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衡来到了南国酒家。
戴衡先前受人命令, 找到苏明哲的朋友, 以金钱诱惑,让他诱骗苏明哲进入陷阱。
据温聿生的汇报,苏明哲已经对他极为信任。
如今,他要询问那人, 是否要进行下一步计划。
行至房间门口, 戴衡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 门开了,灯光照着房间,光影蔓延到地面上。
灯光并不明亮, 戴衡望了过去。
房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沉黑的桌子, 几把椅子, 清晰地很。
戴衡的视线上移, 目光凝在了某处。
房里还放着一座屏风,屏风上是精美典雅的刺绣, 隔绝了里外间。
灯光安静落下,照亮了屏风。
一个女子坐在屏风后面。
光线映在上面,勾勒出女子的身形。女子的身形影影绰绰, 有些看不分明。
戴衡低下头,不再去看。
这时,屏风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女子开口:“你来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年轻,但是透着一丝韵味。
戴衡:“纪小姐。”
就是这人让自己去诱骗苏明哲,让苏明哲堕落, 如今他是来这里向她汇报事情的。
纪姓女子的语气极为客气:“戴衡先生。”
女子的声音不重,从屏风后悠悠传来。
戴衡:“我找到苏明哲的朋友温聿生,他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要求。”
温隶生是个赌徒,欠了巨额赌债。他帮温隶生还了赌债,条件是让温隶生诱骗苏明哲。
在金钱面前,温隶生不会顾及任何朋友情义。温隶生便答应为他们做事。
戴衡顿了顿:“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苏明哲十分信任温隶生。”
温隶生提过,苏明哲对他的态度不似作假。
他与苏明哲相处的时候,苏明哲并没有起疑心,看起来是真心要与他来往的。
纪姓女子赞许地说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对戴衡的行为极为满意。
事情发展得这样顺利,在她的预期之中。这样她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戴衡思索了一会,开口:“能否冒昧问一句,为何……”
他只接到了这个任务,让苏明哲入局。但是,他并不知晓为何这个女子要对苏家做这些事情。
话未说完,女子的声音倏地响起。
纪姓女子笑了一声:“为何要对苏家下手?”
纪姓女子的声音中隐藏着恨意:“苏家人欠了我先生一些事情,我只不过把它们拿回来罢了。”
屏风背后,女子的手在颤抖。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也微微摇动。
此时,这个女子的愤怒情绪,隔着高大的屏风,都能清晰地传来。
空气瞬间紧绷了起来,紧张的空气缓缓流动。
灯光落在她的周身,周围都变得冰凉。
戴衡心神一紧。
他只是接受纪小姐的任务,从未听说过她先生的事情。
如此看来,纪小姐的先生,与苏家有着不浅的纠葛。
戴衡:“纪小姐,若是提到了不该说的话,我万分抱歉。”
方才他只是随口一问,但他没料到,纪小姐的反应会这般大。
纪姓女子晓得方才自己失态了,她立即收拾好了情绪。
“无事,是我的情绪有些过激。”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屏风后的身影也仿佛静止了一样。
光影凝滞,空气沉静了下来。
戴衡转移了话题:“纪小姐,此次找我过来,有何吩咐?”
纪姓女子问道:“苏明哲有什么爱好?”
戴衡:“温聿生带他见长三,他对女色并不感兴趣。”
戴衡本想让长三诱惑苏明哲,但是从苏明哲的反应看来,他并不喜这些女子靠近。
他丝毫不被女色所惑,反而有些抗拒。
看来自己要另寻他法。
纪姓女子有些不以为意:“是吗?”
