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傍晚, 乡道上远远驶来一驾马车。
待马车走得近了,众人才发现,那赶车的, 是个两鬓斑白的男子, 看样子, 应有五十多岁。
除他以外,马车上再没其他人。
前面是个岔路口, 两条大路,各通一边,那男子似乎是新来的,不太熟悉路, 遂将马车停下,来到路边的茶摊上询问店家。
而待弄清自己即将要去的方向之后,他也没再多停留,客气的给了店家几个铜板当做问路的费用,便继续坐上马车,往前走了。
近来少雨,天气干燥, 那车速虽没多快,依然难免扬起了尘土。
不过路边的店家早已习惯,并未抱怨什么。
此时乃是建昌八年, 没人知道,方才那问路的男人,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继父, 本朝赫赫有名的镇国公,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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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卫离只在当年跟随今上由凉州返京时,来过一次九云山,且那时还有拂清带路,如今孩子们都在京城安好,唯有他一人赶来,不熟悉路,也在常理之中。
一路问过无数次路,从春末走到了夏初,卫离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九云山。
这里是拂清长大的地方,亦埋葬着他此生唯一的妻,阿芸。
他曾在她坟前许诺,等安顿好孩子,便来陪她。
如今,帝后恩爱,已经育有两子一女;儿子俊安也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室,所以,该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他在京中交代好一切,便独自驾着车出了门,孩子们当然曾竭力挽留,但他去意已决,几番劝说之后,也终于无奈的由他去了。
此时已是初夏,九云山早已重复葱茏。
但年新帝登基,京中安稳之后,拂清安排了人在此处,定期清扫师父的住处,以及阿娘的坟茔,因此待卫离到时,周遭并无杂乱。
他交代了一声,叫守墓的人不必再来,随后却自己动手,在一旁搭了一间木屋。
毕竟年纪大了,干起活来不若年轻时那般效率高。
不过无妨,他不缺时间,每日慢悠悠的忙活,累了,就坐在坟前与阿芸说说话,再喝两口山泉,等有力气了,再起来接着干。
日子天天过去,盛夏的时候,木屋终于完工,他不用再睡帐子了。
他每日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在屋子旁开垦了一片农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如当年出征前,与她商议好的那般,隐居田园,养儿育女,携手度过一生。
时光若山前的流水,不停的过去,春夏秋冬,从不停歇。
眼看着那独居在木屋中的人发须全白,一日老过一日。
终于在某天,他闭上眼,溘然长逝。
这辈子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待再睁眼,他竟回到了少年时。
原来是上天怜他情痴,给了他机会,叫他重新活过一回。
反应过来后,他不再耽搁,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早已只剩自己的家,奔赴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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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村子里,就数阿芸家最穷。
小丫头的命不太好,生母早逝,爹又娶了个后娘,哪知没过几年,爹也没了,家里只剩了后娘,后娘所生的弟弟,还有她。
爹还在的时候,后娘就待她不好,现如今家里没了人管,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着她如今都已经十四,却连一件新衣裳都没穿过,她每日起早贪黑,绣花织布,换来的钱却全都进了后娘的口袋,眼睁睁的看着后娘与弟弟好吃好穿,自己只能吃剩的,穿旧的。
小丫头性子又软,从小在后娘的淫威下长大,素来不敢争不敢抢,只能默默承受,甚至习以为常。
不过尽管如此,仍不妨碍她长成村里最好看的姑娘。
小姑娘随了生母,一双水灵灵的杏核眼,皮肤又细又白。
如果不是她后娘太势力贪财,上门提亲的人一定不少。
可十里八乡都知她后娘的名声,生怕娶了她,会被她娘家连累,因此眼看年纪相仿的姑娘们都订了亲事,她却鲜少有人问津。
——纵使有那么几个打听的,也被她后娘狮子大开口的彩礼钱给吓跑了。
乡邻们背地里无不唾弃,骂后娘黑心,也有等着看笑话的,说她再这么耽误下去,水灵灵的小丫头被拖成老姑娘,到时候怕是倒贴都没人要……
但后娘却浑不在意,就凭阿芸这幅样貌,就算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小妾,也能捞不少钱,怎么会砸到手里呢!
村里有人知道了后娘的打算,悄悄告诉了阿芸,劝她早些想想办法,不然真要被后娘卖了,掉进火坑。
可小姑娘却只知道哭,她们家是外来户,爹娘都死了,举目无亲,还有谁能来救她?
哪知就在这时,隔壁忽然搬来一个少年,看样子,也不过只比她大个三四岁,却生的剑眉星目,身材高大,很是英武。
他似乎是个孤儿,家中只有自己,虽然年纪不算大,却行事沉稳,言行举止,大方的如同一位官老爷。
看样子,他应该是位很见过世面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会搬到这闭塞的小村里?
