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宁怔了怔, 道:“皇上……做了什么决定吧?必定是艰难的决定?”
韩耀庭也是这样想,蹙眉沉吟了半天, 张开双臂,楚恪宁将大衣裳除下半天了, 他还那样站着。
楚恪宁找了件月白长衫给他穿上,将双臂按住放下来,帮他系腰带,韩耀庭这才回神放下双臂,道:“皇上如今处境确实难受,不论作甚决定,都必然艰难。”
站在他们的立场, 自然考虑皇上如果真的托孤怎么办, 但其实站在皇上立场上考虑考虑,还真的未必相信晋王呢。
孩子还没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托的什么孤?托付给了晋王, 等皇上一死, 晋王说不定转头就登基了,为什么还要等他的遗腹子啊?就算是生下来了,也确实是男孩,不过就是个襁褓婴儿而已。
这是一点,就算晋王肯照管惠妃,一直等她生下来孩子,还正好生的是男孩, 晋王坚决的扶小婴孩儿登基了,但朝臣们呢?如此的境况,朝臣们就没有胡思乱想的?说难听点,皇上登基还不到一年呢,因为身体不好,朝政也并没有精心署理,朝局能稳固,是因为没人想反他而已,若是真的有人要反,朝局必乱。
皇上自己都没有能留下一个坚定稳固的朝局,几个忠心不二的朝臣,又怎么能指望大家忠心辅佐一个婴孩儿?
几乎可以断定,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豫朝必乱。
梁启明那些人,皇上现在已经不相信了,登基之后这些人的表现,显露出来他们贪恋权利的丑陋嘴脸,让这些人辅佐小皇上?只怕他们心思狡诈,会想的更多,衡量更多。皇上也会站在他们的立场帮着衡量一下,按照他们的盘算衡量,能有什么好处?
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他们说不定会拱卫他们自己的人登基,连大豫朝的天都给翻了!
那时候皇上便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这是最坏的情况,如果皇上能撑到孩子生下来,且生下来的是个男孩的话,那时候情况会好些,皇上可以选择辅政王爷,甚至可以选摄政王。
当然,这些都是皇上的选择,皇上处境难受,其实韩耀庭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份在这里,如今这个时候在京城,其实是非常尴尬的,就算他什么都不想,很多事情只怕别的人也会替他想了。
韩耀庭坐在椅子上,蹙眉考虑了许久,各种情况都考虑过了。
皇上那边是如何选择他的位置的问题,韩耀庭是考虑皇上选了位置,自己怎么办的问题。
如果皇上真的选他,不管做什么,韩耀庭都会答应着,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姓韩,是大豫朝的晋亲王,皇族里血脉最近的王爷,为了豫朝,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皇上只要托孤,他都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他会忠心耿耿的辅佐小皇上,一直到皇上长大,掌管江山。
韩耀庭现在考虑的是,如果皇上真的开口了,那么梁启明那边必然有异动,如何应对?
楚恪宁在门口屋檐下,来回的转悠着,经过屋子门口的时候,便扭头看一眼,韩耀庭一直端坐在椅子上,蹙眉深思,一动不动。
楚恪宁原本想问问,皇上如果托孤,王爷会不会答应?
但是现在看看,好像不用问,问了显得很多余。韩耀庭是皇族,是亲王,护卫他们的江山社稷,这是每个皇族人的本分,职责。
每个人都会有生下就带着的职责,有些人的微不足道,有些人的却沉重无比。
楚恪宁想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不能让韩耀庭放弃他的职责,不能让他在已经很为难的情况下,多一层为难。
她不想那么自私。
又过了一天,皇上依然没上朝,午时之后,宫里再次来人传皇上口谕,请晋王进宫。
这时候,韩耀庭已经是一天没怎么说话了,几乎一直都在蹙眉思考。
换了朝服,进宫了。
宫门口的时候,韩耀庭遇见了梁启明,梁启明正好从宫里面出来,一看见他马上主动的迎了上来,笑着拱手行礼道:“参见晋王。”
韩耀庭点头:“梁大人。”
正要进宫,梁启明忙道:“晋王……皇上龙体不适,您是要现在进宫吗?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就别打搅皇上了。”
韩耀庭淡淡看了他一眼:“梁大人知道皇上病情如何?”
