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抬起头——
一身灰色僧袍,手持十二金环锡杖,修长的颈上挂了一串佛珠。那人正微微垂首,关切地看着他。
慈心。
江言笑对上他的脸,当即一怔,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
直到他从那双浅茶色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脸,江言笑才察觉失态,忙撇过目光,道:“没什么大事,多、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江言笑。”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江言笑转过头,见到一身白衣的李玄清。他站在不远处,依旧面无表情,江言笑只看了他一眼,胳膊上被巨蟒咬出的伤口又开始疼。
“……仙尊。”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有像往常一样卖可怜。
李玄清眉尖几不可察的一皱,慈心也看向李玄清,面上闪过一丝不解。
倒是小白反应最直接,它立刻伸长脖子,对李玄清叫了一声。
之前它受到惊吓,堂堂仙鹤化作鹌鹑缩在江言笑怀里瑟瑟发抖,十分没面子。见给自己撑腰的来了,头一昂眼一转,神色恢复矜傲。
江言笑放开手,小白正要起飞,突然想起什么,绕了回来,用翅膀拍了两下江言笑的肩膀,这才飞向李玄清的怀抱。
李玄清抱住小白,江言笑垂眸不语。慈心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江言笑。
“我看你右臂被火蟒咬伤,”慈心温和道,“此丹可解百毒,吃了就没事了。”
火蟒?
江言笑看了看被定在半空中的红色巨蟒,双手接过丹药,道:“多谢大师。”
慈心:“不必客气。”
江言笑一口咽下丹药,发觉这丹药居然不苦,而是甜丝丝的,心里一松,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还没轻松两秒,李玄清走到他身边,抬起他的手臂。
江言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他的手臂被蛇牙咬出两个血洞,周围肿起,乌血直流。他想挣脱,最终没敢动,僵着半边身子任由李玄清打量他的伤口。
然后他听见李玄清那种无波无澜的声音道:“小伤。”
江言笑忽地觉得有点冷,伤口无端更痛。
“玄清,高足的伤三日内可痊愈,你不必担心。”慈心歉然道,“也是我疏忽,伏魔印将破,早晚困不住他。自进入云浮山,他便暗中操控方圆百里内的魔物,试图偷袭。”
“只是谁都没想到,三空境中竟藏了一只魔界生灵。”慈心举起金环锡杖,杖头对准定在空中的巨蟒,源源不断的金光从杖头涌出,蛇口中,鳞片下,黑气溃散而出,尽数被金光打灭。
“咚——”声巨响,火蟒瘫软倒地,将雪地砸出一个深坑。
江言笑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师,你叫错人了。”
李玄清与慈心皆是一愣。
“我并非太微清尊‘高足’,没什么让仙尊满意的地方,”江言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小声而快速道,“准确说,我还没拜师,太微清尊还没有收我为徒。”
气氛瞬间冰冻。
慈心面上微愕,李玄清倒看不出什么,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收了收,紧握成拳。
沉默中,一片黑气突然从李玄清身上腾起,转眼笼罩住他。
“李玄清!”黑雾中传来一声暴喝,“放老子出来!!!”
“你就像你那短命的师父,都是缩在乌龟壳里的杂种!”那声音疯狂咒骂,“有种放老子出来,老子定要打爆你和那死秃驴的狗头!!!”
江言笑:“……?”
这是哪来的疯子?骂人都毫无章法。
李玄清的眼神彻底冷下来,慈心也重新举起金环锡杖。三人都没发声,默默听那疯子骂了一会儿。等那声音骂累了,渐渐低下去,李玄清伸出手,从广袖中掏出一枚金印:“如你所愿。”
他并未怎么用力,合掌一捏,本就破碎的伏魔印霎时化作金粉,朝四面八方炸开!
黑雾瞬间暴起,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准确说那不是人,而是一只魔。
人头兽身,浑身浴血,如果说有什么丑到让人无法直视,便是他了。
那大魔虚弱到幻化不出实体,却还是气焰嚣张,又开始骂慈心:“慈心你这杀千刀的死秃驴,假清高的伪君子!说什么从不杀生,却把老子关在伏魔印中,日日夜夜折磨我!”
