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北平。
天幕漆黑, 星光寂寥。
北平高官顾仁山今日在六国饭店处理事情,事情解决了,他便准备离开。
长廊寂静,只有寥寥几人, 声响轻微。
顾仁山走在长廊上, 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微低着头, 似乎没看清路,他撞到了顾仁山。
那人见自己撞到了人,立即开口道歉:“对不起。”
他的语气极为诚恳。
顾仁山的西装被微微掀起, 露出一道极浅的缝隙。
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就合上。衣角垂了下来, 不留一丝痕迹。
顾仁山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他径直往前走去。
走出了六国饭店, 夜风吹了过来。
初秋时分,夜风裹挟着一丝冰凉。
走到汽车旁, 顾仁山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他理了理西装,没有看向前方, 说了一句:“开车。”
司机没有应声,汽车仍旧停在原地。
车内空气极为安静。
顾仁山觉得有些奇怪,他抬头,注视着中央后视镜。
随即他眼眸一紧。
司机换人了。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面容十分陌生。
她的五官美艳至极, 虽保养得极好,但仍看得出,隐约带着一丝沧桑。
纪曼青也看向后视镜,视线与顾仁山相接。
她神色极为平静,眼底带着一丝冷笑。
顾仁山察觉到不对劲,他立即准备下车。
他的手覆上去,正想拉开车门。
顾仁山眸色蓦地一沉。
车门已经锁了。
他无法再离开,被锁在了车内。
顾仁山敛下慌乱,扭头看向纪曼青。
“你是谁?”
这女人来找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纪曼青不答,她倏地脚踩油门,车子径直往前行驶。
车子开得有些快,景物不断后退,漆黑的夜色飞快掠过。
顾仁山沉着脸,心中百转千回。
他心里隐隐有着预感,这女人来找自己,绝非好事。
他必须想个办法,摆脱这个女人。
纪曼青瞥了一眼顾仁山,冷笑了一声。
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前方。
顾仁山下了决心。
他的手伸向腰侧,握住了冷硬的枪。
顾仁山的身子蓦地前倾,离纪曼青的距离近了几分。
枪口抵住了纪曼青的太阳穴处。
他威胁道:“你快停车,不然我就开枪了!”
枪口紧紧抵在那里,冰冷极了。
纪曼青镇定至极,目光甚至没有看向他。
她神色未变,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纪曼青的声音平平淡淡,却令人心头发寒。
她的神色甚至带着讽刺之意。
仿佛并没有把他的行为放在眼底。
空气沉寂无声。
顾仁山眼睛一冷。
他的食指放在扳机上,准备杀死这个女人。
下一秒,顾仁山扣动了扳机。
空气依旧安静异常。
枪声没有响起,子弹也没有射出。
竟是空枪。
顾仁山心神一凛。
他立即低头查看手.枪.
枪里没有一颗子弹。
顾仁山皱眉,他分明在枪里装了子弹,怎会……
一些画面倏地掠过他的脑海。
六国酒店、有人撞到他、然后离去……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顾仁山目光极冷,看来枪就是在那时候被换掉的。
顾仁山冷笑:“方才那个人是你安排的。”
纪曼青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她的眼底冷意蔓延。
既然让顾仁山上了车,她就绝不可能让他逃脱。
她要他做的那件事情,势在必得。
顾仁山缓缓放下手,收起了枪,靠在了车座上。
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时,汽车行至一个空旷的平地,极为僻静,并没有人。
两侧亮着路灯,灯光微弱,四下似是沉入了静谧的黑暗之中。
夜晚的湖面,比白日更为幽静。夜风拂过,漾起几道水纹,很快就散去。
纪曼青面无表情地开口,语带威胁:“你不必再想了,前面就是湖。”
“只要我踩下油门,我们就同归于尽。”
纪曼青的眼神隐着疯狂之色。
她担心回汉阳后,董鸿昌极有可能已经知晓,阿越失踪与她有关。
他绝不会放过自己。
而顾仁山手里有她需要的东西,能救自己一命。
她已经走入了一个幽深狭长的小巷,越往里走,道路越是狭窄,越令人心生绝望。
四面皆是望不见底的黑暗,光亮寂灭,黑影重重覆盖,空气中尽是阴冷气息。
这注定是一条死路。
她早就无路可走,也退无可退。
何不孤注一掷,或许能博得一条生路。
月光落在纪曼青的眉角,仿佛都变得漆黑一片,隐没在暗色中。
她的手覆在方向盘上,带着一丝决然。
顾仁山见纪曼青没有要停车的意思,他一下子慌了。
“你干什么?还不快停车!”
