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厉害, 大都会门口依旧灯火通明。
今晚, 是夜来香登台唱歌的日子,大都会的人比往日更多。他们都等着听夜来香的歌声。
演出结束了, 人群渐渐散去。大都会恢复了寂静。
丁月璇卸掉了妆容,她和秦骁离开了化妆间,往门口走去。
方才大都会人很多,丁月璇特意等了一会,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她才起步离开。
刚走到门口, 丁月璇就看见了一个人。
段铎一直等在大都会门口,看见丁月璇出来, 他连忙迎了上去。
“丁小姐, 你还记得我吗?”
段铎喜欢丁月璇,但又不好在丁月璇唱歌的时候打扰她。特地等到这个时候,才来见丁月璇。
丁月璇认出了这人:“段先生。”
先前丁月璇与这人见过一面,她认得他是新城饭店的少东家。
段铎看了秦骁一眼:“我有话要单独和丁小姐说……”
他的话礼貌至极, 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秦骁瞥了段铎一眼。
他不晓得这人的目的是什么,自然不会离开。
段铎又说了一句:“我并没有恶意。”
秦骁这才走远了一些, 但是,他离丁月璇的距离并不远。
恰好可以看清丁月璇的情形。
段铎见秦骁离开,开口:“我之前听过丁小姐唱歌……”
丁月璇虽然听着, 但她的心却不在这里。
这男人来找自己讲话,秦骁就这么离开了,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吗?
丁月璇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秦骁一眼, 发觉他并没有看向自己。
仿佛并不在意她在与旁人讲话。
丁月璇的心里有些失落。
秦骁一直护着她,她对秦骁来说,仅仅只是个朋友吗?
寒冷的风吹了过来,丁月璇只觉得手心微微发凉。
秦骁就站在不远处。
刚开始他并没有看向丁月璇,后来他的心里蓦地起了一个念头。
秦骁心想,这人来找丁月璇,也不晓得这人品行如何。
丁月璇是他的朋友,他总要观察一下那人才放心。
秦骁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丁月璇的身上。
恰好对上了丁月璇漆黑的眼睛。
秦骁一怔,立即把头转了过去,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为何,被丁月璇看见了,他有些心虚。
丁月璇原本以为秦骁并不在意她,没料到被她发觉,秦骁在看自己。
丁月璇的心里浮起一丝欢喜,神色柔和了许多。
段铎的话,都没进她的耳中。
段铎近看丁月璇,只觉她更美了。
他不由得抓住了丁月璇的手臂:“丁小姐 ……”
丁月璇眉头一皱,刚要挣脱。但她看到秦骁时,眼眸微动,又停下了动作。
秦骁恰好看了过来。
丁月璇和段铎讲话,他总有些不放心,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当他看见段铎抓住丁月璇的手,脸色一冷,这人要对丁月璇做什么。
他快步走了上来,神色有些焦急。
见状,丁月璇的眼底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秦骁来到跟前,只见段铎放开了手。
段铎开口:“丁小姐,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段铎语气带着歉意,他不该唐突了丁月璇。
秦骁的动作一滞。
见段铎道歉,他便没有再说话。
丁月璇一直注意着秦骁的反应,她眼底的笑意越加浓了。
她看向段铎,淡淡地说:“无事。”
段铎离开后,四下归于寂静。
秦骁看着丁月璇:“丁……月璇,我送你回家。”
想起丁月璇让自己不要再叫她丁小姐,秦骁连忙改了口。
丁月璇笑了笑:“嗯。”
夜色深沉,繁华的上海滩沉在了这冰冷的幽暗中,无边无际的暗色缓缓蔓延开来。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道。
丁月璇偏过头,看向窗外。
外头是萧瑟的冬日,气息沁凉。但丁月璇的心却漫上了阵阵暖意。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秦骁的身影。
方才段铎拉住她的手,秦骁看见后,立即走了过来。
秦骁为何要这么做,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丁月璇忽的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秦骁,刚才你为什么要过来?”
