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dear chief:
有些话想跟你说很久了,但不知该怎样对你说。每次开口都觉得不好意思,你且当我脸皮薄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年少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曾几近病态地追逐过你的身影。
原因嘛,不说了。你懂的。嗯,反正分析起来你肯定又要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光环效应”“从众心理”云云,咱先不提那个。你别将我当变态就成。还记不记得刚交往那会,你问我喜欢你哪点,我答不上来就说是你人好,被你殴打了一顿?我回去后思来想去,觉得还得是这个答案。
一直觉得,能遇见你真好。尤其在我懵里懵懂的时候,你就这么出现了。套句大俗话,老子当时特么真觉得你长得好像来拯救我的天使!得,又给你安装人为光环了。事实上那会,我的确有点自卑,尤其面对你的时候,更有点自惭形秽。我妈忽悠你来逼我写作业,你要说两句我也就写了,但你不逼我,你跟我说你想当科学家,所以要学好多知识,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脑子一抽诳你说我想玩游戏。结果你张嘴就给我来一堆游戏术语,问我知道这些是什么吗,为什么要这样设置,原理是什么,相互之间有什么变动联系,怎样才能提高。我真特么服了你了,搞得这段我到现在还记得。完了后面你也知道了,数理化嘛,英语你也没放过,你总夸我有语言天赋,我觉得你八成是忘了你当初怎么拿解谜游戏整我的。算了。
举这例子,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说说,当时你的很多行事作为、言谈看法,真对我影响颇大。人说,交朋友,良师益友。何其有幸,赵明轩遇上肖少华。不知不觉,我喜欢听你说话,喜欢与你一起努力,喜欢看见你所看见的东西,我在想,为什么有人能将许多枯燥乏味的东西变得这般有趣?世界在你眼中仿佛有另一个模样,令我着迷于你的思考方式、行事准则,着迷于你看到的一切。甚至有阵子,希望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觉醒成哨兵,是我人生的一次转机。还挺爽。讲真,不怕你笑,我一直有种感觉,保不准哪天我就觉醒了。去了哨兵学院,遇到很多麻烦事。有几件还挺黑,没跟你具体讲,怕破坏我在你眼中英明神武的形象。然后每次,我就想假如你遇到了这些事,你会怎么做。像你说的,要把握关键,要解决问题。相比之下,情绪上的愤懑或困扰,其实并没这么重要。
这么三年整下来,我有时觉得你好像我漫漫人生路上的一盏长明灯,思想里的一个符号,就像e字之于纳粹,就像阴阳鱼之于道教徒。比喻的不好,你当我吞癞蛤|蟆。我晓得这之中多少有记忆美化的成分,年少不识情滋味,逃避挣扎否认,那年里我也反复思考,哨向责任与普世价值,所以我去找你,还打着破除我心中妄念的主意,后果你都知道了。
你亲吻我的时候,我高兴极了。当时就想去楼下大操场跑他个三十圈!心灵都升华了!你知道吗?你拥有一个强悍而美丽的灵魂。它就像一颗宝珠,在一名姓赵的蠢哨兵的黑暗世界里,熠熠发光。可我有什么呢?你并不是向导,我没有什么能绑住你。你也不需要搭个哨兵当噱头,为你的充实生活锦上添花。
尽管你答应了我,我总感到这是我一脸可怜相引了你恻隐之心的妥协。我知道你是个坚定的唯物派理想主义者,你一直都这样,想要做什么,只要决定了就会去做,不管多困难、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将它完成,尽力做的最好。可你也很心软,凡他人对你好一点,你都记着,要好回去。我真怕有一天醒来,你说对你的好还完了,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你要走了。诚然我自私狭隘,只想着将你永远占为己有,但我也愿意改进,成为对你更好的人,更好的哨兵。近年来是遇到了些麻烦,但我并不认为这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你问我,向导于我而言是什么,我想这个回答,我得用一生去证明,虽然近来它也越发明确,你姑且看一看: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向导,在你之后,只有你。
所以你只管去走你的路,别担心我,只别走太快,放慢些,别抛下我,等等我,我就会努力追上你,与你并肩而行。
你给了我力量,我也想成为你的支持。
yours,
信纸是普通的白底道林纸,散发些许油墨味。看这日期,是去年。肖少华知道赵明轩有个习惯,极度羞窘的时候,写个东西就要掐头去名用英文。他翻过这页信纸,手指带了些机械似的僵硬。
下面是张风景明信片。
空白处写着:
亲耐的,你就当普通人吧,当普通人多好!既不用管共鸣度高低,绑不绑定,失不失感对咱也没什么区别,万一我任务有个三长两短还得搭上你,那可不得疼死我。还是普通人好。
肖少华目光落在日期上,那是他觉醒失败后的一星期。移开这张明信片,下面还有一张。
密密麻麻的仍是赵明轩的笔迹。
——好悬!差点忘了说正事。模型的背景故事就是一次城战。不过那会咱刚满九十级,银月和幽暗都被联盟连锅端了,会长招呼大家赶去奥格瑞玛,你中途被卡掉线了,上不来,我本想跟你一道退的,你又说难得遇上屠城啊让我抓紧机会,我就一个人去了,守完城发现你早睡着了,我很不爽。具体不爽什么我那会说不上来。后来有天,也就是跟万象设计师他们一起翻公会照片,我看到我跟他们那次守完城的合影,我找了找发现没有你,然后我就明白了。
……我不想去没有你的地方。
这货写字,大多时龙飞凤舞的,带着他一贯嚣张的习气,有时沉下来却能端正的像个楷体。
肖少华将之背过去,发现背面图片上还有。
——ps:这玩意当聘礼估计不够诚意,但当个婚戒应该没问题。想我堂堂一名哨兵军团长,虽然比不上正规集团军级别的,被你白白睡了那么久,连个名分都没有。如果看到这啥你还有点良心,你就电话我,咱挑个良辰吉日,把民事伴侣证给办了,然后跟爸妈也交代一声。总不可能做一辈子地下情人,这像什么话?这可不符合我老赵家的规矩。你说是不?
