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霜在叶承浩落笔之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的回到容祁身边,含笑把和离书摊开给容祁看。容祁只简单的扫了一眼叶承浩落笔的地方,就当着叶承浩的面让冬霜要亲自将文书送到户部备案,且让户部尽快处理。
叶承浩面无血色的坐在担架上,他的双手紧紧揪着搭盖在他知觉不明的双腿上的棉被,被上的锦绸被他扯出一道道明显的折痕,叶承浩却是丝毫不觉。
容祁本就不待见叶承浩,现在既已和离,就更该各奔东西形同陌路,他从椅上起身,看也不看叶承浩一眼,径自离开。
“公主。”叶承浩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已经走出几步的容祁,见容祁脚步暂停,叶承浩清隽的脸上划过几丝喜悦,他揪着棉被的手更是紧了两分,他沉默许久,见容祁并未回头,且又有迈开脚步的趋势,连忙开口:“多谢公主。”
容祁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叶承浩一眼,倒是冬霜,在容祁起步离开之后回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叶承浩不知那是何意,心中的失落却越发的明显。
叶承浩才被人抬回客院,公主府的管事就带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进了客院,对叶承浩再无一丝一毫的恭敬。管事只与叶承浩简单打了一声招呼,便指挥着带来的家丁搬东西,他们动作粗鲁,对院中叶承浩所珍视的物件毫不爱惜,或搬或抬,让谢静姝和叶承浩气得红了眼睛。
刚开始的时候,叶承浩还能记着他现在的身份对管事和家仆多有忍耐,等家丁‘不小心’摔坏了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青花白羽瓷瓶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怒了,他拽起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杯顿时四分五裂,茶杯落地时候发出的清亮声音让家丁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去看叶承浩。
叶承浩神情阴郁,目光缓缓从一众家丁身上扫过:“你们这是何意?是强盗入府,要抢劫么?你们如此行为,公主可知?”
管事挥手道:“都停下来做什么,赶紧做事,一定要赶在入冬之前把暖院建好。”
谢静姝手足无措的站在叶承浩身边,红着眼睛道:“公主府占地百亩,哪里还缺这么个院子来建暖房,你们根本就是故意毁坏院中物件。”
管事暂时将手中物件放下,面露嘲讽的看着谢静姝和叶承浩:“谢夫人入公主府的时间不长,怕是还不知道府中规矩,还请夫人清楚,公主府中的一切都隶属长喜长公主,这客院以及客院中的所有物件也是,客院是拆是留也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
管事说罢,又对叶承浩道:“叶大人,公主有言,说大人现下已然自由,公主府再无束缚叶大人的资格,叶大人可随时离去。”
陌生的刺痛再一次朝着叶承浩的心脏袭来,他弯了弯身子,抬手捂着胸口,似是要将刺痛强行压下,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语态涩然的问:“公主可还有说什么?”
管事颔首,继续道:“公主还说,叶大人不喜公主府中之物,不便带走的尽管留下就是,公主说她过几日会派人出城一趟,届时将物件赠给穷困人家便是,请叶大人莫要为难。”
叶承浩和谢静姝的脸色都极为难看,管事的话虽说得好听,貌似是为他们着想,但真正的意思也表现的清楚明白。
公主府的意思,是要他们立刻净身出户。
管事带着家丁在客院中转悠了一圈之后,客院就变得十分狼藉,如狂风过境后,凌乱不堪。客院中的家仆和丫鬟都隶属公主府,管事走的时候都一并带走了,所以这时候,面对杂散的客院,他们想找个能收拾的人都没有。
叶承浩和谢静姝正相顾失色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唤回了他们所有神思,谢静姝白着脸红着眼跑进了内室,将婴儿车里无人看顾的孩子抱起来轻声哄着。
没有了下人的照顾,叶承浩是动弹不得,在这时候,在这孤立无助的时候,叶承浩总算是意识到了,他和公主的和离并不如他想象中美好。或许以后,与皇族相对的他,境遇只会更差。
叶承浩心中的沉淀堵塞越发的明显,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屋中的雕梁画柱,难得的露出几许失措的神情来。他为了归还公主府的物件和银两,早已负债累累,若现在就离开公主府,他和谢静姝母子该何去何从?如此狼狈离去,他以后如何在这大周朝的帝都抬起头来?
