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隽航一听, 顿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扬声吩咐明霜倒杯温热的水来, 讨好地送到沈昕颜跟前:“夫人,喝杯水暖暖身子。”
沈昕颜倒也没有为难他, 就着他的手啜饮了几口,用帕子拭拭嘴角水渍,双唇微微抿了抿,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庞缓缓地道:“世子还未告诉我,八里胡同那位妹妹应该如何处置。世子是知道我的,我并非善妒不容人的,世子若喜欢她, 不如便将人接回来, 给个姨娘的名分,也总好过放在外头惹人非议。”
略顿了顿,像是没有察觉他几经变化的脸色,心中一定, 慢悠悠地继续道:“只是母亲那里想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过母亲再怎么恼,心里总归是疼爱世子的,到最后想来也会让世子如愿。”
魏隽般嘴角抽了抽,心里怒骂那将他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好一会才努力扬出个似愧疚又似欢喜的表情,殷勤地扶着沈昕颜落座,一脸心虚地道:“让夫人受委屈了, 此事是我的不是……”
放屁,他是无辜的!!
若八里胡同那位真是那厮的外室,他便是打死也不会替他背这个黑锅!可偏偏人家不是。
再者,若让人发现一个原本应已死去多年之人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这些努力将她隐藏起来之人多年心血一朝付之东流不说,只怕还会引起对方警觉,以致后患无穷!
所以,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这黑锅便是不想背也得背!
沈昕颜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没有错过他提及“此事是我的不是”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怒,心里更加狐疑。同时也更加肯定他必有事瞒着自己,并且目前瞧来并没有向她坦白的意思。
既如此,想来外室一说还需要细细斟酌斟酌。
心思一动,她忽地问:“她乃何方人氏?年方几何?姓甚名谁?与你如何相识?在那处住了多久?身上有何特征?歇息时爱侧躺还是仰躺?爱熏什么香?衣裳多为何种颜色?口味好清淡还是偏重?”
一连串的话直问得魏隽航哑口无语,半天不知反应。
他要是能知道自己的表嫂身上有何特征才有鬼了,皇帝表兄只怕头一个便要剁了自己!
只是,当他察觉自家夫人脸上的了然之色时,立即打了个激零。
不行,若是连夫人都骗不过,又怎能骗过那些老狐狸。
想到这里,他定定神,心思飞快转动一圈,这才佯咳一声,一脸坦然地道:“她姓颜,乃岐阳人氏,正值双十年华。约莫四年前与我在一处赏花宴上结识,两年后便住进了八里胡同我私下置的宅子里。”
“她……她肘间有一颗红痣,歇息时爱侧躺,平日并不爱熏香,近来衣裳并无特别偏好之颜色,吃东西更偏向清淡。”
自觉自己这番话回答得天衣无缝,魏隽航心中得意,眉梢微微上扬,大有一副‘你尽管放马过来’的架势。
哪知沈昕颜只是定定望着他一言不发,直望得他心中发虚,头皮发麻。
难不成他的答案有什么错漏之处?不会啊,真真假假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夫人如何能判断得出来!
想到这,他心中再次一定,大大方方在迎着对方的视线望去。
良久,沈昕颜才缓缓地道:“小妇人姓沈名昕颜,祖籍岐阳,今年二十有六,与夫君英国公世子魏隽航初识于郡王妃百花宴上……”
魏隽航心中一突,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不、不会吧?他、他竟、竟然……
沈昕颜望着他微微变了的脸色,抿唇不语,半晌,缓缓地挽起左边衣袖,一颗鲜艳的红痣赫然出现在她的手肘处。
魏隽航脸色大变,顿生一股大势已去的感觉。可还打算死撑,呵呵地干笑几声,故作诧异地道:“原来夫人肘间竟也有一颗红痣,我平日竟没留意。”
这样说没错吧?这颗痣生的位置有些隐蔽,夫人又是个爱羞的性子,平日夫妻敦伦时都不准点灯的,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也说得过去吧?
还想骗自己?
沈昕颜冷笑:“是啊,世间上居然有这般巧合之事,姓是我的名,祖籍与我一处,又同样在肘间生有这么一颗红痣,甚至与我夫君结识也同样在花宴上。真真是太巧合了!”
