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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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 谁也没想到,叶贵会上门, 拎着一包点心,几颗苹果, 来看女儿。

柳满红再不高兴,也没理由拦着他,不让他看女儿。王桂花把气哼哼的柳满红拉到自己屋里坐着,不许她出去。

堂屋里,叶贵捧着茶水坐在火盆旁边,小心翼翼看着闺女。

“悠悠长高了,也胖了, 气色也好了。”叶贵很高兴的说着。

“嗯。”叶悠悠已经不想去刺激他什么了, 离开叶家她过的更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不肯看的人,说也没用。

“听说你在念书?”

这消息都过了半年了吧,叶悠悠无奈的点头, “是啊。”

“读书好, 读了书才能有出息。”

叶悠悠讽刺的看着他,实在忍不住了,“原来爹也知道要读书才能有出息啊。”

当初却不替自己的女儿争取读书的机会,现在来说读书好,又有什么用呢。

叶贵不吭声了,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读书有这么重要。

三弟媳去城里当工人了, 三弟也去城里当工人了。

侄子因为有高中文凭才能参加考试,有机会去供销社上班。侄女念着书就认识了镇长的儿子,虽然镇长已经不是镇长了,但听大哥的意思,只要念书总还有机会认识更好的人。

原来读书竟然有这么多的好处,现在叶家只有二房和城里沾不了边,只能在土里刨食吃。现在知道后悔,可惜也晚了。

“你石姨快生了,以后,不论弟弟还是妹妹,我都要送他去读书。”

叶悠悠在心里冷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就是命不好呗,你下头那个儿子命好呗。另外,别跟我提什么弟弟妹妹,令人恶心。我永远都不会认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当弟弟妹妹,你最好现在就搞明白。”

叶贵本意不是想激怒女儿,只是想跟她说,自己知道错了,会改的。可是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嗫嚅着不敢说话了,可是想到来的目的,还是说道:“你奶就是担心咱们二房绝了后,等你有了弟弟,她不那么想了,咱们一家人也就能和和气气的。到时候,你回来好不好,爹也能供你读书。”

叶悠悠简直连脾气都懒得发了,发脾气恐怕叶贵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吧。三观严重不合的人,交流起来果然是灾难。

“我是人,脑子是有记忆的,受过的苦和虐待,不是谁几句话想擦就能擦得掉的。我绝对不会回叶家,你可以不用再说了。如果以后再说这种话,你也不用来看我。现在,你看也看过了,请回吧。”

叶悠悠站了起来,很平静的样子,可她越平静,叶贵越心慌。当初柳满红对他又撕又咬的时候,从来没提过离婚,等提离婚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脸平静。

他慌张的站起来,“悠悠,你别这么说,我,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叶贵走后,王桂花才松开一直拉着柳满红的手,看着她追出去站在大门口朝着叶贵的方向“呸”了好几口,反身把门重重一关。

“妈,你干嘛拉着我。”不是王桂花拉着她,她早冲出去骂人了。

“人家是来看女儿的,又不是来看你的。你们已经没关系了,放你出去是打架还是吵架,有意思吗?”王桂花赞赏的看了一眼外孙女,又转头看向女儿,“悠悠应对的比你好。”

柳满红还是恨恨的,刚才听到那些话,真是恨不得从屋里冲出去挠花他的脸才好。

“他怎么有脸,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王桂花斜睇她一眼,“你第一天认识?”

叶悠悠见姥姥一句话把她妈怼的说不出话来,差点笑了出来,上前挽住柳满红的胳膊,“妈,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这倒是,闺女自从转了性子,还真没吃过亏。

“咱们现在只操心一件事。”叶悠悠说道。

这件事就是柳满红的面试,面试当天,叶悠悠还在放假当中,陪着柳满红去了沐东市的纺织厂。

张霞在办公室里等着,远远看到人就冲下了办公楼,看到柳满红上前握住她的手,“可算是见着柳大姐了。”十分的亲热。

柳满红一脸受宠若惊,又不好意思的表情,还是女儿扯她的袖子,才紧张的开口,“张同志,多亏你关照了。”

