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宸何人?
若是撇开他红通通的军n代、麒麟少将之子、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等背景身份不提, 在其任职为西北部驻伊宁塔监察员的当前, 是巩固边疆防线不可或缺的一员,同时在民族事务上,亦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这样一个人, 说不见就不见了,全然失去踪迹, 无法联系,且不说塔防安保出了多大纰漏, 现下整个伊宁塔的混乱可想而知。
转发的消息下附带一条通知, 二十分钟后于东山指挥所召开紧急会议。于是赵明轩没能再坐多久,便不得不起身带他的部下先行告辞。
肖少华没说什么,只与之握了把手, 交换了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而饭桌上余下的众人就见到自黑哨走后,肖少华的音容尽管如常, 眼底的眸光却明显的沉了下来。
他们以为是黑哨的中途离席惹得老板不快, 不敢当着面问肖少华,便悄悄问苏红,黑哨是不是常常如此?苏红苦笑,她哪知道。聊天的声音是以渐渐低了。殊不知肖少华此时想的除了叶天宸突如其来失踪的原因,还有此事将引起哪些牵连。
正如肖少华有自己的朋友圈, 赵明轩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像在肖少华的朋友圈里,鲜有人知叶兰是麒麟少将的女儿, 下头还有个弟弟叫叶天宸,在赵明轩的朋友圈里,亦是少有人知叶天宸还有个姐姐,麒麟少将还有个女儿叫叶兰。两人有时会聊起各自圈子里的事,难免会有些交集,肖少华偶尔听赵明轩谈及叶天宸,可以听出他们虽对彼此诸多做法有不能苟同之处,基于同为黑哨,一同参与作战配合等,对互相实力还是十分认可。
一顿饭吃的高开低走,待众人相继向肖少华告辞,肖少华回了家,赵明轩仍未回来。待肖少华睡了一觉醒了,楼下的厨房传来了些许呲啦声响。肖少华洗了漱下楼,不出意外地看到赵明轩对着锅正煎个什么。他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对方,哨兵宽厚温暖的背部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稍等啊,一分钟。”赵明轩说道,随着他的话语,一层蛋液在滚油中泛起金黄,豆芽土豆丝、切成丁的西红柿等零碎被均匀地洒在了上面。只见他手中锅铲灵巧翻转,一个外焦里嫩的西式蛋卷便出了炉。
赵明轩再用锅铲边将之切分为数小块,起锅装盘一气呵成。“叮”,这时炒菜机里的小鸡炖蘑菇也成了。赵明轩揭开盖子,顺手取了双筷子,夹了块蘑菇先碰碰自己嘴唇,感觉不烫了,喂给抱着他的肖少华,“尝尝?”
肖少华也就吃了,问他:“睡了没?”
赵明轩往饭桌上依次摆菜,“飞机上睡。”
肖少华从紫砂锅里盛了两碗粥,一边一碗,“几点走?”
赵明轩:“下午三点。”
两人入了座,肖少华问:“非去不可?”
赵明轩将筷子递给他,“少华,叶天宸已经失踪了超过四十八小时。”
肖少华举箸的手于半空顿了顿,“他的向导情况如何?”
赵明轩:“昏迷不醒。”
事情的蹊跷也就在此。但除此,赵明轩没有说的是,那边传回的图像——叶天宸的向导手中,掌心里还紧紧攥着暗红的两个字,残余不清。经法医鉴定,是叶天宸的血迹,上面写着:洛玄。
洛玄。
简简单单两个字,不仅仅代表着是一个应当已经被埋葬的身份,更代表着一段绝不应当被泄露的机密。
它应当,也只能存在于天元门之中。
洛玄已死,活下来的只有赵明轩。
可它却出现在了一名失踪黑哨的向导手中,难以形容赵明轩看见它时,那如遭雷击的心情,是其它人无法理解的可怕——他无法遏止地怀疑起这背后究竟还藏了什么。在天元门已崩塌的当今,还有什么能令一名黑暗哨兵,觉醒了全界感知的暗之王者……遭遇了如此大的危机,甚至在这四十八小时内,完全无法与外界取得一丝一毫联系?