这是最后一张了。他再去摸信封就没了,去翻黑布袋子也没有,只剩一堆泡沫。
肖少华抖着手在泡沫里拨楞了一会,动作顿住,像是将将想起什么,匆忙去拿手机,他拨出了个号,虽然那号被他删了又清理,但还是记得,无可奈何的全都记得,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下去,有那么几秒,思绪混乱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他想能不能再听听你的声音,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嘴唇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屏息似的等待几秒后,那头响起的却是一个甜美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the number you……”
手机从他掌心滑落,跌至地面。
肖少华感到一阵晕眩袭来,摇摇欲坠。
他用手撑住茶几,一下没留神碰到了那城战模型,玻璃罩子一歪差点翻下去,被他及时接住。肖少华紧紧抓着模型,心脏砰砰直跳。
手指向下,无意摸到底部,那里微凹不平,像刻了什么。他蹲下去,如临大敌地将模型轻手摄脚侧翻躺茶几上,凑过去看。并非什么数字号码,映入眼帘的,只是两行行楷:
酋长,你是部落的酋长。
我愿做你永远的哨兵。
肖少华闭上了眼。有什么从他心里被抽了出去,空了。
……
窗外风雪肆虐,室内温暖如春。
客厅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肖少华用双臂环紧自己,缩成一团,挤在沙发和茶几间的窄角里,仿佛很冷的样子。他一动不动,久久,忽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好疼啊……”
牙关挤出几个字音,卡在嗓子眼里。说完这句后,他闭上了嘴,与他的开口一般毫无征兆。呼吸由轻到重,肖少华将拳头抵在左胸靠下的位置,近似压迫的力道按着那处,像想将什么用力按回去,但那如浪潮般的疼痛仍如蛛丝网一样,一点一点紧而不迫地张开、扩大,蔓延至他整个心脏。
他紧紧抿着唇,额上沁满了冷汗。
怎么会这么疼呢?肖少华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不过是一场分手,不过是一次失恋,就像汪新宜说的那样,不过是会随着时间痊愈的一回小小感冒。其它人都能做到,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早就应当放下了!
