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霜离开之后,容祁又陷入了沉思,他右手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手链,碧玺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摸着很有几分清凉的感觉,让容祁略有些浮躁的心暂时平息了下来。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的生母宸皇贵妃每年都会给他吃一种血色药丸,原主不知道那种药丸的功效,容祁却是清楚得很,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容祁微叹了口气,宸皇贵妃是真心疼原主的,当初会让他男扮女装也只是把两个孩子的性命都护住。古人有言,一胎双子是为不祥,须以其中一子之命天祭,以求平息神明怒火,不降罪于王朝。
宸皇贵妃为了不让原主露出破绽,在原主懂事之前都是她亲自教养,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德容女红,原主懂事之后就被安排了专门的教养嬷嬷,那时候原主的性子早已稳定,且乖巧聪慧,教养嬷嬷所费心思并不很多,如此原主的身份又少了几成被拆穿的可能。
周文帝子嗣不丰,且早立太子,诸皇子之间虽也有争斗,但并不明显,总的来说,大周王朝的朝廷还算清明。只周文帝为中庸帝王,本身的能力并不出众,又对权臣的依赖性过重,以至于权门门阀众多,寒门学子难有出头之日。
说起原主和叶承浩之间的缘分,连容祁都不得不叹一句造孽,原主是身份高贵的长喜长公主,叶承浩只是出生寒门的穷学生,按理说两人之间该是云泥之别的。可有的时候,姻缘的安排就是诡异。那是六年前的元宵节,原主随兄长容逸出宫游玩,那一日的京都街道是人山人海人不绝,欢歌笑语声不断,火树银花天不夜,灯烛斑斓明不歇,真正的热闹非凡,原主就是在一个猜灯谜的摊子上认识叶承浩的,那时候的叶承浩隐没在灯火辉煌的地方,他青衫加身,盈盈浅笑,周身的才气在灯谜的摊子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原主就在那一场绚烂璀璨的光影中对叶承浩一见钟情。
之后的两年,每逢元宵佳节,原主总会央求兄长容逸携他出宫,只为见见那位风度卓然的青衫公子,短短几次相遇,长喜长公主对青衫公子叶承浩情根深种,为了叶承浩,原主唯一一次动用了长公主的权力,任性了一次,他跪在周文帝面前,固执倔强的请求周文帝取消他与萧长清的婚约,将她赐婚与新科状元叶承浩。
周文帝拗不过原主,只得在问了叶承浩和萧长清的意见之后,答应了原主的请求,并在数月之后将原主风光大嫁。
三年前,叶承浩也是应肯了婚事的,如若不然,依着原主的性子,在得知叶承浩不肯且有心仪之人的情形下,也绝无与他成亲的可能的。
在容祁看来,原主和叶承浩之间,其实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孽债,只原主付出了感情和钱权,叶承浩付出了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原本这也就罢了,偏生叶承浩在利用原主的时候还摆出一副清高自度卓尔不凡的模样,这让容祁极为不舒坦,他不舒坦了,就不想让叶承浩过得太舒服。
容祁向来都不是大方的人,他心比针尖,锱铢必较,他现在就很想看看,看叶承浩在没有了公主府的帮扶之后,他是不是还能如以前那般春风得意。
想着想着,容祁狭长的凤眸中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期待着叶承浩举步维艰的时候。
午时刚过,容逸就带着一身热气和两箱冰冻荔枝到了公主府,荔枝来自南边,运输途中需要大量的冰块,便是如此也极难保存,在大周的京都,荔枝是皇室贵族才能用得起的果品。原主喜欢荔枝,周文帝又宠爱原主,每年都会花费大的财力和人力前往南边,只为运回一些新鲜荔枝。
容逸命人将两箱荔枝都搬到了容祁房间,摆在了他的面前,得意道:“怎么样,还是你哥比较厉害吧?”