“看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不是老早就认识的朋友吗?”说完还眨眨眼,暗喻叶悠悠拿他们以前认识来当挡箭牌的事。

柳满红嗔了一眼女儿,“这个丫头,真是张嘴就来。”

一路上她都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此时才真真切切感觉落了地。

等走近办公大楼,紧张感立刻上来了,腿肚子都有点打转的感觉。

“妈,三婶也在这里工作呢?”叶悠悠见她紧张,主动牵了她的手摇着,和她说话分解注意力。

“咋了。”柳满红不懂,这时候提吴萍做什么。

“你要是没考上,她得多高兴啊。”

柳满红到底还是有上进心的,这一气,气性立刻就上来了。

“比起干活,我可比她强,说起来,不过就是少个文凭,再说如今我也认识不少字了。”柳满红好胜心一起,自信心也跟着膨胀起来。

“我也觉得妈妈比她强,这么短的时间认识那么多字,就连辛老师都说您厉害呢。”

柳满红走到面试的办公室,正是她自信心最爆棚的时候,昂着头跟着张霞走了进去。叶悠悠在背后看着,好像激的有点过了,不过总比之前畏首畏尾的强。

张霞送了柳满红进去,就不能再呆在里头了,出来和叶悠悠一块等。

“放心吧,你妈没问题的。”

“谢谢霞姨。”叶悠悠明白,张霞的潜台词是说,这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只要柳满红表现正常,就能录用。

基本上,关于录用在面试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如果没有希望,根本连面试的机会都得不到。

等柳满红走出来,她又开始犯紧张,一会儿嫌刚才自己没回答好,一会儿嫌自己刚才的举止是不是太粗鲁。

“回去等消息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村打电话。”张霞陪着他们出去,又请他们到自己家吃饭。

“不了,我姥还等着我们回去呢,早点回去她也好安心。”叶悠悠拒绝了,正要走,就看到迎着面,和吴萍走得近了。

“你们怎么上厂子里来了?”吴萍看到柳满红牵着叶悠悠,和张霞走在一起,心里顿时翻腾起来。之前还说不认识呢,不认识你巴巴跑来见人家,是什么意思?

“我请他们来的,怎么了,你有意见?”张霞蹙了眉头,这个吴萍的口气是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

“没有,没有,张干事忙呢,我先走了。”吴萍敢不将柳满红和叶悠悠放在眼里,但哪里敢对张霞阴阳怪气。就算攀上了马伟华,不将同为临时工的同事放在眼里,正式工她还是一样得罪不起。

吴萍走了,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是走动,为什么不趁着过年的时候走动。等厂子里上了班,跑来走动。

她也算是有心了,顺着刚才遇到柳满红的方向往前走,走到办公大楼,便跟人打听。没想到,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打听这些干什么,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没什么背景的临时工,在厂里是没有地位的,吴萍和马伟华在一起后,不乏有人来巴结的,但都是同为临时工的同事。时间久了,也开始膨胀,赶在之前她也是不敢这么打听事的。

还以为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在厂子里大小也算有点份量了。

结果刚一试身手,就被人撅了回去,气的脸皮子通红。当天晚上,就跟马伟华狠狠抱怨一通,骂张霞骂那些正式工,都是狗眼看人低的。

又缠着他,“你说过要想办法帮我转正的。”

“这不是,得等机会吗?”马伟华心不在焉,心里也有点不耐烦,他都把叶祥调到城里来了,还嫌不满足,这个女人的心,也实在是太大了。

知道急不来,吴萍换了话题,“我明天早上的班,今天晚上给你做顿饭。”

做饭是次要的,明天早上走才是重点,马伟华的心思这才勾了回来,“嫂子就酒,越喝越有。”

“乱改什么呢。”吴萍用眼尾飞了他一眼,起身去了厨房。

正月十五,纺织厂悄无声息进来一批临时工,都是一批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女,因为分配的都是最辛苦的岗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吴萍在食堂里,遇到叶东方和柳满红一块吃饭,她才知道,柳满红竟然也进了厂,成了跟她一样的临时工。