他对自己说,将头埋入双膝,右腕顶着心口,又忍着熬了一会儿,体味着胸腔内的疼痛堆叠而升,慢慢地,覆上了他整个头部,连耳畔都出现了幻听。
“……酋长?”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在他身侧叫唤。
好疼啊,赵明轩。肖少华在心底应道,没有回头。他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随着灼痛感越燃越炙,他仰首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愈发用力,恨不得剖开自己胸口将心脏绞碎。
恍惚间,那个人朝他走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然而目光真挚,叫人无法拒绝。酸涩涌上眼角,肖少华不禁伸出了手。他望着那个人,认真而执拗地,低低地说:“真的好疼啊小二……”
声音出口,破灭了幻觉。随即手也落入一团温暖的虚无,真实的知觉由四面八方而来,涌回百骸,似数九寒天刹那冻结了五脏六腑。
肖少华脸色骤变,血色尽褪。他猛地站起,忍无可忍的“啊——”地大叫了一声,一把抱起茶几上的模型,三两步到玄关口“哐啷”一声拉开门冲了出去。
飞奔下楼跑出小区,他在雪地里一连跑了好几米才停下,一手护着模型一手扶着膝大口喘气。迎面扑来的冷风清醒了几分过烫的大脑,总算多少缓解了胸口的疼痛。
街道上的积雪有些厚了,每一脚都是一个小坑。初初还不觉得,停下后冷意很快顺着脚踝攀上,夺走了体表的热度。
肖少华在雪地里弯腰立了一会,被亮的发白的雪刺得双眼发涩。他眨眨眼,眼里滚出几滴泪,掉在雪上,洇成深色又淡去。
在做什么呢?他问自己。徒劳而已。
回去吧。心底有个声音道。他抬起头,去看天。漫天大雪下世界是幽蓝苍穹下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尽头化为一点的塔尖跃入眼中。
理智做出判断前,身体已经违背了意志,向着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冻僵的脚像踩在了刀锋上。
走出那一步后,他又走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深陷雪里的脚印在他身后跟了一串,逐渐连成一线。雪落在他头发上、脸上、肩膀上,一片片遮去了原有的颜色,将之染成斑白。
低温麻木了血肉,却令胸口那处疼得越发鲜明。
“赵明轩——”
肖少华没忍住喊了一声,呼吸卷着寒凉倒灌进口鼻,声音被风雪消弭。
“你在哪里……”
仅剩一点自语哽在喉间,打着颤,胀得耳膜嗡嗡作响。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地如荒废了一般的静默。稀疏几点灯火缀在空中,隔着雾煞煞的风,透出些许微芒。
肖少华越走越慢,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落在身上的雪融成水,又凝结成了冰。浸入了血液,如霜刃刮骨。
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城战模型从他手中颠了出去,在雪地上滚了一圈,半边陷进了柔软的积雪,不再动弹。玻璃罩子里的模型小人仰望着天空,仿佛凝视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了它们上方。
肖少华四肢贴地面趴着,全身麻痹了似的僵疼。他咬住下唇,伸长手,要去够那模型,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或汗,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离指尖的咫尺之遥似虚影重重,触到的只有冰冷空气。手掌跌进雪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垂下,面颊也落入了雪里。
口中喘出的热气变成了白雾。
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他心想。
又勉力往前膝行挪了两步。
这一次,终于将那模型拢入了怀中。
他紧紧抱着城战模型,抱了一会,然后就如所有重获珍宝的人,第一时间便撑起上身低头检查那上是否有任何破损的地方,万幸没有。有机玻璃上干干净净,连一道裂痕也无,城楼、树木、每个种族的小人都牢牢地钉在它们原处,姿势神态与原来一般无二。肖少华将目光移到城楼上,战士和法师依旧背靠着背,彼此相偎信赖,像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个不可能再现的梦。接着目光凝住。他发现,从当前这个角度看去,城楼下的角色们将会因距离原因,变得有些失焦。仿佛要验证他的发现,几乎同时的,周围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去,那城楼上两名小人身上就有荧光一点一点泛了起来。
于是视野中背景淡去,只剩下了城楼上那两个小人。
这一次,没有敌军,没有他人,只有他们。
——“酋长,你是部落的酋长。我愿做你永远的哨兵。”
不知为何的,底座下刻的那两行字再一次浮现眼前。
……原来如此。
肖少华恍然地就明白了。
“这是部落啊……”他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为他一人所建的“部落”啊。
原来,这就是只属于哨兵和酋长的部落啊。
“哈哈……”肖少华一下笑出了声。
瞳仁中,远远的塔尖也升起一点辉光。
那是守夜的哨兵开始执勤了。
泛白的光亮若夜晚的星星,镶嵌在天幕下。是肉眼可见,光年的距离。
遥远冰冷。
与此法师手中宝珠的暖色越发耀目,与塔尖投下的灯光相交辉映,照亮了两人所在的城楼一角。
剔透的玻璃笼罩下,所有建筑隐去,所有其它角色隐去,黑暗中只有那一对小人相依相偎,唯余彼此。
“哈哈哈哈……”
肖少华笑着抱住模型,缓缓倒了下去。他倒在了雪地上,口中的笑声并未止歇,从轻笑开始,变作大笑。
像遇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情般,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笑得弓起了脊背,将模型死死扣在了怀里。坚硬的边角硌肉里,可他并未在意,只是一味地笑,任由落雪将自己一点点掩埋。
而后笑声化作了呜咽。
而后蓦地放声大哭。
仿佛什么,轰然崩塌。
那人不会回来了。
那个为他建好部落的哨兵,不会回来了。
那个曾经,会在他难过伤心、虚弱病痛时,拥他入怀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推了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泪眼婆娑中,他仿佛再一次看到,那名哨兵来与他诀别的身影。
而他掏出了自己的心掷到地上,指着说:“喏,你拿去吧。这颗心我不要了。”
心脏破裂的瞬间,血流遍地。奇异的,胸口不疼了。
取而代之,那个原本放置心脏的地方,仿佛变作了一个空洞,冷风呼呼而过,很快,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随着泪水滑落,肖少华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剥离,没入雪中,了无踪迹。
从来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他知道。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