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墨浓走的很快, 叶悠悠下课后遇着在宿舍楼下等她的苏金娜时,不由脚步微顿, 不得不留下来。
“你知道辛墨浓他去那儿了吗?他的同学都说他请了假,他是在躲我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 你带我去见他。”苏金娜一脸急切。
叶悠悠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宿舍楼,想把她带到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再说话。
但苏金娜不肯走,她笃定,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叶悠悠就不敢替辛墨浓不认她这个妈。更何况她知道错了,她要求的也不多,辛墨浓是她的儿子, 这是永远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没躲你, 也没必要躲你,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他的父亲。”叶悠悠见她不肯走, 将语调升高, 既然她不嫌丢人,那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你,你……”苏金娜没想到,叶悠悠是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竟然一点也不替她掩饰,难道就不怕辛墨浓丢脸吗?
“他身为你血缘关系上的儿子,愿意承担你的赡养费,哪怕他还是个学生, 哪怕他根本没有工作,也愿意一个月给你十块钱赡养你。怎么,你不满意?”
叶悠悠高高昂着头,苏金娜穿的一如既往的体面,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农场十个月的改造让她精致的面容打了折扣,但也不过让她展示出真实的年龄。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工作赚钱的主力。围观的人却听到赡养一词,不免失笑。
“可是他弟弟……”苏金娜失去了工作,出来后,只能和小儿子宋明湾在娘家栖身。母子俩睡在阳台临时搭起来的一块木板上,别提多寒酸可怜。宋明湾已经数度崩溃哭闹,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
“对不起,他姓宋的,不是辛墨浓的弟弟。更何况,养育儿女是当父母的责任,他妈还没死吧。”叶悠悠故意看着她说道。
宋明湾的妈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叶悠悠这是拐着弯的骂她呢,默默用极慢的速度上下楼的观围群众,差点笑出声来。就算不了解前因后果,也能听得懂这句,都是大学生,理解能力杠杠的。
苏金娜眼睛泛红,“难道你们就要看着他被人带走吗?”
这件事,也是苏金娜一直来找他们的原因。从农场出来后,苏金娜没有工作,象她这样有案底的人,也不可能再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去工厂帮人做清洁工,或是去厨房帮工,她前半生哪里干过这些,常常干不了几天就被人辞退。
一度生活都难以为继,娘家的嘴脸也越来越难看,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辛墨浓。辛墨浓答应每个月给她十块钱,补贴她的生活。于是她就靠着这十块钱,加上自己时不时找到的零工,维持生计。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结果宋国成的亲人出现了,拐了好大一圈从国外过来,说是要带宋明湾回去抚养。
苏金娜还以为是假的,结果带人去探监,才知道是真的。
她当然不希望儿子被人带走,但自己连个住处和正经工作都没有,的确如对方所言没有抚养宋明湾的条件。
所以她希望辛墨浓能够出面,留下宋明湾。
“苏金娜,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宋明湾是自己想走,不是有人要把他带走。”叶悠悠摇头,如果宋明湾不走,这些人分分钟可以被打发走。但现在的问题,宋明湾愿意跟这些人走,他是自愿的。
说起条件,苏金娜觉得自己过的很惨,可是他们母子并不是吃不上饭,也并没有露宿街头。她如果肯自己努力找份工作,没有养不起孩子这回事。
可是她一心想要依靠别人,自己吃不得半点苦,受不得半点罪。辛墨浓在她找来的第一回就说过了,不会让她饿肚子,但是,也仅限于此。这是他身为人子,不得不尽的责任,是法律上规定的义务,而他们之间,也只剩下这些。
“不,不是,他不是自愿的,他是怕我养不活他,才愿意跟他们走的。”苏金娜犹自不信。
不就是受不了苦,想跟人出去过好日子吗?说的这么好听。但叶悠悠也懒得去苛责一个孩子,只看了她一眼,“你喜欢来学校,不如我送你去广播室,让大家伙都听听你干过的事?也让大家来评评理,看看是辛墨浓错,还是你错。如果大家觉得辛墨浓连十块钱都不该给你,那可别怪我们把钱收回来。”
叶悠悠每说一句话,苏金娜便后退一步。
说完这段话,苏金娜已经靠到了墙根上。她不信,不信有人全然不顾别人的议论,难道她就不知道人言可畏吗?说出去,她是要被人耻笑,但是辛墨浓呢,人家又会怎么看他?