秦骁语气认真:“我担心段先生会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丁月璇是他的朋友,他不会让她陷入危险。
丁月璇嘴角弯起:“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秦骁向来沉默寡言,从不把心里的事情说出口。
虽然秦骁嘴上不提,但丁月璇晓得,秦骁是在关心自己。
这个人还真是,口是心非。
雪白的月光落在丁月璇的眉间,本就柔和的光线,愈加沉静了下来。
秦骁不假思索:“月璇,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担心你的安危。”
话音刚落,车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浓重的夜色沉沉地压了下来。车窗隔绝了那些寒意,但是丁月璇的心比这冬日更加冰冷。
窗外幽黑的树影掠过,落在车内,留下了暗沉的阴影。
清冷的月光被遮掩了大半,丁月璇的脸色看不分明。
丁月璇声音微凉:“朋友?”
她的声音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极轻,极冷,很快就散开了。
那颗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丁月璇确定,方才她看清了秦骁眼底的关心。但她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一开始,从报纸上看见秦骁的时候,她晓得秦骁参与取缔了黑市比武。
那时,她对秦骁是欣赏。
后来,秦骁来到她身边保护她。起初她确实待秦骁是朋友。后来,秦骁救了她……
不知何时起,她对秦骁的心思慢慢地就变了。
她不想只做秦骁的朋友。
丁月璇轻声说了一句:“是吗?”
浅浅的一声,透着一丝冷淡。
丁月璇的反应有些奇怪,秦骁有点不解:“丁小姐,是你自己说过,我们算是朋友了。”
秦骁不晓得,丁月璇现在怎么了?
先前丁月璇和他说过,以后两人是朋友。在秦骁心里,他也一直把丁月璇当做朋友来看待。
秦骁实在猜不透丁月璇的心思。
听到秦骁的话,丁月璇的怒气更加浓了几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若是换做旁人,旁人定是明白了她生气的缘由。
但看秦骁,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
他是真的不清楚她为什么生气。
可是她对他的心思,又不好说得那么清楚明白。
她毕竟是个女子。
丁月璇瞥了秦骁一眼,真是个榆木疙瘩。
她如果对秦骁发火,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里头空荡荡的,得不到回应,她自己也不舒坦。
丁月璇的怒火一下子歇了下去。
秦骁注意着丁月璇的神色,试探着问:“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还是我说错了话,惹你生气了?”
思来想去,秦骁还是找不到原因。
这时,丁月璇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淡淡开口:“秦骁,对你来说,我只是朋友吗?”
丁月璇垂下眼,神色极为平静。
听上去她问的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她看似坦然,但她的真实情绪隐藏了起来。
丁月璇的手微微攥紧。
她有些紧张,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秦骁总该晓得自己的意思了罢。
闻言,秦骁愣住了。
秦骁沉思,在他心里,对丁月璇到底是什么感情。
先前,他从未听说过夜来香这个人。直到沈九爷来找他,说让他保护夜来香。
沈九爷告诉自己,夜来香是上海滩最有名的歌星。
秦骁应了沈九爷,来到丁月璇的身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会不自觉追随她。
丁月璇对他来说,似乎是特别的。
秦骁扭头看向丁月璇,但他不明白,丁月璇为什么要这么问。
久久未听见秦骁的声音,丁月璇眼底的期待渐渐隐了下来。
车内一片静默,这种寂静沉重万分,仿佛冬日最冰冷的风,缓缓掠过丁月璇的心。
丁月璇目光沉沉:“停车。”
她的声音微凉,好似冷寂的月色。
秦骁微皱着眉:“丁小姐,我们先冷静一下。”
就这么下车,太过莽撞了。
丁月璇不看他,冷冷地重复了一句:“停车。”
车内的光线似幽暗了几分,流动的空气也缓了下来。
此时,车内寂静得厉害,气氛压抑极了。
两人都不再讲话。
过了一会儿,汽车缓缓停了下来。
秦骁现在的心情极为复杂,因着丁月璇的话,他的思绪也乱了几分。
他决定下车和丁月璇好好谈谈。
车门打开,丁月璇下了车,冰冷的空气骤然涌了上来。
她径直往前走去。
现在,她不想看见秦骁的脸。
秦骁快步跟了上去,语气关切:“丁小姐,我先送你回家。”
现在已是深夜了,她一个人回家,很不安全。
秦骁继续说:“如果你有危险……”
丁月璇忽的停了脚步,转身看向秦骁。
她仰着脸,认真地看着他。
丁月璇一字一句:“那你会担心吗?”
