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钱景辉的媳妇轻声道:“好像是不行……”她对吴夫人道:“我听相公说, 我们这样的身份,穿的破烂一点是对的, 若是穿的太好了,反倒叫人侧目, 路上若是遇上了强盗什么的,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吴夫人一下恍然了。
华锦妮忙道:“也是啊,娘,咱们不如给派些人吧?找几个婆子跟着好了,好歹能照顾妹妹和孩子们。”
吴夫人就点头:“好,那就……”
“衣裳给我们,我们先不穿不行吗?到了地方总不成还让我们穿的和要饭的似得?真要是想给, 多给些东西银钱又能怎么样?现在我们这么落魄, 你们拿出来三五千两银子接济,对你们是九牛一毛!在这里当着我们的面商量,是故意的?”
钱安绮突然就说话了,声音中还带着气愤的哭音, 仿佛真的受到了羞辱, 边说边擦眼泪:“如果真的要给,早就该商量好,在这里说什么?”
这可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吴氏木呆呆地不说话。钱安绮是吴氏的女儿,吴氏不说她,嫂子当然说不着她,她们这些人经历了滔天大祸, 如今的处境凄惨至极,谁还管得着钱安绮是不是会说话?
不过吴夫人也没有介意。她一直都觉着钱安绮小,而且一直都这样的不懂事,且现在还是这样凄惨落魄的时候,自然不跟她计较。
转头倒是跟吴氏解释了一句:“我们这边也紧张了一段时间,京城那边的事情好一阵子都打听不出来,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后来才知道是流刑,但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还是给这边官驿打了招呼,你们到了之后,官驿的人去府衙禀报,我们才知道。”
“说这么多干什么?就算没有早准备,临时拿还不行吗?府里三五千两银子拿不出来?衣裳被褥的拿不出来?”钱安绮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华锦妮厌恶的看了她一眼。
要说刚刚见到她凄凉成了如此模样,还生了一丝丝的同情之心的话,这会儿那同情的心早都没有了。
这个钱安绮真的是令人讨厌至极。这些话还用的着她说吗?别人自然是准备了的,只是她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她被抄家了,但又不是吴夫人、华锦妮叫人抄的,做什么一副别人欠了她钱的样子?
忍着没说话。华锦妮转头看了半天,也没有能坐下的地方,虽然她满怀了同情之心,但是到底是姑娘家,爱干净,这驿站的地方真的没有一张椅子能让人坐下去。
“准备了,银子准备了,东楼会给景亮和景辉的。”吴夫人说着,看向了钱二夫人,轻声道:“婕妤那边……”
一说起钱安乐,钱二夫人就哭了起来:“也是流刑,只她还要在宫里留三个月,确定无孕才能放出来。到时候她自己上路……”
哭着抓住了吴夫人道:“若是能走到这里,夫人一定一定照看一二,派两个人跟着护送一下,不然她自己……哪里能活着走到……”
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吴夫人受不了,也跟着哭了起来,道:“好在大姑娘出嫁了,没有受连累……”
大姑娘虽然也是二房的,但却是庶出的,不是钱二夫人生的,所以她并不觉着有什么好,依然是哭个不停。
小的那边也跟着哭了起来,其中一个是钱景亮的亲妹妹,叫钱安红,才九岁。华锦妮就去将拉到了外面,让丫鬟婆子领着去吃东西,又小声的叫丫鬟领去了洗个澡,里面给穿厚点的棉袄,外面再把脏衣裳重新穿上。
“知道了,一定会照看的。这话还用说吗?”屋里,吴夫人还在跟钱二夫人说着,道:“安乐一定没事的,京城不是有人吩咐照看你们吗?安乐走也会有人照看的,只要走到这边,我还来看望她……”
又去看吴氏:“姐,再往前走走,就到了山东地界了,离你们要去的地方就近了,你也别这样……这样难受了,好歹先到那边再说。你们到了之后来个信,我这边准备的东西就送过去,不管怎么说,不会叫你们没地方住,没衣裳穿的。”
说着伤心,又哭了起来。
吴氏坐着一直都有些木然,吴夫人说话,她就呆呆的点头,让人怀疑她到底听懂了没有,但是偶尔她又说两句,似乎又觉着很正常,听得懂。
“姐,你别这样了,事情已经如此了,就往前看吧,你还有安琦,还有孙女儿,景辉和景亮不是还活着吗,这一家子也还……都有……”
吴夫人劝慰的话都说的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哭着道:“孩子们都指望着你呢,你是孩子们的主心骨,要打起精神来。到了地方住下了,好好过日子,也就……不管怎么说,日子总要过下去。”
吴氏突然扭头看了一眼,看的是旁边嚎啕大哭的钱安绮,然后伸手摸了摸,但是没有够着,也就把手放了下来,眼神却显得有些冷漠。
钱安绮还在放声大哭着,好像是把这些时间受的委屈现在一股脑的哭出来,边哭边说着,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全都是混蛋……呜呜呜,没有一个好人……我也不活了,唔唔,不想活了……”
吴氏缓缓的转过来头,站了起来就往外走。
吴夫人跟着站了起来,忙道:“姐,你去哪里?”