“你,你……”苏金娜终于掉头就走,她唯一能威胁他们的,也无非就是希望他们爱惜羽毛,要颜面。可若是他们不要,那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叶悠悠回宿舍,免不了有人要问,她坦然回答。人的好奇心是遏制不住的,你不说他们到处打听,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言论来。不如,她直接了当的告诉大家。
“这里头涉及到牺牲的地下工作者,也涉及到特务,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别在外头添油加醋,不然上头找下来,影响到你们分配,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不会不会,这种事我们怎么敢瞎说。”一听影响到分配,谁还敢瞎说,就是有人问了,也只敢老老实实照实说,一点都不敢加自己的想像。
万一想像超出边界,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家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地下工作者和特务,该偏向谁还用问吗?人人都对苏金娜嗤之以鼻,十分同情辛墨浓摊上这么个妈。听说辛墨浓一个学生,还要辛苦翻译资料赚钱养活他妈,而他妈好手好脚,却不肯好好工作,纷纷议论,“这钱真不该给。”
当然,也有人说身为人子该如何如何这种没眼色的话,叶悠悠听了,只轻飘飘提醒一句,“明知是特务还为了过好日子嫁过去,这样的人你都同情,我觉得你的入党申请书就别交了。”
“我不同情,我只是……”
叶悠悠云淡风轻的一笑,“哦,你不同情,然后呢?”
然后就该让辛墨浓把她供起来吗?
当然没人敢这么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还是同情吗?
蓝田玉偷偷对叶悠悠竖大拇指,“厉害。”
她有些惆怅,自己怎么就学不会呢。
“东门开了个小餐馆,不要票,咱们晚上一起去。”因为辛墨浓不在学校的关系,吴新业只要出去吃饭,都会让蓝田玉把叶悠悠叫上。
“你们自己去吧,我凑什么热闹啊。”
叶悠悠本来不愿意去当电灯泡,不过蓝田玉冲她眨了眨眼睛,看样子是有话要说,她这才应了。
小餐馆开在店老板自己家里,接待的也都是熟客,自己家的客厅改造出来,摆了二三张桌子,十分简陋。但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热情的上前问你吃什么,还给你端菜盛饭的地方,都可以称得上一句好。
“鱼头豆腐汤。”吴新业看样子不是第一回来了,溜到厨房点了菜,这才回来坐着。
可能他们来的早,客厅里三张桌子,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显得很宽敞。
“我跟你说,你那个主意可真好。”吴新业一坐下来就说开了。
“那几个教授岂不是头疼死了,估计做梦都想掐死乱说话的人吧。”叶悠悠笑道。
吴新业一边笑一边摇头,“这种消息,放假的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放真的。”
啊,叶悠悠还真没想到,消息居然是真的。
这回留校的三个名额,学校让资深的教授推荐,大概有七八个教授有推荐的资格,然后一个人推荐一到二名学生。学校根据名单,再挑选合适的人留校。
想要留校,第一步就得上推荐名单,第二步是把推荐名单上的其他人挤下来,或者是展现自己的长处,扩大自己的竞争力。
“这种事瞒不了几天的,早晚得知道,今天不是我放出去,明天也得有别人放出去。那些放消息的人,还可以用这个借口收笔好处费,我不如替他们省下来。”
吴新业对这里头的事门清,干脆直接把这事给漏了出去,让那些想靠消息吃拿卡要的人,在家气得跳脚。背地里不知诅咒了几回,是谁这么白痴,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一股脑放出去。
这么说的话,叶悠悠倒是放了心。
“咱们系有推荐资格的,只有一个丁教授,我看田清清都快住到丁教授家里,要给人家当闺女了。”蓝田玉嗤笑。
吴新业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计划局合并了,她叔叔调到兄弟单位去当个可有可无的科长。完全左右不了她分配的事,她要是想留在京城,就得自己努力。当然,留校对她来说,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前几天柳长河还给我写了信,说幸亏自己考上大学,不然肯定也是去别的单位坐冷板凳的命。”
吴新业跟他们很熟,随便一数就是一大堆不如意的。以前计划局多红火啊,可是这么一合并,以前的科长,只能屈尊去当一个科长级的科员,想上进人家也不敢用他,生怕他们□□。
反倒是以前的小办事员,特别是不受重视那种,还有一点出头的机会。说起来,全是办公室文化,吴新业讲的是头头是道。
叶悠悠和蓝田玉一脸崇拜的听着,吴新业很是得意的想,两个女大学生听他吹牛逼,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生巅峰吧。要是被蓝田玉知道,估计能捶死他。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丁教授理都不理那些送上门来献殷勤的学生。他推荐上去的名单,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叶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