梁启明正要说,嘴巴张了张又笑了,道:“皇上因为刘御医隐瞒病情,将刘御医都斩了……当时您和王妃好像是在宫里吧?我听说,晋王妃是精通医理的,应该是为皇上请过脉了?皇上的病情,别人不清楚,晋王应该非常清楚啊。”
韩耀庭微微蹙眉:“既然梁大人知道本王清楚,还挡着本王做什么?”
梁启明眼睛顿时睁得老大,惊讶的声音提的老高叫道:“晋王爷真的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只是关心圣上,多说了两句而已,岂敢阻拦王爷?”
说着身体一转侧身站在一边:“王爷请。”
韩耀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进宫了。
拦着自己说那些废话,无非就是想要试探些情况出来罢了,他越是这样,韩耀庭就越肯定,他是不知道皇上病情的严重程度的。
只要梁启明对这个没数,那么不管做什么都会落后一步。
太监领路,一直来到了乾清宫东暖阁。
大太监连公公就在门口等着,来回的踱步,看见韩耀庭进来了,忙先进去禀报,等韩耀庭走到门口,他正好出来,迎了进去。
屋里一阵药香味,窗户关着,大约是热气没进来,屋里面好像倒没有外面那么热,只在窗户下面摆着一盆冰块,慢慢的融化着。
皇上靠在龙床上,身上还盖着薄单子,手里捧着一碗药,呆呆的看着,太监上前轻声道:“皇上,晋王来了。”
皇上才扭头过来看,见晋王跪下行礼,便道:“免礼,赐坐。”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床边。
床边放着一张圆锦杌,韩耀庭谢坐,过去坐下了,这位置在皇上的对面,皇上抬眼就能看见他。
一扬脖子将碗里的药汤全喝了,惊得太监细声叫:“哎呦我的皇上……您慢点喝,呛着了怎么办啊?”急忙过来拿了手巾擦嘴,又给皇上一碗水,皇上摆手不要叫他走开。
太监躬身退下了。
皇上打起精神,看着韩耀庭道:“晋王进来的时候,可曾遇见梁大人?”
韩耀庭道:“遇见了。”
“和他说了什么?”皇上马上追问了一句。
韩耀庭便道:“梁大人说皇上身体不适,如果我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扰皇上了。”
这话已经说明白了,梁启明不知道皇上的病情,晋王也知道了。
皇上半天才点点头,靠在了大迎枕上,慢慢的道:“朕传晋王来,是有些话要说的。这几天朕想了很多,很多……”
原本是要开始长篇大论将心中要说的话说起来了,只是才说到这里,心中感触,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韩耀庭道:“皇上,您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了。晋王妃说过,这个时间问题,大夫说的并不一定准确,还是要看病人的情况,若是病人调养的好,心情能宽解一些……”
皇上苦笑着摇头,叹气道:“晋王不用安慰朕了,朕想了很多,这几天将朕这一生……几乎都想了一遍,朕前半生太过顺遂了,父皇溺爱,从小便立了太子,十六岁便跟着处理朝政,几乎没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因此,其实朕也没有什么坚强的品格。被三弟夺位,流落民间……吃了不少的苦头,那时候无数次的想,就这样吧,这就是命,没有当皇帝的命。只是……身边围了些坚强的义士,几乎是他们推着朕在坚持着往前走,太子妃病故,当时的境况实在是凄惨寒酸……这也让朕特别苦楚,朕难道也会和太子妃一样,悲凉的死去,无知无觉的消失?”
说到这里皇上眼圈都红了,强忍着眼泪:“朕终于登上了皇位,却并没有特别的欣喜,反倒是很失落,心里空荡荡的,就和这空荡荡的宫廷一样。朕知道为什么,因为没人和朕一起享受这一切,太子妃已经没有了,梁启明那些人虽然跟在朕的身边三年,但他们的想法是建功立业,说的明白点,朕在他们眼里,倒是他们建立不世功名的踏脚石……”
“皇上……”韩耀庭不得不道。
皇上摇了摇头,淡淡的叹息:“没人真心的为朕高兴,朕的亲人……一个都没了,朕在这个世上孤孤单单的,便是登上了至尊之位,却难过至极,空虚至极……”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了。
韩耀庭不知道怎么劝解才好。
皇上并没有停下,擦了擦,换了口气,抬眼看着韩耀庭道:“朕恐时日无多,有些后事需要交代给晋王。晋王你是皇族血脉,贵为亲王,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祖宗规矩,朝廷无事,藩王在封地,朝廷有事,藩王奉皇命进京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