女子低头,微抬起手,目光看着手上的蔻丹。
朱红的蔻丹,映着微弱的灯光,愈加显得她皮肤苍白。
手指纤白,虽然保养得极好,但仍能看出有一些岁月的痕迹。
女子似乎不喜看见自己不再年轻,她倏地放下手,收回了视线。
纪姓女子冷笑了一声:“如果想让一个人沉迷,总会有别的办法。”
一计不成,总有另一计。
戴衡问道:“纪小姐的意思是……”
纪姓女子不急不缓地开口:“上海滩这样繁华,有什么东西能令人上瘾?”
人心最是捉摸不定,但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弱点。
即便苏明哲此时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谁知道,当他真正接触了那些东西后,会不会沉迷其中?
她不信,苏明哲会一直保持清醒。
有些东西,沾上了一点,就再难逃脱。只会坠入幽深的地狱,沉没在黑暗之中。
戴士南点头:“我明白了。”
纪小姐这样讲,他倒是想到了一件东西。
大烟。
他认识的所有人,一旦碰了大烟,就会沉迷其中,终日神志恍惚。
吸大烟的人,会完全被大烟操控,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烟瘾最难戒除,这是对付苏明哲的一个绝佳办法。
戴衡离开,纪姓女子坐在房间中。
她没有站起身,身形静默。
过了一会儿,屏风背后的身影缓缓移动。
脚步声响起,落在安静的房间里。
女子慢慢走出了屏风,面容逐渐清晰。
她伸手关了灯,灯光瞬间灭掉。
房间沉入了寂静的黑暗之中,光线暗淡。
女子的面容隐在了暗色中,被黑暗笼罩。
她离开了房间。
……
经过一番讨论,陆淮和叶楚觉得戴士南的身份可疑。
两人商定后,陆淮决定去一趟南京。
戴士南是陆宗霆的亲信,他定晓得一些事情。
若是陆宗霆不知情,那么此事必须要告知他。
要是这件事是他安排的,陆淮也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事不宜迟,陆淮立即动身。
清晨,晨雾弥漫,天光渐亮,空气中带着一股子湿意。
行人穿过雾中,身上的衣襟微寒,覆上一层薄薄的水汽,透着些凉意。
稀薄的白雾里,一辆黑色汽车从督军府的方向驶出。
车子一路开到了上海火车站的外面,随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陆淮从车内走了下来,他身边跟着几个亲信。
一行人很快就走进了车站。
火车从清晨出发,很快就会到达南京。
伴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白色蒸汽袅袅而出,火车进了站。
陆淮同手下上了火车,车厢微微摇晃,开始驶向南京。
火车到达南京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陆淮没有多做停留,立即坐车去往南京的督军府。
南京督军府。
陆淮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往客厅走去。
此时,督军府内较为冷清,并没有多少人。
一路上,树的枝干上抽出了绿芽,星星点点,软化了几分冷意。
陆淮面容严肃,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不停。
管家一看见陆淮,愣了愣。
先前他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说三少今日会抵达南京。
管家很快就回过神,立即迎了上来。
管家开口,语气恭敬:“三少回来了。”
陆淮嗯了一声。
管家猜想三少突然到来,定是有急事要找陆督军。
管家问道:“今日离开吗?”
陆淮:“过几日再走。”
管家道:“我立即叫人收拾房间。”
陆淮扫了一眼客厅,并未见到人。
陆淮开口问道:“我父亲呢?”
管家答:“陆督军刚回来,现在在书房。”
陆淮让管家先下去准备,他立即走往书房。
陆淮走进书房的时候,陆宗霆正在和人通电话。
是北平政府那里打过来的。
看陆宗霆的样子,应该是打了一段时间了。
陆宗霆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去,发现陆淮出现在书房中。
他先是一怔,然后无声地打了一个手势,示意陆淮等他一会。
没过多久,陆宗霆就说完了话,将电话挂了。
陆淮立即开口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陆宗霆摇头:“一些常规事务罢了。”
他搁下电话后,看向陆淮。
陆淮风尘仆仆,神色严肃。
陆宗霆随口问起:“你怎么回南京了?”