也是那时,赵明轩刹那明白了上头点名自己的原因。
赵明轩道:“此番与我们一同前去的还有中巡组的人。”
肖少华:“你们怀疑……?”
赵明轩点了点头。
肖少华没有说话了。
到了下午肖少华抽空送人去机场。他们这拨走的是军用机场,送行者寥寥,多为家属、部下。一名随行哨兵的向导与他相拥,啜泣道:“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她的哨兵安慰不已。这之中,叶君同的出现也就格外突兀。
然而若一名黑哨不想让其他人注意,那么他就可以完全做到让人无法发现自己的存在。“隐匿”了自身气息的麒少将,如同一道悄无声息的灰影,越过了其它人,直朝赵明轩行来。
“叶少将。”
赵明轩没想到对方会来,下意识便要抬手向对方敬礼。手一把被叶君同握住了。
对方的手握的紧紧,力道苍劲似钳。
“赵明轩同志,”叶君同的眉眼中是难掩的疲惫,像是一下老了好几岁,这时候他就如天下所有普通的父亲一样,“犬子一事,还请务必费心了。”
赵明轩回握道:“一定。”
松开手,叶君同示意身旁警卫递上了一张名片,“这是小郑。”他介绍道:“若有任何事,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就拨打这个电话。”
赵明轩接下道:“好。”
他说完,叶君同就利落离开了。叶君同的离开与他的到来一样,没有引起任何其它不相干者的注意。
而距登机还剩二十分钟左右,他们经过一间稍空旷的候机厅,肖少华的脚步渐缓,赵明轩便与他滞在了队末。
“小吴,看一下场。”肖少华对他的秘书道。
吴靖峰知道肖少华或许有话要对黑哨私下说,应了令便与张涛去距离数十米外放哨,留心闲杂人员靠近。
赵明轩也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毕竟从昨晚至今肖少华一有空就查伊宁那边的新闻,刚刚查了一路也没怎么吭声。谁知见没人,肖少华一把将他压在临近的圆柱背面墙上,一个倾身将他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因为个头比肖少华稍高,肖少华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低,赵明轩一惊,随即双手扣住了肖少华的后脑,以更大的热情回报过去。
唇舌相覆,纠缠舔咬,是几乎要让彼此彻底交融的迫切。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知,仿佛都倾尽其中。远远望去,就像溶在一起的一团影子,已分不清谁是谁。
到了快无法收场的程度,两人不由地同时分开,四目相视间,鼻尖相抵,呼吸里俱是对方的气息。
隔着眼镜,镜架已被挤歪了些许,镜片也已蒙上了一层薄雾,肖少华喘着气说:“到了给我消息。”
赵明轩对着他的嘴唇再亲了一口:“好。”
肖少华捧着他脸颊,抚摸他的耳朵两鬓说:“每八个小时保证一次联络。”
赵明轩道:“好。”
其实对方完全可以用实验体负责人的名义强制自己离队留下,根据协议,他有这个权利。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自己道:“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会向上报失,实验体丢了。开启危急干预机制,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意思就是要来抓人了。
赵明轩忍不住笑。
肖少华正色道:“别笑。我认真的。”
赵明轩也就敛了嘴角,可眉眼瞳眸里仍是藏不住的笑意。
“少华,”极近的距离,似乎望进了对方的心底,赵明轩对他说:“一个月,顶多一个月我就回来。”
肖少华问:“这算不算军令状?”
赵明轩发出了低低的笑,再次将他吻住,含糊地:“算。这是……只对你一个人的‘军令状’。”
三天后,协和医院住院楼特需病区某层走廊。
“什么?”拎着一袋水果的韩萧一接到电话就乐了,“你确定这个人叫‘柴启’,不叫‘梁铭’?”
由于过于的讶异,他的声音不免大了些,招致旁边护士警告的一眼。
韩萧忙压低了声线:“……等等,你真的是警察同志?说说我身份证号?”就差没指着人鼻子骂骗子了。那头大概被他的话气乐了,直接将电话扔给某某,韩萧听了几句,大感不妙,一个将电话掐了,快行两步到前面对接到消息一同前来探望沈g的肖少华等人道:“酋长,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跟在肖少华一旁听医生介绍沈g情况的苏红看了他一眼,那大意是:又啥幺蛾子?
