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宁端着茶杯, 轻轻的吹着,其实茶水已经很凉了。她忍着没有蹙眉, 面色如常,但心里已经很反感了。
老太太还真愿意搅合这些朝廷的事。
虽然好像是站在勋贵这边, 她的身份也合适,好像是应该的,但说这些话挑拨的意味太明显了,楚恪宁是晋王妃,晋王的妻子,首先想到的是晋王的安危,她难道希望晋王出去树敌?
老太太貌似说的很在理, 其实是挑唆晋王跟梁启明之间本就有些紧张的关系了。
梁启明那边借着风头正劲, 确实将勋贵们看成了对手,要占这个上风。勋贵们这边未必没有和他一较高下的想法,而且必然是将韩耀庭当成领头羊,若是韩耀庭退缩了, 果然是会影响威信。
所以这些人哪里经得起挑拨?恐怕只要有一个挑拨出头的, 其他人就都跟着上了。
老太太这话真是叫人听得一肚子气。
“王爷的生辰过不过的,倒是现在还没提,这不还有一个来月,倒是不着急。眼前是皇上娶妃的事情,先办好这件事再说。”
楚恪宁说着道:“对了,至于所谓的大婚,咱们就别再说这两个字了, 只说娶妃就好。尽管这话是皇上说出来的,但咱们谦逊一点,没什么不好。”
楚老太太就点头:“好,王妃虑的是。”说着转头多余的提醒郭氏一句:“以后咱们自己就不要说大婚了。”
郭氏点头:“是。”顿了顿道:“这点道理我们能不懂吗?这话是皇上那边先说出来的,我们在外面就从没用过大婚这两个字,只不过是自家人说起来了,这才说话随便了些。”
她也强调了一下自家人,这是去奉承老太太的意思。
楚恪宁就没搭理这个茬,问道:“没事了吧?”
楚老太太便先站起来,笑着道:“没事了,劳动王妃亲自跑了一趟,辛苦了。”她很聪明,完全明白了楚恪宁的意思。
楚恪宁表现的也非常明白,以前的事情她没忘了,也完全没释怀,只是现在还没到算账的时候,所以老太太不用做的好像亲密的很的样子。楚恪宁跟她和郭氏也亲密不起来。
对外面来说,她们是一家人,该叮嘱的楚恪宁也会叮嘱。但真的到了自家的屋里,话就要说明白,谁也别把谁当傻子。
郭氏也看懂了,搀扶着楚老太太送楚恪宁。
楚恪宁从屋里出来,感觉到厢房那边有人往这边看,于是看了过去。
是楚月瑶。她居然出来了,站在屋檐下看着这边,似乎还有点倔强的将腰背挺直一点,下巴扬起来看着这边。
她刻意表现的多倔强,就表明她现在有多可怜。
楚恪宁沿着游廊出门,老太太和郭氏送到了院门,这才回去。
……
楚恪宁安抚郑玉依的时候,将西北、西南等地的好处都说了出来,这也让郑玉依稍感安慰,但其实没想到,钱家被发配的却并不是这两个地方。
豫朝判了流刑之人,因为要杜绝在尚未启程的时候便行贿、打点等原因,因此判流刑并不马上说刑至哪里,皇上只定发配多远,然后刑部拟定地方,最后和大理寺共同裁定。
这个时候犯人已经开始走了,在本地的人脉已断绝,想要行贿也就做不到了。
但其实,当然的杜绝不了,不管什么规定,到了下面都会被找到漏洞,然后时间长了,行贿或者其他的,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钱家判决流刑之地,乃是山东登州府宁海州地,隶属乳山寨巡检司的文登县,已经是海边了,前面已经无路,再往前就到茫茫大海里去了,这里也是荒无人烟,偌大的地方,孤零零的有几个渔村,有时候走一天都遇不到人。
从京城到登州府,从京城出来,走北直隶河间府、济南府,一路往东,一直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便到了。
钱逸阳的夫人吴氏这一路走的昏昏沉沉的,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全都死了,从死了的那一刻起,她就好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再也缓不过了,整个人就如同一具僵尸,让她走便走,让她停便停。
钱安绮一开始还哭着叫,后来看怎么都唤不醒母亲似得,她也不想叫了,她更累更难受,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上路的第一天,她就想死。
河间府沧州。
这一路上钱景亮倒成了主心骨了,因为押解的人是被塞了银子的,所以有什么事也和他们商量,而大夫人吴氏已经痴呆了,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是懦弱的性子,二老爷还是残疾人,拿不了什么主意。二房的钱景辉倒是还可以,只是同样体弱多病,什么事倒都要先问问自己的弟弟钱景亮。