容祁用修长分明的手指弹了弹冰凉的木箱,而后从中捡出两颗剥开吃了,荔枝保存的还很新鲜,入口凉甜,是盛夏解暑的好果品。
容逸见容祁吃了,这才喋喋不休的说:“这些荔枝都是今天上午才运到的,父皇见你身体不好,担心你见着荔枝就停不住口,让病情加重,就想着等你身体好全了再遣人给你送来,这两箱荔枝是分派给我和母妃的,我们一点舍不得吃,全都给你送了来。”
容祁和容逸是同胎双生的兄弟,相貌有七八成相似,但两人在周文帝处的待遇却大不相同,容逸与其他皇子一般被周文帝严格要求,一言一行都必须规范,所求所需,必须有价值。但是对于容祁,周文帝是恨不得将天下所有好的,有趣的,以及容祁喜欢的都送到他面前,让他慢慢选择。面对容逸等皇子,周文帝是严父,奉行棍棒底下出天才。可在面对容祁的时候,周文帝就成了毫无原则的昏君,只要是容祁看得上眼的,就全是他的。
比如,这些从南边运来的荔枝,不管皇子和宫妃有多喜爱,他们能得到的都只有一小木箱,还是周文帝给容祁选过剩下的,而容祁则是能够得到所运总数的六成以上。
容逸看着容祁略显苍白的面容,心底浮起沉沉的疼痛,他的妹妹,即便是受尽万千宠爱,却无丝毫任性刁蛮,乖巧的让人心疼。
容逸本来还想问问叶承浩的事情,但他怕惹了妹妹的伤心事,所以这个念头只在心底转悠一圈就缩了回去。想到叶承浩,容逸心中就不受控制的浮起些许戾气,要是早知道叶承浩是个如此恶心的玩意儿,他是怎么也不会让妹妹下嫁给他的。
容逸见容祁只吃了两颗荔枝就不吃了,心中担忧,便开口问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新鲜了么?”
容祁摇头道:“不是,是我大病初愈,不宜多食温湿之物。”
容逸从善如流的将装着荔枝的木盒收了起来,又出门叫了丫鬟进来,要她们将荔枝送到冰窖去,说等公主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
容祁只让丫鬟留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让容逸全部带回去,他压着嗓音,尽量用原主的语气开口:“三哥,荔枝是不能久存的果品,我这里留下一些解馋就好,剩下的你带回去和母妃一起尝尝。”还不等容逸开口,容祁又叹道:“是我让你和母妃担心了。”
容逸最是看不得容祁这幅悲叹的模样,也无法拒绝如此形容的容祁的任何话语,他又想到了害得妹妹忧郁多愁的罪魁祸首,想着这些荔枝即便是留下怕也是入了那玩意儿的口,倒不如他带回去,以后来看妹妹的时候,随手带着就是。
容逸没有在公主府坐太长的时间,他看着容祁神情露出几许疲倦就起身离开了,还顺手带走了两箱荔枝。
送走了容逸,容祁大松一口气,说实在的,原主的性格和口气并不好模仿,与容逸相处的时间越长,他露馅的几率就越大。
此后几天,容逸同往常一般,天天到公主府报道,每次到公主府的伴手礼都是一些看着还算新鲜的荔枝,但每天都品尝荔枝的容祁却知道,容逸带来荔枝的滋味是一天不比一天。
又半个月之后,容祁身体完全康复,冬霜给驸马爷准备的大礼也已经备好,只等送到驸马跟前,给他一个惊喜了。
冬霜将叶承浩这些年在公主府所用花费做了统计,现在账本就清清楚楚的摆在容祁面前,冬霜站在容祁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容祁对这些账本一目十行,她心中忐忑,因为她不知道公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容祁翻完十三本账册,这才真正知道,叶承浩这些年的义气究竟是怎么来的,感情是没有花用他的俸禄,所以出手才格外大方?
容祁右手随意搭在账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账册的表面,他眉目微凝,唇线微抿,若有所思的模样。
冬霜垂首以待,她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安的绞着,在公主沉思的时候,她不敢擅自猜测公主的想法,也不能出声询问,只能安静的等待着公主的最终决定。
良久,冬霜才见公主叩击账册的节奏慢了些许,她悬着的心紧了紧,还是没有说话。
“随本宫一起把这些账册都送到驸马那里去。”容祁淡漠开口。
冬霜不解,她还是不知道公主想要做些什么,但习惯了遵从主子命令的她,还是很快抱起了账册,亦步亦趋的跟在容祁身后,往驸马住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客院中的叶承浩正在谢静姝的搀扶下小步行走,可还没有走几步,他的额头上就积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煞白着脸颊将谢静姝推开,咬着唇坚持独行。
谢静姝抹了把眼泪,踉踉跄跄的跟在叶承浩的身后。
没有了谢静姝的搀扶,叶承浩才走了两三步就跪倒在地上,他拽紧了拳头,疯狂的捶打起只有些许痛感的腿脚,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