虽然岗位不一样,吴萍自觉比她还是高贵许多。但外头人不知道啊,说起来,柳满红还不是成了纺织厂的工人。

不用想了,肯定是张霞帮她办的,好啊,不肯帮她转正,却愿意帮一个文盲进厂当工人,吴萍气的肝都是痛的。

回头就写了一封检举信,偷偷塞到了厂长办公室。

小湾村被柳满红忽然进城当工人的事,给震住了。一连多少天,都有人上门打听,就连叶悠悠出门,都有人拦着她,明晃晃的问怎么回事。

猜什么的都有,还有猜柳满红找了个城里人,这是婆家安排的工作。

王桂花只好出面,说是柳满红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后头联络上,给她介绍的工作。

明明这么小一个村子,几句话的事,偏一天之内又衍生出七八个版本。开始叶悠悠听到了还去纠正,后头干脆就当没听到。

最后所有的版本融合贯通,变成了柳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城里的纺织厂当领导,叫谁去上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然你看,柳满红啥都不会,还是个文盲,不是一样去了。

王桂花和叶悠悠当然是哭笑不得,但解释的筋疲力尽之后,也懒得再去改变他们的想法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柳满红去了城里当工人已经是事实了。

叶悠悠开学的时候,看着教室里一下子空了好几个座位,也不由唏嘘。最让她唏嘘的是王招娣和祝丽华的空位,她听说祝丽华背着家里人去找过王招娣,但结果是一路哭着回来的。

前排的萧清回头,哭丧着脸道;“我们宿舍一下子少了三个人。”

“那不是挺好,住的人多你不嫌挤呀。”方洁顺嘴接话道。

“人多才好呢,热闹。”萧清喜欢人多,看了看同学,估计不会有人新加入他们宿舍了,十分惆怅的叹了口气。

“你说,王招娣是不是真的嫁人了啊。”萧清上个学期和王招娣好歹是同桌,又住一个宿舍的上下铺,知道她不来,还特意打听过了,听到她嫁人的消息,特别的不可思议。

“是吧,他们家的事,我也不清楚。”叶悠悠笑着回了一句,她和同学的关系都是泛泛,她和王招娣的私人恩怨,没必要跟泛泛之交说的那么清楚。

“那祝丽华呢,听说是到你们村子里受教育去了。”萧清知道的还挺多。

“是的,他们跟知青住一块,我见过一回。”叶悠悠还真就见过那一回,当时还在想,他们能不能继续读书,可是看样子,是不能了。

“她怎么受得了,你就没去安慰安慰她?”萧清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叶悠悠。

“那你猜王招娣去看过没有?”叶悠悠反问道。

萧清一噎,她不笨,知道叶悠悠这么问,肯定是王招娣没有去看过祝丽华。王招娣可是自诩是祝丽华最好的朋友,她都不去,叶悠悠又有什么理由去看。

“总归是同学一场。”萧清嘀咕一句,却不敢大声,更不敢带着质问的口气。

“是啊,同学一场,不如萧同学先作个表率如何?”叶悠悠可不会惯着别人。

“好了,他们是下乡受教育的,亲戚都未必敢去看,同学又算得了什么。谁愿意去就去,我们不拦着,但没必要撺掇着别人去当出头鸟吧。”

方洁家是镇上的,对这样的事情更敏感一些,又看他们快要吵起来了,赶紧上前当了和事佬。虽然是和事佬,说话也是偏着叶悠悠的,把萧清气了个半死。

叶悠悠冲方洁笑了笑,果然没事的时候谁都是好人,出了事才知道谁脑子清楚,谁脑子糊涂。

因为这层关系,一个学期都相处的不冷不淡的两个人,关系竟然慢慢变得好了。

叶悠悠再次住进肖云家,跟她打了个招呼,说等天气转暖,就要搬回小湾村。

“小孩子家家的,肯定愿意回家,这间屋子肖姨给你留着,天气不好的时候就来住。”肖云热情道。

“不了,我妈到城里上班了,说不定我会转学。”叶悠悠说的极为自然。

肖云听了却是咯噔一下,她和孙明已经在商量,等孙明申请了宿舍,她好搬到电厂去住。还在想叶悠悠的身份是学生,难道她不去城里,要一直呆在清水镇吗?

