见面吗?
要和对方面对面了吗?
紧张与期待同时涌上心头,齐琛努力维持着形象,他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威严可靠一些,却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以及那略显过大的点头动作。
台上的小少年看到了他的回应。
那双比星空还要璀璨的眼眸弯的更厉害了,唇瓣抿起,似乎想要克制住笑意,却压抑不了上样的唇角。
他比太阳都要灿烂。
齐琛定定的看着他的少年良久,直到对方要与室友们抱着乐器下台,才如梦方醒匆匆离开。
这个电视台他也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构造并不了解,可这些难不住刚刚开发出神识功能的齐琛,只不过轻轻一扫,便寻到了个僻静的地方,正想着要如何告诉台上的少年,却猛然间感到精神力被轻轻勾了一下。
神识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是核心所在,齐琛虽不了解这股力量,却不可能感受不到那种直击灵魂的冲击感。
他的悸动传达给对方,而对方的欢喜又交换了回来。
转瞬之间,便将这个最重要的最可爱的少年看了个遍。
年轻的元帅抬起头来,舞台上的少年神采奕奕,对着他露出狡黠又可爱的笑来。
真是个调皮鬼。
齐琛却也笑了起来。
萧梧桐最后看了眼那角落里的黑暗,带着面具的男人已经离开,他却仍旧压不下唇角的弧度。
“那个男人是谁!”系统像个刻薄的老丈人一眼跳了出来,虎视眈眈的盯着角落里的黑暗,生怕不知哪里跳出来的野小子叼走自己娇生惯养长大的闺女。
啊,不对,是儿子!
“当然是师兄啦~”萧梧桐走路都在飘,他从舞台上下来,脸上正常的笑容逐渐夸张到了极点,迷离的眼神活像是刚刚做了什么违禁运动,喉咙深处里传出轻快的曲调,“师兄还在呢~师兄没有骗我呢~”
怒火稍稍减退,系统想起自家垃圾宿主的来历,不管性格有多糟糕,垃圾宿主好歹也是自称来自修真界的修真者,那么他的师兄……
又一个穿越的修真者!?
“不是哦~”萧梧桐将古琴放好,愉悦的回答,“师兄是修仙者哦~”
那有什么区别!
这年头修真者穿越这么简单了吗!
“才不简单呢!”萧梧桐皱了皱鼻子,“我可是飞升飞错了地方才跑到这里来的!”
那你师兄呢!
萧梧桐却没有再回答,他心里记挂着约定好的碰面,转头就对室友们道:“我的一个朋友也到这里来了,我想先去见见他。”
池乐哎了一声,问道:“可是马上就要集体上台了,这时间来得及吗?”
“没关系的!”萧梧桐拍拍小胸脯,“放心吧,我会赶回来的!而且,这是对我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们有好久没有见面了,不去不可以的!”
“苍霜星上的朋友?”
萧梧桐抿着唇,他还不知道师兄的任何身份呢!
但是没关系,这种事情交给系统就好啦!
“说不定真的是苍霜星上来的呢!”
他欢快的回答完,也不等室友们反应过来,便兴冲冲的出了门,轻快的朝着约定的地点奔去。
那地方就在这一层楼,离得不算太远,因为附近的演播室暂时都没有人用,而显得颇为冷清。
他的师兄就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萧梧桐飞快的跑着,他越跑越快,快的人都要出了残影,却接近那地点的时候,又越来越慢。
他的妆会不会太浓?
他的衣服会不会起了褶皱?
他的指甲有没有整齐又干净?
他能不能给那个人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可走的再慢,那约定的地点也近在眼前,萧梧桐站在原地磨蹭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一抬头,就看到那个人。
他站在这僻静的角落,带着金丝银丝装饰的面具,像童话中成熟而威严的国王一样。
这是他的师兄。
萧梧桐又是想看又是不敢看,他踮着脚尖走过去,小心的不发出半点噪音,然后停在对方的面前,用温柔甜美的声音说道。
“你好,我是萧梧桐。”
齐琛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的心底泛起温柔的涟漪。
这是他的少年。
他自在这世界上诞生之初,便一直追寻着的少年。
他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他的嘴唇娇嫩似花瓣。
他的皮肤温润如白玉。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一样,又英俊又美丽,仍带着孩子般的青涩稚气,那么的坦诚。
不,他不是小王子,他是他的小少年。
这就是他的少年啊。
齐琛忍不住将这几个字又念了一遍,心底泛起柔软细密的情绪。
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