顾仁山看了一眼前面,离湖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人是疯子吗?
再往前开,车子就要掉到湖里去了。到时候两人都会没命的。
纪曼青恍若未觉。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湿冷的空气漫了上来。
惨白的月光倒映在湖面上,万分萧瑟。
离湖还有一段距离,清冷的水汽仿佛就萦在身侧。
顾仁山的心脏剧烈跳动。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甚至能感觉到漆黑的水面,正向他重重压来。
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顾仁山松了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纪曼青蓦地把车停下,堪堪离湖还有一段极短的距离。
顾仁山的手脚极为冰冷,他的心猛跳,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这人真是疯子,竟拿性命来当赌注。
纪曼青看向中央后视镜,语气平淡:“顾部长,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顾仁山讽刺道:“这可不是正常谈事的态度。”
先是派人换掉了他的枪,然后把自己挟持到这个地方,甚至拿生命威胁他。
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纪曼青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你还记得董鸿昌吗?”
顾仁山的心一跳:“董鸿昌是你什么人?”
董鸿昌手里有他的一些污点,为何这女人会提到董鸿昌?
他顿时慌乱了起来。
纪曼青头也未回,把一叠纸往顾仁山砸了过去。
她冰冷的声音响起:“我手里有些东西,你或许会有兴趣。”
素白的纸张从顾仁山身上滑落,散落在车里。
他眉目一沉,心里涌上怒气。
但他现在受制于人,不得不敛下了情绪。
顾仁山弯腰,捡起那些纸。
他拿起纸,靠近车窗。
外头月光幽暗,借着微弱的光亮,他仔细看了起来。
车内极为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
空气紧绷了起来。
越往下看,顾仁山心里越是慌乱。
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些……
竟是他多年来贪污的证据。
他的心渐渐下坠,直至沉入幽深的谷底。阴霾落了下来,四下弥漫着浓郁的黑暗。
纪曼青注视着顾仁山的反应,嘴角浮起冷笑。
董鸿昌掌握了顾仁山贪污的证据,准备找时机让顾仁山为他们做事。
这件事情她也知晓。
她先于董鸿昌一步,在顾仁山面前揭露这件事,顾仁山必然会答应帮她。
待到那件事情达成,那个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
纪曼青开了口:“我是纪曼青。”
“我要让你向中央请示。”
她的眼底极为晦暗,一字一句道。
“让我以北平政府特派员的身份,入驻上海。”
声音清晰地响起,直直落进顾仁山的耳中。
顾仁山沉默。
他顿了几秒后,开口:“是董鸿昌让你来的吗?”
此事是否是董鸿昌的授意?