于是,钱景亮不得不承担起大家的衣食住行。这样,反倒叫他有事可做,没时间悲伤了。
其实,钱景亮当然也很悲伤,钱逸阳对新皇来说是叛逆之臣,对晋王来说是杀父仇人,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他的大伯父,对他非常好,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的伯父。
荣国公府在别人眼里再多的不是,那也是他家,府里的都是他的亲人。突然如此的变故,他也受不了。
要不是还有妹妹、侄女需要他照顾,这一路上,带着这么多的女人……
这一行人现在走在官道上,只有钱二老爷、钱景辉和钱景亮的手被捆着,不过也在上面搭着破手巾,这样官道上的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只会以为这一群是乡下人而已。
进了沧州城到了官驿,押解的人去找驿馆小吏给通关公文盖章,收拾住宿。官驿是官府开的,就是为了给出公差的人一个住宿的地方,自然是免费的。
押解的人是有房间住的,而被押解的犯人,就只有大通铺可以睡。
到了这里,男人们捆手便被解开了,大家按照押解人的指示,去了那个可以休息的房子。
黑漆漆的像是柴房一样,连窗户都没有,一张很大的炕,上面的被褥都已经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了,脏的一坨坨的,而且还潮湿的很,根本就没法盖。屋里一股股发潮的霉味。
最小的才五岁,哭了一路了,这会儿坐在屋里还在哭,她的母亲火了,厉声斥骂了两句,小孩子的哭声更大了,于是她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钱景亮去后院井那边打水,看着没人才过去的,但一桶水才提上来,还是被人看见了,于是一阵乱骂。
就在骂声中,钱景亮提着水桶来到了前院,然后就看见院里站着几个人。
穿着以前看惯了的,但现在突然觉着非常陌生的绸缎衣裙,连人,钱景亮都觉着以前很熟悉,现在似乎是陌生人一般。
是河间府台的夫人,小姐。
就是大伯母的妹妹,吴夫人和表妹华锦妮。吴夫人身边站着两个年轻的公子,钱景亮认得,是华锦妮的大哥、二哥。
看见钱景亮穿着单薄又破烂的衣裳,头发乱蓬蓬地,就跟要饭的一样,手里提着大桶呆站在那里,华锦妮怎么受得了,只叫了一声:“四表哥……”就哭了起来。
吴夫人也受不了,转身道:“你们还不赶紧去提过来!”也哭了起来。
小厮慌忙的过来将钱景亮手里的桶抢着提了过去。
钱景亮呆了呆,叹了口气过来了,挤出个笑容:“姨母,表哥,表妹,你们怎么来了?”
“都到这里了,我们能不来看看吗?”吴夫人哭着道:“你大伯母呢?”
“在屋里呢。”钱景亮带着他们来到了住的屋里。
屋子里面太黑了,吴夫人和华锦妮是哭着进去的,进去就看不清楚人,站在门口茫然。
华锦妮的大哥华东楼忙道:“赶紧去找人要些蜡烛来。”
二哥华西楼道:“我去吧,叫换个房间?”他问大哥。
大哥忙点头:“到了这里了,自然是住的稍好点。”
华西楼就去了。
华东楼听着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赶紧去给扶住了,吴夫人这会儿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看见坐在炕边愣神的吴氏,一看吴氏现在的样子,吴夫人更忍不住了,哭着叫了一声:“姐!”就过去了。
吴氏依然呆呆地,木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妹妹呀。”
声音毫无温度。
吴夫人哭着道:“姐,你怎么……怎么……”
华西楼回来了,带着押解的人和官驿的人,先给她们换了房间,虽然官驿其实没什么好房间,但好歹男女能分开了,两间房子,也是大通铺,但铺上面的被褥好歹的能睡能盖了。
钱正阳的腿疼的不行了,就直接先上床睡下了。
华东楼跟着过来看着躺下,叫小厮去拿来了汤婆子,给捂上。本还想询问询问,说说话的,但是钱正阳被子一捂头,谁都不想理什么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家被抄,兄弟侄子被斩,这些都是塌天的大祸,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性情大变,毫无礼数,谁也不会怪他们。
华东楼跟着过来服侍着躺好了,摸摸被子薄了,又叫人去找两床被子过来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