秦骁既然不让她走,那她就问个清楚。
四下是沉沉的黑暗,雪白的月光落下,勾勒出她的身影极为宁静,脸色愈加柔和。
秦骁的心蓦地乱了几分。
秦骁刚要回答,这时,他的目光掠过某处,眉头微紧。
身后好像有人在看他们。
那人行为鬼祟,手里还拿着相机,同上海滩那些杂志报社的记者很像。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上的人确实是记者。
他们看见一对男女似乎在争吵,那女的背影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夜来香。
但是夜色深沉,记者不确定那女人是不是夜来香,他正想仔细看个明白。
毕竟如果那人真是夜来香的话,拍到了她的事情,就是大新闻了。
秦骁看清了那里的情形,他眼眸微凉。
秦骁开口:“有记者。”
然后,他伸出手,拉住了丁月璇,想要带丁月璇上车。
她的手纤瘦极了,触感冰冷。
秦骁的掌心覆在她的手上,这种感觉清晰至极。
那股冰凉无声无息地漫了上来,仿若清冷皎洁的月色。
一点一点袭上了秦骁的心底,在这静寂的夜晚,愈加鲜明了起来。
秦骁一怔,下意识想要放开。
他抬起眼,视线掠过丁月璇的脸。
丁月璇也恰好看了过来。
两人在黑暗中四目相接。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而秦骁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沉寂的空气中,秦骁仿佛能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
极为轻微,又清晰至极。
不知怎的,他反而不想放开了。
秦骁的手微微收紧,丁月璇的手被完全包裹住。
丁月璇倏地笑了。
秦骁的声音响起:“走吧。”
丁月璇没有反抗,上了车。
汽车缓缓发动,驶进了了深沉的夜色。
……
苏家马场出了那样的事情,很快就被苏家瞒了下来。
贺洵要彻查此事,他清楚,贺公馆中定是被人埋下了钉子。
若是想要动那些人,贺洵必须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贺洵信不过旁人,只将此事告诉了他母亲。
贺先生从政,时常不在上海,家中的事情都是贺太太做主。
贺洵的母亲从商,是顺南货号的当家人。现下贺洵已经回到上海,顺南货号就交到了贺洵手中。
贺太太得知苏家马场发生的事后,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陆三少和苏大公子对贺家全然信任,这令贺太太放宽了心。
既然陆三少已经有了计划,贺太太自然会全力配合。
敢在贺公馆安插眼线,也要想想后果。
贺洵已同苏明哲商议好,两人的口风一致。
马场那边已经被苏家处理完毕,无人知道当时目睹枪战的人,是陆淮和叶楚。
苏家只是对外放出了消息,苏明哲受了伤,暂时无法露面。
但是他们明白,这件事只要进了有心人的耳朵,就会有另一种效果。
第二天,原本有一个华商会的董事会议在新城饭店举办。苏明哲果真没有出席,借口依旧是受伤。
连会议也不能来,苏明哲的伤势必定不轻。
贺洵盯紧了贺公馆的人,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即察觉到。
苏明哲遇险,贺家那个小厮又没有回来。这两件事足以令潜伏在此的人产生异动。
但是,待到贺洵抓住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服毒自尽了。
贺洵眼神暗下来,先前陆淮已经提醒过他,不能打草惊蛇。他悄无声息地换掉了贺家暗棋。
看来,这件事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
……
汉阳。
房内静寂,重重黑暗袭来。
莫清寒独自坐在房中,任由黑暗将其吞噬。他的面容看不分明,犹如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亮。
晨光初现,照亮整个房间。
莫清寒站起身来,行至窗前。
他推开了窗户,吱呀声响起,寒风闻声而至。
莫清寒立在窗前,背脊孤寂,冷冽的风滚过,他却恍若未觉。
入眼尽是荒凉,正值隆冬,草木衰败。
夜尽天明,外头的灯火早就熄了,空空荡荡。
青灰的天空沉沉压下,莫清寒站在一室寂寥之中。
离开上海前,他已经察觉到有人怀疑尚嫣。
待他去汉阳时,他撤去了尚嫣身边的守卫。
经此一举,尚嫣已然成了弃子。
只要尚嫣露出马脚,他就不会继续用她。
即使尚嫣背后的尚家对他有利,但他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里,净云动作频频,差点被人发现。