“如此一来,我倒还真的非常期待与这位‘颜姑娘’见面!”
魏隽航呵呵地笑着,心底虽然发着虚,可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坦然的表情。
见他事到如今仍是抵死不认,沈昕颜也不禁恼了,生怕恼怒之下会说出些让自己后悔的话,她努力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发一言地盯着他的脸,却发现那张脸原本还带着几分心虚,如今居然越来越坦然,仿佛他说的那些话是再再真实不过。
看到最后,连她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蹙眉细细回想方才一幕幕,她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这人真当她眼瞎了不成?从她进来到现在,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让她相信外室”一事。
只是,世间上到底什么样的夫君,才会想方设法想让妻子相信他真的在外头置了外室。
仿佛“她相信”比“外室”本身还要重要。
她百思不得其解,脸色也就越来越凝重。
魏隽航表面瞧来是十分平静,其实内心却是懊恼至极。
枉他自以为手段了得,觉得只要他想,但凡世间上便没有什么人他是蒙混不过去的,却没想到今日却在自己夫人面前摔了个跟斗,若是乔六、黑子那些人知道,不定会怎么取笑他呢!
他心里只懊恼,却不知皆因自己从来没有对夫人设防,又因事出突然,这才一时不着被沈昕颜诈了出来。
“八里胡同那位果真是你的外室?”沈昕颜再问。
“是。”魏隽航挺挺背脊,回道。
沈昕颜冷笑:“养了外室做了亏心事还能这般坦然无惧,世子脸皮之厚着实出乎我所料。”
魏隽航心里又是一下“咯噔”,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第二个错误。
那就是他着实不像一名偷置外室被夫人发现后男子应有的言行态度。
他懊恼得只想狠狠敲自己脑袋一记,觉得自己在夫人面前就像个傻子一般,接连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亏得是在夫人面前出错,若是在敌手跟前,只怕不但探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一个不着还有可能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见他一脸挫败之色,却仍没有坦白的意思,沈昕颜气极反笑:“好,可真好!”
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转身,带着秋棠走了。
“夫人,世子爷明显在说谎,你可千万莫让他给骗过去了!”回屋的路上,秋棠小小声地劝道。
沈昕颜冷哼一声:“你家夫人还未蠢到那等地步。不过,他既然死也不肯明言,那我也不必与他客气了,明日便让他瞧瞧一位得知夫君置外室的女子到底该是怎样的!”
秋棠怔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半晌,摇摇头快步跟上。
罢了罢了,随他们夫妻去吧!
书房里的魏隽航见夫人盛怒离去,沮丧得一屁股坐在了长榻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起了一股将一切事对她坦白的冲动。包括他现在暗中所做的事,包括八里胡同那死而复生的女子……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被理智掩盖住了。
皇家暗探最基本的要求便是要守口如瓶,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不该说的半句也不能说。
如果连这点儿被误解的委屈都承受不起,那他这么多年当真是白混了!也辜负了恩师多年的悉心栽培。
况且,瑞王妃还活着之事是绝对的机密,统共也只得他们几人知道,若他告诉了夫人,今后还如何取信龙椅上的那一位。
伴君如伴虎,他可以在那人面前撒泼放赖,甚至火气来之时还能与他对骂一番,可这一切都因为他始终掌握着底线。
而瑞王妃恰好是那人心中的一根底线,他绝对不能触碰!
他揉揉额角,望向皇城所在的方向冷笑一声。
委屈他受了,只是却不能白受,待他日事成,誓必要让那厮给些补偿!
不自禁地又想到沈昕颜离去前的那句“可真好”,他又是一阵泄气。
好什么啊,一点儿也不好,简直憋屈至极!
八里胡同某处宅院。
女子长发披肩,倚窗而立,怔怔地望着夜空高挂的明月出神。
“夫人,夜深了,您该就寝了。”侍女缓步而入,轻声劝道。
“真真可笑,我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魏隽航的外室!”女子轻笑。
“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夫人放心,主子和世子爷会处理好的。”侍女安慰,“待他日夫人正位中宫……”
“正位中宫?”女子轻笑着打断她的话,“堂堂王妃混到如今妻不妻妾不妾,甚至连堂堂正正现于人前都不能,还谈什么正位中宫。便是将来陛下有这个心,我也无颜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