韩萧摆摆手,拿手机倒退几步心想:老子真是日了狗了。
得知自己研究组沈老大尚在人间,重伤初愈的好消息高兴得还没过一天,就被这电话里的破事儿兜头淋了盆冷水。人生啊,果然不能太得意。
韩萧嘀咕着,退啊退,从病区的走廊找了个没人的楼道口,一路奔到了二楼的一阳台,类似给病人休养的空中花园,绿化做的到位,大冬天也有几棵树叶子没掉光。韩萧就在门口停了,不往外去,冷。
他瑟缩着肩膀,抖了会手再拨了个号,“……喂,老钱,是我是我啊!你们新媒体中心咋滴啦?……哈哈,对,忙死了……改天一定叫上你,还有季哥,一块儿吃个饭……”唠了两句嗑,他话还没拐上正题,只听电话里的人传出声音道:“刚想起你这孙子,你就打来了,刚好我也想跟你说件事……你们组的那个柴老板,前两天是不是在外地开会啊?是不是宿州啊?我看着有一网友艾特我那足浴店的照片,侧脸感觉特像……”
韩萧眼前一黑。
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我他妈真是#¥%¥*&x!!!!
短短几秒,韩萧将所有骂人的话都在脑内过了一遍。
“老钱,”韩萧也真是服了自己了,这时候也得装一把,“你觉得那个人真的是‘柴启’不是‘梁铭’?”他将对着警察的话再问了一遍,并强调道:“你可别忘了我们家柴老板是个哨兵,还是个已结合的!”
“哈哈哈……也是……”那头干笑,“说到梁铭,那小子是不是又换女朋友了?”
“换了吗?他最近也没咋地跟我们联络,估计是被酋长使唤的……得了,反正换来换去都是那些个网红脸。”还说我媳妇儿没他那几个好看,啧!韩萧不屑地吐槽了一句,赶紧地又让那头的人将艾特发照的网友id告诉了他,挂了线便上微博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特么的才多会儿,已经转发过八百了!
还好还好,还没过千,他又自我安慰道:转发过千是要判造谣的!
啊呸,他随即否认了自己,转发五百就能判造谣了……等等,人这也不算造谣啊!
……麻烦大了。
韩萧看着这阳台外面,寒风呼啸,心中跑过了千万头草泥马。
在阳台门口僵立了两分钟,任冬风在他脸上冷冷地拍,韩萧再次掏出了手机,这回他先拨打的是宿州市公安局的电话,再找那下面的派出所的,确认那号码跟先前给他打的那个对上了,再拨过去。那边的片警一听是他就没好气,韩萧又是堆笑脸又是致歉的,连说他这儿信号不好,请大哥多多包涵。确认了地点和日期,挂了断,韩萧给组里的二助电话,让人赶紧着给他订张机票,交代若干事宜,越说越觉得他们这sss研究组简直倒霉得能上天了。
先头一场航空事故,三巨头里去了俩,好不容易活下一个,被恐怖组织一逮走就是好几年,什么心腹助手才是幕后黑手,什么漏网组员跟恐怖组织勾结趁袭首都跑了,样本库爆炸重建这些都不提了,现在半死不活救回来的这个,人才刚醒,面还没见着,话还没说一句,现任的组长又出事了——嫖|娼被捕!
韩萧觉得自己改天得上哪儿找个大师给他们研究组算算,是不是风水不好。
这事儿实在太玄乎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肖少华他家那位去嫖了,也没他们组这位去嫖了来的让他懵x——整个sg生科圈子谁不知道柴启是个已结合哨兵?早跟他家向导绑定了。这已结合哨兵要是还管不住自己下半身,这地球上就没男人能管住自己下半身了!
嘿呀妈呀。他发短信给苏红:小红红,我头晕……
苏红毫不客气:人呢?还不速速给我滚来。
韩萧滴溜地滚过去了。
沈g的病房挺大,就一个床位,自带卫生间、沙发、茶几等。于是当韩萧到的时候,尽管里面已扎了一堆人,也不显得怎么拥挤。
肖少华站在窗边与对方的主治医生交谈,吴靖峰做笔记。沈g躺在床上,他老婆在床边陪他说话。苏红坐沙发上,和沈g的女儿聊着什么。护士端着病历本看仪器记录。苏红见韩萧来了,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水果,放茶几上,问:“怎么才来?干什么去了?”