净云想要挑拨贺家和苏家,没想到,被人反将一军,安插在贺家的那些人也成了废棋。
这些人都已经提前喂了毒.药,并不会有人追查到净云头上。
尽管如此,莫清寒近期不会再让净云为他做事了。
这些事都和陆淮有关,他定是起了疑心,提高了警惕。
望着汉阳枯败的冬天,莫清寒眸色沉沉,好似窗外幽暗天日。
他想,他是时候回上海一趟了。
……
苏家和贺家的事情正在忙。
苏明哲假装养伤,他打电话同叶楚讲了一声,让她不要离开叶公馆。
以免有某些人动了不好的心思。
一整天,叶楚都没有离开家。
这天夜里,时辰已经不早了,叶楚准备关窗睡觉。
叶公馆寂静万分,四下没有声响,她的手放在了窗子上。
她尚未合上窗,不经意瞥向窗外时,动作微微一滞。
夜色沉沉,星辰黯淡,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黑夜中,周围光线微弱,看不清面容。
但身影熟悉极了。
只一眼,她就知道那人是陆淮。
叶楚松了手,没有关窗,她后退一步,站在房间里看他。
今日,白瑛没来送消息,暗卫那里也无动静。
陆淮并没有通知她,便独自过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淮眉头微锁,朝着叶楚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加快了步伐,似是有些焦急。
他心中有疑惑,若是不能解开,就无法入眠。
叶楚开了房门,冬夜的寒风袭进了房间,屋子里的温度低了几分。
她觉得有些冷了,不由得环紧了身子。
陆淮穿过了走道,一步步靠近叶楚的房间。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那里等他。
他望向她的眼睛,脚步停了几秒。
昨天夜里,陆淮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他的困惑并未散去。
但今天白日事务繁重,晚上他才得了空。
所以,陆淮没有来得及同叶楚说,便过来找她了。
陆淮的视线变得清明,很快回过神来。
“叶楚。”陆淮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伸手带上了门。
冷风被关在了门外,只剩他们两人在房间中,彼此对视。
陆淮默然凝视着她,但叶楚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
她问:“今日怎么过来了?”
陆淮开口:“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叶楚又问:“什么事?”
陆淮不答,沉默看她。
下一秒,他忽的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气息逐渐靠近,叶楚没有后退。
陆淮俯身,双手环住叶楚的身体,抱住了她。
他的身上带着幽幽的冷,仿佛方才在寒风里待了许久。
陆淮的动作总是突如其来,毫无预警,叶楚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的身子温热,恰好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
她虽不解,却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陆淮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臂,动作不大,她察觉不到。
这不太像一个拥抱,倒像是一次查探。
昨夜的那个梦太过真实,陆淮有些怀疑了。
昨日他们在马场目睹了枪战,昨夜他偏偏梦到了教一个女子骑马。
分明只是场景相似,发生的事情全然不同。
他竟意外觉得,两者之间,仿佛有着什么联系。
陆淮抱住叶楚的同时,也在仔细地感受着她的身体。
柔软至极。
她身上的触感,和梦里那人极为相像。
难道说女子的身体都是同一般触感吗?
还是说她就是梦里的那个人?
他始终不太明白,毕竟他只抱过一个女人。
陆淮陷入思绪,不由得将她抱紧了些。
叶楚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只觉得身体被箍紧了。
她有些难受,轻微挣扎了一下,却又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他皱了下眉,手又紧了几分。
声音低沉,响在寂静夜里,清晰得很。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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