没想到,消息这就来了,她竟然有可能转学。肖云越发觉得,叶悠悠就是木匠,不然一桩二桩的,没有这么多的巧事,还正好都巧到了一处。

“唉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等肖云知道是纺织厂的时候,心中越发笃定她是木匠。

谁不知道电厂和纺织厂的家属楼只有一墙之隔,两边的生活区互相交融,以后见面实在是方便的很。

“是啊,谁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叶悠悠也笑,“以后肖姨到城里来玩,记得找我呀。”

“好,好。”肖云虽然有搬家的打算,但没有和叶悠悠正式交底前,她是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的。

“肖师傅在家吗?”有人在外头喊道。

“来了来了。”肖云让叶悠悠自己去厨房,她则去开了门。

叫门的是个老头,佝偻着背,站在前门的门口和肖云说话,“上回听你说,家里有祖传的药酒能治风湿,我这腿上的老毛病啊,又犯了。还是当初打鬼子的时候伤到的,时不时犯一下。”

“您赶紧进来。”肖云招呼着他进了门。

叶悠悠在厨房里帮着肖云把菜炒出来,她晚上会在肖云家里吃一餐饭,自己带的米粮跟她搭伙。厨房里的事,也会搭把手,两个人做事都麻利,倒是相处融洽。

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叶悠悠便没将饭菜端出去,返身出去倒了杯水递给他,“爷爷喝水。”

“哟,这谁家的孩子啊,真乖。”老头笑眯眯的接过水杯,不动声色的将叶悠悠打量一番。

“找到了,给您灌了一小瓶,您回去揉在痛处,揉到发热就好了。”肖云从屋里出来,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老头千恩万谢的接过来,握着药瓶走了。

肖云这才去端菜出来,“是我们镇上公安局看门的老杜头。”算是解释给叶悠悠听。

“看着一点也不像公安。”

“傻孩子,他又不是公安,只是看门而已,就跟我一样,是个炒菜的而已。”肖云自嘲的一笑。

“炒菜的怎么了,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叶悠悠很是坚定道。

“对,对,革命工作不分贵贱。”肖云反复嚼了两遍,一脸笑意。有人的地方就分贵贱,不然怎么都知道正式工比临时工好,当工人比当农民好呢。这些骗人的话,谁信啊。

第二天放学,叶悠悠刚出校门,就看到辛墨浓正站在校门口等着她。

“我上城里办点事,特意过来看看你。”辛墨浓笑了笑,接过她手上的自行车,推了起来。

两个人走到镇口的爷爷树下才停住,这个地方四下空旷,最适合说话。

“昨天晚上,他们发了电报,问木匠是否已经出现。”辛墨浓压低了声音说道。

“昨天晚饭的时候,家里来了人。”叶悠悠第一时间就想到昨天到肖家讨要药酒的老杜头。

又紧张的问道:“发报是不是需要发报机,我半夜没听到声音啊。”

“夏老分析过,说发报机应该不会他们这些行动的人手上。应该是单独有人,在传递消息。”万一被抓也不会全军覆没,总会有人把消息传出去。

“是不是老杜头?”叶悠悠跃跃欲试。

“还不能肯定,他们很狡猾,也许是试探。如果我们去查老杜头,有可能会暴露你的身份。”辛墨浓严厉警告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叶悠悠吐吐舌头,“知道了,一切行动听指挥嘛。”

“说的这么顺口。”辛墨浓叹了口气,每回她说的这么顺溜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打个问号。

“赶紧回去吧。”叶悠悠推了他一把,“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辛墨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用力揉揉她的头,“你没见过我发火的样子吧。”