沈g的女儿道:“哥哥好。”
“你好你好,”韩萧回应,想到自家组长惹的那堆烂摊子就脑门疼,对苏红道:“……打了个电话,等会儿跟你说。”说着他向肖少华等人打了个招呼,试着朝沈g问候:“沈老师,您好……您还记得我不?”
胖老头半靠着高枕,鼻梁上架一副玳瑁眼镜,除了头顶更秃了,多了些白发,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此外,韩萧看见沈g手上还挂着点滴,床旁放着呼吸机,搭着副氧气罩,可想之前情况之凶险。
而沈g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方开口,和蔼地:“……小伙,你谁呀?”
果然不记得了。韩萧心道。
不过沈g被天元门捉走前,他也就是偌大研究组里的一小虾米,既没叶兰他们在那处的时间长,也没肖少华来的有天赋,不记得他很正常。韩萧毫不介怀,笑着答道:“沈老师,我叫韩萧,以前跟过叶兰师姐一阵子,给她打打下手什么的,给您的一个项目做过一段啥神经特异蛋白的结构分析,哈对了,您还给我看过论文来着~”
沈g的眼中是全然的茫然,看着他说完,应了声,“噢。”又转头去问沈夫人,“他说的……叶蓝?是谁呀?”
沈夫人提醒他,“你以前的一个女学生。”
沈g问:“那她……今天来了吗?”
沈夫人摇摇头,韩萧接她的话:“叶师姐前两年就转行了,现在应该是在云南那边工作,好像负责卫生方面……其实今个儿,也就我们几个得了消息,其他人还不知道呢。等您康复了以后出去,肯定有一大堆人围着您要签名。”
其实若按照被通知次序,他还排在柴启后面,奈何柴启那厮……一想到柴启如今状况,韩萧又一阵牙疼。
难怪昨天跟他说今天来不了,在局子蹲着呢,能来才怪。
不过话虽如此,说出口的时候,韩萧也察觉了沈g的不对劲,他询问地看向苏红,却听肖少华道:“韩萧、苏红,你们随我来一趟。”
肖少华领着他们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便向他们简要介绍下了沈g的情况:“……沈老先前被人捅了一刀在胸口,左胸腔膈膜被刺穿,肺挫伤,肝受损,并发腹腔感染大量出血,送来时已陷入失血性休克。老年人恢复力较弱,我们建议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以及,正如我对肖主任说的,我们发现……”他顿了顿,“他的海马体出现了一定不可逆损伤。”
他将一组脑部ct图递给他们。
“阿兹海默病?”韩萧脱口而出。
“并非如此,”医生答道,“他的智力和认知能力完全正常,经过数次会诊,我们初步判定,沈老先前存在某种长期用药行为,这种药剂的具体成分是什么不好说,但其逐渐侵蚀患者的海马体,致使患者在长短期记忆出现异常,极其容易遗忘。”
说着他打开桌上一盒子,拿出一管试剂,“这是当时从沈老身上收集的一些残余样本,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这是到上周为止的几份分析报告,”放回盒子盖上,交给了肖少华,“我们觉得……这药很可能就是他自己配制的。”
“请问沈老还记得他夫人和他女儿多少?”苏红突然问。
“大体记得,有片段缺失,”医生点了点头,“主要是过去十年研究方面的一块记忆受影响较大,若是与研究相关的人或物被遗忘,也就不奇怪了。”
“该死的天元门。”苏红骂了一句。
但这样一来,指望沈g回研究组主持大局就不太可能了……韩萧心下沉重地想道。待医生说的七七八八,送了他们出来,他实在没辙,犹豫再三,还是将柴启去嫖被逮这事儿寻了个僻静处报告给了肖少华,问:“酋长,怎么办?要能争取取保候审就好了,万一判个行政处罚……关键是让人捅出去了,咱要不要找媒体朋友将这事儿先压一压?”