陆淮说:“有些事我不太明白。”
陆宗霆语气一紧:“何事?”
陆淮:“此事和戴伯父有关。”
此时,书房的门早已合上。
房内空寂,静得似乎没有声音。
只有陆淮和陆宗霆两人的谈话声响起,落进寂静的空气中。
他们两人在谈论事务的时候,不会有人进书房。
因为督军府有不少机密,所以会时刻警惕着。
督军府的防守严密,每个月都会检查一次是否有窃听器。
因此,这段对话是绝对安全的。
陆淮的声音传来,陆宗霆听到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问:“怎么了?”
陆淮皱了皱眉:“他去了一趟汉阳。”
戴士南将身形隐藏得极好,中途不断地变换路线,就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的踪迹。
他这么费尽心思,到底有何动机?
陆淮说完后,陆宗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一片沉默。
此时,陆淮看到陆宗霆的反应,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
陆淮又问:“戴伯父近段时间行踪诡秘。”
陆宗霆看向陆淮:“你怀疑他?”
陆淮眉眼一沉:“他和董鸿昌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宗霆思绪沉沉,看向窗外。
他的眼神飘远,不知落向何处。
过了一会,陆宗霆才开了口:“这段时间,辛苦他了。”
窗外,初春到来,带来了点点绿意,虽然仍旧有些寒气,但是却不再凛冽。
屋内,气氛沉重,凝重万分,沉沉压在人的心头。
陆宗霆收回视线:“董鸿昌一直存着不安分的心思,他想过要策反戴士南。”
董鸿昌在许多年前就一直同他作对。
他们两人各为两地督军,同在上海附近,当时政府尚未确定上海由谁掌管。
那时,两人为了争上海的归属,互不相让。
董鸿昌屡次设局陷害他,小动作频出,最终北平政府还是决定让陆宗霆管上海。
之后,董鸿昌仍是暗藏不轨之心,对上海滩虎视眈眈。
为了拿到上海滩,他做些不少事情。
陆宗霆接着说道:“戴士南想到了一个办法,并和我进行了商议。”
“他决定作为诱饵,假装被董鸿昌策反,然后从董鸿昌那里得到消息。”
“董鸿昌仍然不够相信他,戴士南做了很多尝试。”
“……”
陆宗霆将桩桩件件的事情同陆淮说起,线索逐渐清晰。
这时,陆淮才开口:“戴伯父派人进公董局,是为了取得董鸿昌的信任吗?”
董鸿昌若是想对上海出手,必须在上海安插人手。
若是戴士南替他安排好一切,将手下潜伏在公董局中,伺机而动,的确方便董鸿昌行事。
如此一来,董鸿昌看到戴士南的举动,定会对他卸下疑心。
细想一番,陆淮已然整理出了前因后果。
若是戴士南是陆宗霆的人,他同董鸿昌来往,仅仅只是为了从董鸿昌的口中获取有效信息。
那么,董鸿昌就会逐步落进陆宗霆和戴士南的陷阱中。
陆宗霆语气郑重:“是。”
陆淮继续问道:“这次他去汉阳……或许已经让董鸿昌释疑了。”
董鸿昌以为自己能用利益相诱,戴士南就故意营造出这出假象。
戴士南为董鸿昌暗地筹谋了这么多事,董鸿昌应该会暂时信任戴士南。
陆宗霆点头:“他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可以在南京等他的消息。”
谈话结束后,陆淮离开了书房。
陆淮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方才陆宗霆的一番话,让他心绪翻滚。
屋内没有开灯,黑暗沉沉,四下静极了。
外面也没有一丝声音传来,不会有人会来打扰陆淮。
陆淮的神情淡淡,没有任何表情,周身的空气却冷上了几分。
陆淮将自己的思绪沉下,他想将这件事理清楚。
陆淮和叶楚的猜想是对的,戴士南和董鸿昌的关系并不简单。
戴士南竟是陆宗霆安插的卧底,但这件事他们两人一直保密,从未提起。
陆淮仍有很多疑惑。
莫清寒是如何到戴士南身边的?