“茅房。”吴氏说了两个字,出去了。
吴夫人便坐下了,跟钱二夫人道:“想开些吧,现在这个时候,想不开也没别的办法。景辉……身体没事吧?对了,找大夫给你们看看吧?”说着转头找婆子:“去寻个大夫来。”
华锦妮轻声道:“母亲……这样太张扬恐不好,还是……”
还是什么都没说完,钱安绮突然疯了一样,猛地站起来,在屋里疯狂的砸了起来!
桌上的茶杯茶碗首当其冲,就几个破茶碗,钱安绮一边砸着还在一边疯狂的尖叫,猛地这样着实把人吓坏了。
丫鬟婆子们叫着忙扑过来把吴夫人和华锦妮扶着往外跑,隔壁的钱景亮等人听见这边的叫声,忙跑过来看怎么回事,两拨人对撞在了门口,更加混乱。
大家都在崩溃的边缘,不止是钱安绮。
乱糟糟中,钱二夫人已经是忍无可忍,冲过去抓住了钱安绮的头发,对着脸狠命的扇了一耳光!
钱安绮于是便跟钱二夫人对打了起来。钱景辉的媳妇尖叫着帮着自己的婆婆,但钱安绮一旦发起疯来还是力气很大,一把就将钱景辉的媳妇给推的撞到在桌子上。
挤在门口的钱景辉看见了,哪里受得了,冲过去一把就将钱安绮的头发抓住了,揪过来也是一耳光的扇了过去!
钱景亮这个时候才挤进来,拉住了还要打钱安绮的钱景辉,华东楼叫着小厮,进来将几个人分开了。
于是又是一阵的嚎啕大哭,钱二夫人、儿媳妇、钱安绮都哭着,好像是比谁的声音大。
钱景亮赶紧先看了看,他嫡亲的妹妹钱安红不在屋里,四下里找,华锦妮看见了,道:“在外面呢。”
钱景亮忙又出来了,看见钱安红小脸洗的干干净净的,正坐在马车上吃东西,看见他高兴的叫声:“哥哥。”
钱景亮松了口气,点头:“吃吧。”
他这才回身,看着屋里。
哭的人都是撕心裂肺,旁边不哭的却呆如木鸡,外面孩子吃的欢天喜地,这一幕发生在一家人身上,有种可笑的感觉。
钱景亮现在真的有点想笑。
吴夫人忙叫人将钱安绮拉出去,拉到隔壁去,找几个婆子去劝劝,问问洗不洗澡,要不要吃东西。
她这边安抚钱二夫人。
华锦妮出来站在了车前,看见车里面三个孩子吃东西,有些伤心。
“表姐,你饿不饿?”钱安红拿了一块雪白的椰蓉糕递过来:“给你吃。”
华锦妮忙摇头笑着道:“我不吃,妹妹和侄女们吃吧。”说着伸手在钱安红的脸蛋上摸了摸道:“安红……累不累?”
钱安红点点头:“累,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不是来找表姐的吗?什么时候去你家?”
华锦妮鼻子有点酸了,摇头:“不是的,你们还要……”
“姑娘。”话没说完,一个婆子跑了过来,道:“夫人说,叫人去找大夫,不要张扬,雇个轿子去抬来,没关系的。”
华锦妮于是点头:“好……”刚刚真不应该多嘴,如果不说那句话,钱安绮还不会发疯。
华锦妮现在又有点可怜起钱安绮了,看得出来,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屋里。
吴夫人劝了钱二夫人半天了,钱二夫人哭声稍微的小了点。钱景辉看见母亲不哭了,这才过去拉着她媳妇问怎么样,摔疼了吗?又问孩子呢。
“孩子在车里吃东西呢。”吴夫人忙道,又看了看门口,疑惑的道:“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是啊,好像去了很长时间了。
“快去看看。”吴夫人吩咐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