“我这么乖巧懂事,应该是见不着了。”叶悠悠飞快道。

一口老血憋在喉咙管里,辛墨浓恨不得仰天长啸,谁家的熊孩子,家长出来好好谈谈好吗。

刚刚开春,暖和了几天又遇上倒春寒,一下子很多同学病倒了。每天都有人请假,等叶悠悠上学时发现自己同桌的位置空了,赶紧向吕老师打听。

方洁病,她妈妈来请了假。

叶悠悠想了想,向吕老师打听了地址,晚上吃过饭,跟肖云说了一声,便找了过去。

吃完晚饭的时间,镇上的人串门的串门,在外头散步的散步,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

方洁家住在一个红砖房子的居民楼里,长长的走廊,公共的卫生间和厨房。说是居民楼,其实和集体宿舍也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这里的烟火气更加浓郁,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堆了蜂窝煤,放着一个小煤炉烧水或是做饭。

小孩子在走廊里不知疲惫的跑来跑去,尖叫着嘻戏着,发泄着过剩的精力。屋子里不时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频道交融在一起。

不时有人站在门口喊一嗓子,那个谁家,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一点,那个谁家,管管你家孩子,把我家门口的蜂窝煤都踢散了。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的简直和市集一样。

方洁家的门开着,门口挂着半截布帘,隔绝路过的人投射过来的目光。

方妈妈知道她是女儿的同学,很热情的将她迎进来,室里有两张床,靠窗户的大床是父母的,靠门边的小床就是方洁的。

看到叶悠悠,方洁激动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悠悠,你是来看我的吗?”

“当然,看看我带了什么。”一袋子红糖,是这个年代很是拿得出手的补身子的礼品。

“呀,你自己留着喝呀,没有票很难买的。”方洁不好的意思的推拒。

“过年的时候别人送的,有两袋呢。”叶悠悠坚持送了礼。

摸了摸她的额头,只是有点发烧,休息二天就好的事,放下担心略说几句话告了辞。

她来看方洁固然是真心,但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镇上到处走走。

刚一下楼,就看到一个头顶着铁锅的中年人冲着她大喊大叫,“来了,你们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有一天会来抓我的。”

叶悠悠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就见一个热心的邻居把他拉住,“不是抓你的,是住在这里的人。”

“真不是来抓我的?”头顶铁锅的中年人反复确认之后,才又顶着铁锅在楼下转着圈圈。

“姑娘啊,别怕,他这人啊……”刚才拉开怪人的邻居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点问题,受了刺激,总以为有人在窃听他的脑电波,必须顶着铁锅才安全。”

叶悠悠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谢谢您,我没事,这,也是可怜人呐。”

“是啊,以前还是个老师呢,可怜啊。”邻居可惜的摇摇头,心想,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遇到事还不如他们这些没文化的镇定。自个能把自个吓出病来,问题是,最后并没人找他的麻烦,冤不冤枉啊。

叶悠悠同情的点点头,就看到有人从一楼最角落的小门里出来,上前扶住这个顶着铁锅的中年人,“他们下班了,没人监听你了,拿下来吧。”

“下班了?”中年人歪着头,半天才不情不愿的把铁锅取下来,任由这人扶着回了屋。

“杜爷爷?”叶悠悠认出了这个扶住中年人的,就是前几天去肖云家要过药酒的老杜头。

“哟,这不是肖师傅家那个小姑娘吗?”

“是啊,我帮您吧。”叶悠悠上前,扶住了中年人另一边的胳膊。

老杜头微愣一下,提醒道:“你小心,他挣扎起来会伤人的。”

“没关系,我看他只是意识有点混乱,但还没有完全丧失思维能力。”准确的说,他只是偏执的相信了自己臆想中的某种事物,虽然这种事物是并不存在的,但他已经偏执到无法分辨。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所有的生存能力。

老杜头没有再吭声,把他扶回屋子里,屋子里意外的并不脏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相反一排排的电子原件排列的非常整齐。

“这是……”叶悠悠奇怪了,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的住所。

“他以前就爱好鼓捣这些东西,一到晚上就嚷嚷着要发报给领导,汇报思想工作。”老杜头苦笑。

叶悠悠也失笑道:“您住在他隔壁可真是辛苦了。”