上一世,戴士南被莫清寒杀害前,并没有告诉陆淮。
戴士南派罂粟和莫清寒进公董局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罂粟受了戴士南的命令进公董局,岂非是戴士南已经对莫清寒起了疑心?
那么,与莫清寒有勾连的人其实是董鸿昌。
戴士南知道此事吗……
这些问题如同被搅乱的水一般,令人无法看清真相。
想要知道真相,似乎只能等待戴士南回来。
但是,陆淮却有另一个想法,戴士南在和董鸿昌的交手中,会一直坚守初心吗?
他是否值得信任?
……
晚上十一点,一列火车抵达南京。
下了火车以后,戴士南回了戴公馆。
夜幕沉沉,黑夜静寂,微冷的风吹过寂寥长街。
戴士南走进了戴公馆。
他经过客厅,走过长廊,缓缓往书房走去。
一路走来,悄然无声,戴公馆里格外安静。
他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
他今日是来密室,取一件东西。
戴士南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口。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停下脚步。
戴士南神色凝重,往四下扫了几眼。深冷夜色笼着沉默的书房,周围清净得厉害。
确认无人后,他才走进书房,将门锁死。
戴士南转身,往里走去。
刚一入内,昏暗的灯光便压了过来。
戴士南开灯,灯光亮了起来。
厚重的窗帘低垂,遮掩了大部分光线,书房仍是极为昏暗。
墙边有一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放着很多书。
戴士南眼睛一眯,朝书架走去。
行至书架前,戴士南伸出手,小心摸索了一番。
他耽搁了一些时间,才找到机关。
机关打开,书架的其中一边缓缓移动,缝隙逐渐拉大。
书架背后是一个密室。
戴士南走进了密室。
密室里光线更为幽暗,戴士南的目光扫了一圈。
前面有一个墨绿色的保险柜,里面放着机密文件。
他往前走了过去。
走到保险柜前,戴士南止了脚步。
密室有一个双重保险柜。
他伸出手,手覆在了保险柜上,准备开锁。
戴士南在密码柜前停留了一会,寂静空气中倏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锁打开了。
戴士南打开保险柜,在保险柜中取出了一份文件,迷雾计划。
拿着文件,他走向书桌,坐了下来。
微弱的灯光落下,照亮了桌边的区域。
戴士南的视线落在文件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看得极仔细,目光专注,缓缓往下移动。
越看下去,戴士南的神色越加凝重。
空气安静极了,只听见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时间缓缓流逝,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文件上。
半晌,戴士南合上了文件。他垂着眼,眼底眸色深浅不明。
计划已经奏效,他必须将其销毁,不能被旁人发现。
桌上搁着一个打火机,戴士南拿起打火机,按了一下。
“啪”的一声。
微蓝的火焰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四下的黯沉。
火苗迅速漫上雪白的纸张,纸张边缘逐渐变得焦黑起来。
火苗继续蔓延,文件上白色的区域越来越少。
密室里黯淡极了,仅有打火机的火光,忽明忽暗。
微弱的光亮,映在戴士南的眼底。明明灭灭间,他的眸色极为晦暗。
过了一会儿,戴士南松开了手。
火苗瞬间熄灭,灼热散去。
方才那份文件,此时已经化成了灰烬。
戴士南低头,看着烟灰缸。然后,他伸手拿起了桌边的一杯水。
瓷白的水杯倾斜,茶水缓缓流出,覆盖了深黑的灰烬。
迷雾计划已被烧毁,再无人会得知里面的内容。
窗外雾气四起,夜色沉重。
浅薄的雾气浮动,弥漫在夜里,缓缓沉在这深长的黑暗之中。
清浅的月光落下,掠过幽深的树木。漆黑的树影,映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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