阿芸有诸疑惑,却并不好意思开口问。
因为不知为何,每每一见他,少女就忍不住红了脸,连话都不敢说。
每回她去砍柴打水,他总是碰巧与她同行,看她身材瘦弱,他主动帮她担回家中,还告诉她,自己叫卫离,问她还记不记得他。
阿芸茫然摇头,她自小到大,从没离开过村子,怎么会认识这个从远处来的陌生人呢?
可少年并没见失望,对她笑了笑,目中涌动中一种难言的情愫。
阿芸看在眼中,面上的绯色又加深了一重。
他时常来帮她,终于被后娘发现了,一面骂她不要脸勾引男人,一面要将她往屋里锁,阿芸满脸泪花,正在这时,少年忽然登门,说要娶她。
后娘冷笑,斜眼打量他一番,伸出手来说,“要娶她,好啊,先拿三十两银子来!”
阿芸一惊,三十两银子,这可够一个农家好几年的花销了。
后娘的心可真黑!
哪知却见那少年笑了笑,竟真的掏出三十两银子来,丢给后娘道,“说话算话,从此以后,她是我的未婚妻,你休要打什么坏主意,也不准在为难她!”
语罢还找来了里长,为他们写文书作证。
村里人都有些惊讶,看着少年孤苦伶仃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三十两银子,说拿就能拿出来。
后娘也是着实意外,不过沉甸甸的银子在手,欢喜还来不及,立时就答应了下来,在文书上按了个手印。
阿芸呆呆的看着一切,这才意识到,这个叫做卫离的少年,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君。
自此以后,她开始躲在闺中备嫁,后娘拿了银子,且卫离就住在隔壁,终于不再随意苛待阿芸,就这样,待到来年,阿芸满十五岁及笄,卫离便将她迎娶过了门。
洞房花烛夜,他一身红彤彤的喜服,小心翼翼的伸手,揭去了她的盖头。
“阿芸……”
他极是小心的唤道。
她则缓缓抬起眼睫,看向他。
这是那日定亲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他几乎不舍得眨眼,直直望着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人儿。
历经两世,而今他终于明媒正娶,叫她成了自己的妻。
可她,却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将他看了又看,开口道,“三十两银子,实在太贵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他一怔,笑着说,“我祖上还有些田产,来江南之前,把它们都卖了……”
“卖了?”
她不解眨眼,“为什么要卖掉?”
他依旧笑的温暖,“因为要来寻你。”
“寻我?”
她一头雾水,更加不解了。
他却一脸认真的道,“从前,我很蠢,很是无用,但今次,绝不会再叫你受伤。阿芸,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面前的姑娘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然而稍稍顿了顿,依然伸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她红着脸,轻声道,“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今日嫁了你,自然要跟着你的。”
重来一次,她依然是那般单纯,善良。
他将她拢进怀中,竟忍不住有些眼眶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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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的日子就此展开,新婚不久,他带她离开了小村,到了别处。
他读过书,还有一身好武艺,很快就找到了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小两口都是和善的性子,与四邻和睦,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如胶似漆,和和美美。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眉眼都十分像阿芸。
阿芸起初还有些忐忑,以为他会喜欢儿子的,哪知他一有时间就将女儿抱在怀中,舍不得放下,还给她起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做锦月,卫锦月。
小名叫做月儿。
阿芸的心终于踏实了,继续安心守在家中,操持家务,教养女儿。
小两口渐渐存了些钱,又去到别处买了些地,勤勤恳恳的耕种经营着,日子越过越好。
哪知没过多久,边关却忽然起了战事,朝廷急缺将才,甚至在街头招募兵马。
有许多年轻的热血儿郎,纷纷上了战场,为家国效力,卫离虽然心间有所触动,却硬下心肠,并未去理会。
上辈子,他为了家国失去最爱的人,这辈子,他哪儿也不去,只想好好守着她。
然而虽是如此打算,午夜梦回之时,却忍不住回想曾经的那一场场的战事。
——不知今次没有了他在,朝廷是否依然能抵得住蛮族的进攻?
如此心内折磨了一阵,某一日,阿芸却忽然抱出一个行囊,对他说,“我知道你也想去打仗,如果实在想,就去吧,不要为了我们煎熬。”
他一怔,道,“阿芸,我没说过我……”
可阿芸却道,“你夜里常常睡不好,白日里还常去跟人打听战事,你有武艺在身,我知道,你也想同别人一样效力的,不是吗?”
她顿了顿,又道,“那就去吧,只不过,一定要小心,我跟月儿,在这里等着你。”
“不。”
他却忽然摇头,“不要留在这里,我带你们一起去。”
他上辈子常走边关,知道那里有座小城,淳朴安稳,与其将她跟女儿留在这里,倒不如一直带在身边。
反正这辈子,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他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终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家国有难,而自己无所作为。
反正那些战事依然历历在目,再重来一次,他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而他话音落下,面前的娇妻也笑了,欣然点头,“好,我们跟着你,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本来想一章写完,结果发现有点刹不住,只能分成两章了,另一章明天奉上。
重生了,这辈子保证不虐。
为什么要写呢,作者只是想圆满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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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