“没法子,真要说起来,他还不是最吵的,养娃娃的人家才是最吵的。”谁家有个奶娃娃,晚上醒来一哭,整栋楼的人都睡不好。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老杜头跟着问道。

“我同桌生病了,我来看看她。”叶悠悠说了方洁的名字,杜老头了然道:“原来你跟老方家的闺女是同学啊。”

“是啊,还是同桌呢,您的腿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老杜头拍拍自己的腿,“肖师傅家的药酒真够劲。”

“是啊,最近变天,好多人生病,您自己也注意身体。”叶悠悠说完,跟杜老头挥了手再见。

出去后在镇上转了转,看看人家院子里养的花草,逗逗人家抱出来散步的小娃娃,一路玩着往肖云家走。一直到进了肖云的家门,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才算消失。她知道,自己被人盯了一路。

而这一切,是发生在她遇到老杜头之后的事。

这个老杜头,绝对有问题。

“悠悠回来了,你同学怎么样了。”肖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她亲热的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有点发烧。对了,肖姨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呀。”肖云笑道。

“那天过来拿药酒的杜爷爷,他住在我同学家的楼下。”叶悠悠笑着说完,就准备进屋。

肖云“哦”了一声,赶紧洗完衣服,看到叶悠悠关了房门,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

叶悠悠这时打开房门,正好看到肖云离开家门的背影。

她越发肯定,老杜头有问题。

但她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干,缩回房间,开始写作业。

一边写一边怨叹,为什么每回生死攸关,紧张刺激的时候,她都在,写,作,业。

出了门的肖云直奔她平日常去的同事家中,手里拿着几根毛衣针和一团毛线,说是要找她学新的织法。

两个人进了屋就凑到了一起,同事紧紧蹙着眉,“怎么回事,她到底是不是木匠。”

“我有七成的把握。”肖云说道。

“不管她是不是,我和老杜头都不能暴露。”

“我知道,今天应该是凑巧。”肖云解释道。

“最好是这样。”她跟了叶悠悠一路,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她只能再看看,如果老杜头这里继续安全,那就是真凑巧了。

“行了,我们会看着办,以后别没事往我这里凑。”

“是,是。”肖云点了头,正要走,又被叫住,拿着毛线团,给她织了一个新的柳叶花的开头,才让她回去。

老杜头再次发报,依然安危无恙,所有松了口气。看样子,叶悠悠要么就是木匠,要么是无关的人员,至少,她不是那边安插的钉子。

肖云嗤之以鼻,对孙明吐槽,“那边又不是疯子,真知道我们有问题,早就被带走了,还等着试探,试探什么呀。又不是以前,现在全中国都是他们的地盘了。”

孙明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边的人,神神经经的,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鬼样子,我看是跑路功夫第一还差不多。”

虽然他们是同类,但里头也有派系的斗争,也只有这个时候,孙明才会和肖云一条心。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肖云刚开始和孙明接上头时,总担心,担心的整晚整晚睡不着。现在知道反正是避不开了,事情早点办完,他们才能解脱。

“快了,电厂那边的人得慢慢到位。人到位了,然后是物资到位。干完这一票,咱们立刻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孙明狠狠呸了一口,“嘴里都快淡出鸟出来了。”

肖云摇摇头,没有再问,她知道,她潜伏的时间太久了。他们这些人,不会象以前那么信任她了,不到最后一步,恐怕都不会叫她知道计划里的人都有些谁。

而今天叶悠悠骑自行车回了小湾村,有些事她得让辛墨浓知道。

“你说过不会轻举妄动的。”辛墨浓知道她遇到了老杜头,倒抽一口凉气。

“真是碰巧。”

辛墨浓看着她,目露怀疑。

叶悠悠忿忿不平,“还有没有一点革命同志之间的信任了。”

“有过吗?”