纪曼青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声线未变,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顾仁山沉思,心中已经相信了纪曼青的话。
纪曼青看上去如此镇定,看来是董鸿昌授意她,故意以此来要挟自己。
他早就晓得,董鸿昌与陆宗霆争夺上海,只不过后来败下阵来。
但他没想到,董鸿昌现在还没歇了心思。
他和董鸿昌是绑在同一条船上,他只能按照董鸿昌的意思来做。
沉默半晌,顾仁山开了口:“我会帮你安排。”
纪曼青笑了。
这是她的筹码,关键时刻,可以救她一命。
惨白月光勾勒出她静默的身影。
纪曼青的身后是幽深长夜,黑色涌动,仿佛汹涌的浪潮,暗藏锋芒。
笑容隐在阴霾之后,透着侵入骨髓的阴冷。
……
汉阳。
顾仁山打过来的电话,救了纪曼青一命。
董鸿昌的视线冰冷。
这个女人很快就要以北平政府特派员的身份,进驻上海。
即便她动了他的儿子,他却不能杀她。
纪曼青这一步算得极准,她知道自己的性子。
大业未成,他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董鸿昌搁下电话,看向纪曼青。
两人目光对上,她的眼中没有侥幸逃脱的喜悦,反倒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他转过身,径直离开了纪曼青的房子。
……
督军府。
陆淮和陆宗霆坐在书房里。
陆宗霆看向陆淮,先开了口:“你马上就要大婚了,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三少和叶二小姐的婚礼即将在和平饭店举行。
此事已经登报。
陆宗霆又说道:“有什么缺漏的地方,你同我说。”
思及叶楚,陆淮的脸色柔和了下来:“一切都好。”
这是他和叶楚的婚礼,他定会用心准备,不辜负她的心意。
陆宗霆:“叶楚与你很般配。”
然后,他的神色暗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低了。
“若是你母亲还活着,看到你大婚,她定会很高兴。”
话语间暗藏悔意和遗憾。
傅从蓁最在意这对儿女,她知道陆淮找到了心爱的人,一定会很欣慰。
陆淮沉默。
傅从蓁的死,是横亘在两人心里的一道裂痕。
那里冰雪覆盖,夜风凛冽,寒意席卷而来。
他永远会记得那个白雪纷飞的冬夜,还有母亲逐渐失去生气的眼神。
时间悄然逝去,裂痕永远不会消失。
陆宗霆的声音愈加低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从那时候起,父子之间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
即便是如今,两人的感情也极为平淡,只比陌生人要好上一些。
陆宗霆眼神黯淡,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这辈子都要为那个错误赎罪。
气氛僵滞。
陆淮话锋一转:“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他不想记起沉痛的过往,便转移了话题。
莫苓的事情,他必须亲自问陆宗霆,才能知晓。
陆宗霆抬眼看他。
陆淮一字一句道:“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你身边除了纪曼青,还有别的女人吗?”
陆宗霆一怔。
随即陆宗霆摇头:“我不曾与其他人接触过。”
陆淮眼神微紧。
上一世,他也问了陆宗霆相同的问题。
那时候,陆宗霆的回答也是如此。
陆淮又问了一句:“这件事你确定吗?”
陆淮眉眼沉沉。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陆宗霆记忆出现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况且,莫清寒对陆家有着极深的恨意,此事必有缘由。
陆宗霆怔了几秒,然后肯定地回答:“我确定。”
陆宗霆的反应不似作假,陆淮皱眉:“你不曾想过纳妾吗?”
陆宗霆察觉到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陆淮不会无缘无故问他这种事情。
阿玖出事,是纪曼青所为。
莫非又有人要对陆家下手?
陆淮看了陆宗霆一眼,把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陆宗霆接过来,低头看了起来。
他的眼底浮现出震惊之色。
这竟是一份做妾文书!
陆淮瞥见了他的神色,说道:“上面是你的字迹。”
陆宗霆摇头:“我并不曾签过这份文书。”
他从没有过纳妾的心思。
陆淮沉声道:“这份文书上有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的声音响起,落在寂静书房里。
“她叫莫苓。”
陆淮看向陆宗霆,声线低沉。
“你与莫苓是什么关系?”
陆淮定定地看向陆宗霆,注意他的神情。
莫清寒的仇恨,极有可能与这份做妾文书有关。
真相近在眼前,迷雾即将揭开。
陆宗霆的眉头皱得愈加紧了。
莫苓?
他极力思索,在脑海里找寻有关这个女人的记忆。
可是有关莫苓的信息,空白一片。
他确定,他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陆宗霆的声音带着疑惑:“莫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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