肖少华显然也是万万没想到:“……”
肖少华:“这件事,他们是否已经通知他家人,柴启的向导是否有过来电?”
他问一旁的苏红。
“一对有精神链接的绑定哨向,还需要我们通知吗?”
苏红冷笑道:“柴组长的向导恐怕早已知情。”
新疆,伊宁塔中路sg医院。
窗敞着,晴空无云。料峭的寒风带来了几丝轻雪的气味。
外面鳞次栉比的城区高楼中,间或夹着几栋伊斯|兰风格的建筑,洁白的穹窿尖顶衬着美如壁画的蓝天,增添了异乡的风情。
病床上,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向导静静地仰躺着,闭着眼睛,双手合在胸前。她衣着整洁,气质恬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默默地做着什么祷告。
伊宁的物资不比首都,病床旁的几台仪器,即使稍显简陋,也已是这医院尽力的结果。床头上方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在首都是早被淘汰的型号,在这里每隔十秒闪动一点绿光,显示病床上的人尚未终焉。
收到肖少华“沈g已醒”简讯的赵明轩站在床旁,将手机慢慢装入口袋,这或许是三天来唯一的好消息了,然而并不能让他阴霾遍布的心稍微轻松一点。
或许是因为沈g醒了,而他们这边的关键证人向导仍昏迷着。
或许是因为……出乎预料的,他们表现的太平静了。
例会照开,一起讨论决议大小事务,该如何如何,在中巡组成功入驻,调查工作顺利展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的当前……是除了没有叶天宸及他的向导外,地球照转、日月照升般的正常。
当然也可以理解。赵明轩想道:在叶天宸被调来前,这里已经两年没黑哨驻扎了,就算曾有什么不习惯的,过了两年也都习惯了。
梳理了一遍近日收集的线索,目前能知道的是,这对哨向是在例行夜巡时出的事,凌晨十二点半左右,距离市区五十多公里的图开沙漠附近是叶天宸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他们发现向导的所在。
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由一支专业人士组成队伍做实地考察。
“赵监察,”他身后精神科的女护士道:“叶夫人的身体暂时良好,只是精神图景处于完全自我封闭状态,若是强行探入精神力唤醒,很可能会导致图景崩溃而终焉。”
“……估计是一下子失去哨兵,让她接受不了,”一个年轻的男音在门口响起,接过话道,“嗯……那个,监察同志,您让让。我看看能不能用用别的招试试。”
赵明轩顺声望去,一个皮肤白皙,一头略微天然卷短发的漂亮男青年大步走入病房,就如前天一般,与其它人不同的,一团明黄的亮光,撞入了他的“视界”。
——“您好,我是精神科的淳于彦。”
男青年天生一对桃花眼,未语三分笑,笑时若春花绽放,朝气蓬勃。
“擅长图景解析和修复,实战比较弱……”
旁边有人打断他,“明明是很弱。”
淳于彦大笑,作揖道:“好啦,很弱很弱,请各位多多包涵哈哈哈……”
几乎是瞬间的,赵明轩敏锐地察觉了,这个向导和别的向导不一样。
淳于彦说的其它招,是指的在不打扰主人意识的情况下,隐蔽读取。
赵明轩便让开位置,看着他先关了屏蔽器和监测仪的警报,食指点在女向导的额头上,嘴里自语般念着:“亲,你家先生到底去哪了啊……告诉我个地点就好了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随着时间流逝,冷汗从他额上沁出,约摸二十分钟,淳于彦收回手,苦笑,“唉……失败。”
赵明轩问:“怎么说?”
淳于彦道:“她的领域防卫森严……感觉是除了她家哨兵,谁都不让进。”
说着又用掌心试了试。这次他额头冒出了更多冷汗,赵明轩旁边的女护士看不下去了,“小彦算了算了,你的精神力本来就没她厚,又没绑定哨兵,别拿鸡蛋敲石头。”
淳于彦嘴里应着“嗯嗯”,神情显然还苦思着其它招,“……要不下次把小文哥他们也叫上试试?”