“老子好不容易能出去,你却来云浮山找李玄清……慈心慈心,慈心个屁!姬九云都没你黑心!!!”
江言笑:“……”他不知道这大魔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知道他在找死。
果然,李玄清听了几句,耐心耗尽。
“他不杀生,我杀。”
话音未落,一道雪白剑光从天而降,闪电般刺过大魔的胸口。
大魔哀嚎一声,另一道剑光毫无停顿地落下,钉住大魔的右爪。
鲜血四溅,淋漓如泼。江言笑压根没见到李玄清出剑,也没见到太微剑的模样,那雪光已唰唰落下,连劈几十道。
“……你……有本事给个痛快!!!”大魔强撑着吼了一声,栽倒在血泊中,不出片刻,睁着眼断了气。
慈心愣了愣,看向江言笑。
“……”江言笑却只感觉一阵后怕。
刚才他一时冲动说出大逆不道之话,李玄清会不会气坏了,故意杀鸡儆猴?
他又怎么知道李玄清向来一剑诛万魔,何曾像今日这般连续使出多剑,只为解决一只重伤濒死的魔族。
如此一看,不仅是报仇,更像是泄愤了。
……
师父,前任魔尊最后一位旧部已死……你可以安息了。
李玄清闭了闭眼,绕过大魔的尸体,停在红色巨蟒前。
至于你……
“师兄,有人一路跟踪我到云浮山,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李玄清想起李玄羽临行前特意交代他的话,“倘若你在云浮山内发现任何魔物,劳烦处理一下,多谢多谢!”
眉心冰棱纹一闪,太微剑高悬于火蟒头顶。
这条火蟒突然发出人声,呜呜哭了起来。
江言笑:“……”
原来,一刻钟前它就醒了。这只火蟒身型巨大,胆子却颇小,亲眼见到魔界一方霸主被李玄清碎尸万段,吓得眼泪哗哗,染湿了一片雪地。
如今太微剑剑尖正对着他,它终于崩溃,痛哭流涕。
慈心于心不忍,正要说什么,江言笑抢先道:“且慢!”
李玄清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他。
江言笑:“仙尊,我想留下它!”
太微剑微微一颤,李玄清道:“理由。”
“我觉得它不会害人,不妨将其囚禁在云浮山,将功补过。”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江言笑想了想,没敢说——今日他就是要和李玄清(暗中)作对,李玄清要杀,他便偏要救!
火蟒听到有人出言保他,泪眼汪汪的竖瞳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李玄清没有收剑。顶着太微剑的寒芒,江言笑低头对火蟒道:“我有几个问题,你想清楚再答,答不好,我也保不住你。”
火蟒忙不迭点头。
江言笑道:“第一,你虽来自魔界,但众生平等,我且问你,自你出生以来,可害过人?”
火蟒用力摇头,它真的从未害过人,有灵识后第一件任务就是被魔尊派来跟踪李玄羽,结果三空境提前关闭,它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很好,”江言笑道,“第二,之前你天天来蹭我饭吃,是不是为了用仙界的食物掩盖身上的魔气?”
火蟒羞愧的低下头,轻轻嘶了一声。
“第三,”终于问到关键处,江言笑的语气一扬,竟显出几分兴奋,“你既然叫火蟒,是不是会御火之术,能发热生火?”
前两问倒还正常,听到到这一问,李玄清面色一僵,慈心面上赞赏也化作淡淡疑惑。
生死关头,巨蟒哪敢撒谎。它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当即喷出一口火,展现给江言笑看。
江言笑满意了:“好,这就好。”
他转过身,直视李玄清:“仙尊,此蟒生性胆怯,从未害人,虽不知为何闯入三空境,但在云浮山只顾着躲躲藏藏,从未起害人之心,今日铸错,也是为大魔所控,并非本意,罪不至死。”
“更重要的是,它会御火之术,在上真境有用武之地。”江言笑分明只是阐述事实,落在李玄清耳中,每一句都仿佛带了刺,“我看与其错杀,不如留它一条命,让它将功赎罪。”
“仙尊以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