叶承浩现在急需些什么来打散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他盯着抱着孩子的谢静姝,问道:“礼部的张大人今天可也来过了?”
谢静姝眼中的泪水滚落而出,低声道:“之前已经来过了,只我无意间与他说你可能会与公主和离,他就匆忙离开了,连泡好的茶水也不喝,还说他以后想多陪家中妻儿,就不过来公主府打扰了。”
谢静姝是有些算计心机,但那只适合用在后院正从斗争里,在正事儿上,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所以,她完全不明白,不明白叶承浩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剧烈的原因。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瞪着通红的眼,脸色冷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的凸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像是要将什么撕裂。
烧心的愤怒之后,叶承浩又发出尖锐而悲鸣的惨笑声,如同一头被逼上了绝路的狮子发出的最后嘶吼。
叶承浩的模样吓坏了谢静姝,她惊恐万状的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身躯略微后仰着,戒备着,像是要逃离叶承浩。
叶承浩沉滞的目光倏地朝着谢静姝射去,像是两把冰冷的利刃,刺得谢静姝毛骨悚然,她不安的缩着脖子,又将孩子放在心口,像是想要寻求孩子的护佑。
叶承浩沉重地闭上眼睛,说道:“去外面雇几个人,我们离开公主府。”
谢静姝不敢迟疑,连忙抱着孩子逃也似的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曾经意气飞扬的驸马爷声名狼藉的离开了公主府。
容祁伫立在阁楼的窗棂边,左手垂于身侧,右手随意搭在窗框上,他的食指轻轻敲击着窗框,慵懒自在。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叶承浩和谢静姝狼狈离开的身影,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原主就是把姿态放得太低了,这才让那些玩意儿以为他们高贵无双得都能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瞧,不过简单几句话,就能让害他至死叶承浩和谢静姝过得不堪。
冬霜站在距离容祁不远的地方,从她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容祁半张精致优雅的面部轮廓,他的唇线微微抿着,凝眸望向远方,似是在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出神。
这座阁楼曾经是原主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可以隐约看到叶承浩所住的客院,也因为叶承浩进出公主府也要经过阁楼的前面。原主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不知疲倦的守在窗棂边,等待着叶承浩从外面走进公主府。
奈何原主的深情从未得到过叶承浩的在意,还因情而失去性命,着实可悲可叹。
容祁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鼻梁,以缓解长时间眺望带来的疲惫,他亲手关上了这扇原主曾最喜欢的窗户,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容祁步伐不快,在行走的途中往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阁楼中的所有都是原主亲手布置的,拥有原主记忆的容祁自然知道原主对这座阁楼所怀有的感情和期待。
容祁在阁楼外面站了很长时间,才对跟在他身边的冬霜说道:“封了罢!”
冬霜猛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呆愣恍然的盯着容祁,满脸的难以置信。
冬霜犯傻的模样成功取乐了容祁,他眉眼微弯,精美的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他肯定的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把这座阁楼封了,也不必清扫。”
这座阁楼是原主最喜欢的地方,但现在原主已经离去,这座被原主寄托了感情和希望的阁楼也该随着原主的离去而尘封,让它彻底成为过去。
冬霜是亲眼看着公主布置阁楼的,其间公主花了多少心血在上面,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心疼,她从未想过,公主会在有朝一日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将阁楼尘封的话来。
酸甜陈杂的情绪让冬霜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知道她现在该是保持什么样的心情才好,她不知道是该为公主暂时放下对叶承浩的感情而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公主的求而不得感到悲伤,或者是为叶承浩的不识明珠而感到庆幸,亦或者是为公主能做回风雅无双的长喜长公主而心生期待。
冬霜觉得她的脸颊有些冰凉,抬手摸去,掌心一片湿润。她抬头望了望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那她手上的湿润是哪里来的。后知后觉间,冬霜才发现原来她的嗓子嘶哑,鼻翼酸涩,眼睛也在发疼,她眨了眨眼睛,两滴晶莹的水滴先后落在她摊开的手上,温热中透着些凉意。
原来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