“辛墨浓,你看过我发火的样子吗?想不想看看。”

“我有点后悔了。”辛墨浓揉揉她的头发,他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是慢慢的一点点深入的了解,他忽然发现,前世知道的仅仅只是一点皮毛。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太多,他无法掌握的事情。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让叶悠悠搅进来呢,她本不该去承受这样的危险。

叶悠悠却一下子就听懂了,她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你真傻,这样的经历才够酷,以后老了说起来,多有面子。”

“你才傻,平安才是福呢。”继续绊着嘴,气氛渐渐松懈下来。

“这个周未我和姥姥去看看我妈。”言下之意,需不需要去见夏老。

“好好陪陪柳姨,那边的事,有我呢。”

有我呢,多简单的话,却叫叶悠悠忽然背过身子,泪流满面。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虽然辛墨浓并不是那个意思,可她就是忽然忍不住了。

“怎么了。”辛墨浓一下子呆住了,他实在无法理解叶悠悠忽然改变的情绪。

“没什么,就是想我妈了。”捂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扣住门缓缓坐下。

门外的辛墨浓仍是一头雾水,柳满红跟她是什么关系,他比谁都清楚。叶悠悠怎么可能会因为想念柳满红,突然哭成这样呢。

他在门外蹲下,轻轻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不管他们的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辛墨浓想,他总会好好照顾她,直到把她交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手里。

他愿意当她的守护神,让她永远快乐的生活。

他并不知道,在他的手按住房门的同时,叶悠悠的手也隔着门放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是你许下的诺言,我会永远记得,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永生难忘,叶悠悠在心里轻轻说道。

周未叶悠悠可以休息一天,王桂花也请了假,两个人一块上城里去看柳满红。

“我妈住的宿舍还行,四个人一间,不算太挤。”叶悠悠一路都在跟王桂花讲厂子里的事。

“早知道这样,当初也该让你妈去念几年书的。”王桂花不由后悔,农村呆不住了,外孙女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女儿弄到城里当个临时工。

别的临时工还有转正的机会,象柳满红这样学历达不到标准的,永远都不用想转正这回事。转不了正,就意味着分不到房子,也意味着没法把外孙女的户口带出去。

“姥姥,以前的事后悔也没用,倒不如向前看。”叶悠悠想的也是房子的事。

纺织厂不用指望了,她得找人问问看,这年头的房子到底能不能交易。

柳满红知道他们今天来,特意请了假在宿舍里等着。

又埋怨他们,“你们一来一去得四张车票,不如我自己回去的好。”

“你可真会操心个事,工作的怎么样,能不能上手。”王桂花是个大气的人,听不得这些话,当下就一摆手,迫不及待的问她工作上的事,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这有啥不能上手的,都是干惯了的活计。”柳满红大大咧咧的,“您就放心吧,别的事兴许我不中用,干活的事我丢不了您的脸。”

“同事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好不好相处。”王桂花继续问道。

“都还行,我听妈的,不谈自己的家务事,也不谈别人的家务事。没话聊的时候就谈儿女,好使的很。”柳满红嘿嘿笑着,这段时间工厂里的生活,明显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那就好。”王桂花把最担心的事问明白了,才让柳满红带着她四处走走。头一回到纺织厂,王桂花也是有些好奇的。

“我去城里转转。”叶悠悠就不想参观纺织厂了,几回来找叶东方,早就参观够了。

“行,去玩吧。”王桂花轻易的就松了口。

叶悠悠去的当然还是施红家里,施红一见她兴奋的抓住她的胳膊就开始摇,“怎么这么久没来呀,可想死你红姨了。”

“我忙嘛,这不是来了。”叶悠悠笑笑的,跟着她进了屋子。

“不行,交易不了。这年头哪儿有买卖房子的呀,所有的房子都是国家的。统一分配给个人,只能住,没权利再转给别人。”施红一听她的话,就摇头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租也可以的。”叶悠悠一听急了,她最迟两年后也要来沐东市念高中的。有了房子,她才能把姥姥接过来,柳满红也不用去挤宿舍,没有房子这一切都成了空。

“没有租这回事。”施红叹了口气。

“不过,倒是有一部分房子,也许是可以的。”

“什么房子。”叶悠悠失望之余,又升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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