他问赵明轩。
他说的小文哥是苏嘉文,肖少华昔日的大学室友,完成新训后转了考古系,此番跟他的哨兵也来了,这会儿正在图开沙漠配合队伍考察,看看是否发生过流沙。
赵明轩道:“可以。”给苏嘉文发了短信。
淳于彦站起来,许是耗费精神力过多,他一个没站稳,险些倒在赵明轩身上,被后者扶住了。
冬天隔了层毛衣的衬衫有些被汗浸湿,传来了对方皮肤的温热触感,刹那如一道微弱的电流淌过了赵明轩的指尖。
“谢谢。”淳于彦说,马上就自己站稳了,收回手理了理衣服。他像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避开了赵明轩的目光,对护士道:“阿丹,刚刚的精神力波动记了吗?”
女护士无奈,操作仪器印了份报告拍他手上,“给你给你,都你的,这么拼干嘛啊?”
“嘿嘿,谢啦,”淳于彦摸了摸鼻子,笑道,将报告递给赵明轩,“监察同志这份给你,我那还有电子版,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好。”
不同于别的向导总是安安静静、温柔沉默的样子,这个向导那是相当有话直说,这两天除了任务,听他对人说的最多一句:“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对不?还是你想让我读心?不是吧亲,不要这样对我啊!”
他从不忌讳谈到自己的能力,开朗大方的全然刷新了黑哨对向导的既有印象。
赵明轩收好报告,“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淳于彦笑着道,边给自己戴上了屏蔽器,重新打开,这是每个向导在外行走时的“镣铐”,多少会有点不甘愿,而他戴上后跟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那我先走啦?”他对赵明轩点了下头,便一蹦一跳出了病房,到了楼梯间还能听到其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
几个音符全跑了。赵明轩忍不住“扑哧”,护士说:“监察您笑什么?”
赵明轩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十五分钟后于塔顶监控室集合开会。赵明轩下了楼,走出医院,一股人世的喧嚣热闹扑面而来。
医院外的街道支着各种小摊,有烤羊肉串的,有卖馕饼的,有捣腾切糕的,挂米肠的,西北的烟火气搭着小贩的吆喝声,赵明轩在一群人中眼尖地看见了一个略熟的身影,“淳于彦?”
他走上前,拍了人肩膀一记。
“咦?监察您还没走?”向导被他吓一跳,又笑:“等等啊。”他跟小商贩用当地话交谈了几句,过一分钟,端了两碗乳白色的半凝固物来,分了碗给赵明轩。“请你的。”
赵明轩看了看这塑料碗,“酸奶?”
“对啊,没吃过吧?”淳于彦边走边吃,用塑料小勺从碗里舀了口,送进嘴里,享受的眯了眼睛,“唔……伊宁的味道。”
赵明轩被他逗乐,“……你是伊宁人?”
淳于彦道:“宾果。”
赵明轩也学他吃起了酸奶,纯正的奶味酸甜,柔绵适口,“普通话讲的不错。”
淳于彦笑道:“这就不知道了吧?我还会讲俄罗斯语呢!”说着就叽里咕噜地来了几句。
赵明轩真佩服了,“哈哈哈,这是自学的?”他虽因任务学了几国语言,碰巧还真还没整过俄语。
淳于彦悻悻道:“被逼的。想当年,老子一个大活人直接被扔到俄罗斯留学……”话顿住,他看向赵明轩,“不告诉你。”
赵明轩失笑,“哈哈哈哈……”笑罢摇头,“随你。”
淳于彦也笑:“总之……这地主之谊我已经尽了。”指了指赵明轩手中的酸奶,“下回去首都请我吃糖葫芦啊!”
“没问题。”赵明轩一口应下。
淳于彦表示满意,比了个俩拇指,再次跑了。
赵明轩看着他笑着朝自己挥手的身姿,忽然明白了,这个向导的特别之处在哪里。
对方的背影融入了冬日的阳光之中,是化为一体的灿烂。近乎灼痛了他的精神力网。
尽管从容貌到背景,无一处相似。
——他就像曾经的肖少华,还未与他分手前,偶尔有些孩子气的跳脱,那个五六年前的肖少华,那个开朗乐观,爱笑的小青年。
或者说,就像他曾经无数次肖想过的,肖少华觉醒向导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