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 戴春林对面原本开着一家布庄叫清风布庄。
这家布庄前两年也火过,出过祝融衣,不过祝融衣后来被内务府垄断后,这家铺子就转行做了成衣铺子, 名字也改成了清风阁, 逐渐没了生意。
而转做成衣铺子在皇城根这一块已经成了笑话,有段时间这些商家闲着没事聚在一起讨论这家店铺的东家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开成衣铺子在外城或许能有生意,但这里是内城,走两步就能撞到一个皇亲国戚的内城, 哪家没有针线房, 怎么可能跑到外面来买衣服。
最近这家铺子关上门重新休整了几天,左右人家还以为这家店终于支撑不住换了东家, 没想到关上门整修之后,东家没动, 这里的小二掌柜倒是换了。
而且全换成了女人,这让旁边的人摸不着头脑。
墨书拿着一块木牌走出来,让店铺中的使女将木牌挂起来,使女是前两年就买下来的,这两年派人教她们识字,灌输一些销售技巧,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
敏宁曾经说过, 等铺子开业后, 这些使女的工资都跟提成搭上钩, 等赚到足够赎身的钱, 可以赎身离开,也可以继续做下去。
干得好还可以被派到别家分店当一个女掌柜。
这让年轻的女孩鼓足了干劲,原本被家人卖掉,还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个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
使女走到门外,将木牌挂在门口,木牌上用朱红的漆写着“男人止步”这四个大字。
让周边发现店铺重新开业原本想进去一观的男人都噎住,还从来没见过有这么一条奇怪规矩的店。
有人不信邪想硬闯,使女拦在门口,“这位爷,里面卖的都是女人亵衣,你确定要进?”
这人一听,当即红了脸,嘟嘟囔囔道:“弄得这么神秘,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周围人哄堂大笑,这人狼狈的钻到人群中,转眼不见了人影。
使女蹲了蹲身,大大方方道:“各位,我们这原本就是成衣铺子,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生意不好,如今改做女人的衣服,所以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围着了,也不要靠的太近,免得引起误会被当成登徒子。”
这样一说大家都很了解,比如戴春林,也是做女人的生意,不过时常会有男性进去购置一些香件,就这样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后来干脆避开了一个门面,接待这些男客。
弄清楚这家铺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众人就散开了。人就是这样,越是神秘越想探个究竟,但是一公开就失去了兴趣。
这里面不排除也有打算动些歪主意的人,不过皇城根下,防守最是严密,特别是清风阁还大手笔捐给顺天府一批新的装备,顺天府投桃报李,表示会增加这边巡逻的衙役。
要是真有人动歪脑筋,那些衙役会教他们怎么做人。
挂上牌子不久,墨书进了店,店门虽然敞开着,却有厚帘遮挡,务必不让人看清店里的情况。
墨书进了店,很快店里又走出两位使女,一左一右守着门口。
没多久,一辆马车哒哒驶了过来,一少妇掀开车帘子,看着清风阁问,“是这家店吗?”
她旁边的婢女扶着她认真的看了一眼,道:“侧、夫人,是这家,戴春林斜对面的清风阁,我那小姐妹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少妇一听,便准备下马车,婢女先跳下去,从马车下面抽出一个小木梯。
少妇踩着木梯被婢女扶下了马车。
两人往清风阁走去,两位使女分出一人将二位引进店里。
“二位请进。”
少妇抬脚走进了店才发现虽然门被遮住,但里面并不黑暗,高处开着窗有光照进来。
“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种很神奇的衣物?”少妇问一旁的使女。
“夫人,请随我来,衣服都在楼上。”
三个人踩在楼梯上了楼,二楼是个开阔的空间,几个架子摆在中间,每个架子上都有衣服撑子挂着两片巴掌大能在一起的布片。
少妇有些失望,“就是这些东西?”她实在看不出来,这衣服有什么特别的,不对,这是衣服吗?不过是两块连在一起的帕子。
使女笑了笑解释:“夫人,别看它不起眼,这种胸衣可以将胸托起来,长时间穿可以避免胸部下垂,这才是胸衣起到的最大作用。”
少妇听了微微点头,随后又问使女,“听说这种衣服最先从禛贝勒府传出来的,是不是真的?”
使女仍然笑着回答:“夫人可能误会了,这种胸衣是我们根据洋人女性的衣服改造而成。至于为何说是从贝勒府传出来,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少妇眉头轻皱,随后又看了这些衣服一眼,问道:“那这些有什么款式都给我拿一件。”
使女点头,“是的,夫人还请随我来,需要先为你量一下尺寸。”
少妇扫了一眼婢女,制止她开口,“还请带路。”
使女将人请到一旁的小隔间,没多久就量好,将尺寸记在纸上。
少妇看见这间店里的女工竟然还识字,颇觉异样,在面对使女时稍稍客气了些,这种客气体现在声音轻缓了些。
“夫人先等一下,我为您去取胸衣先试一下尺寸。”
少妇坐在凳子上披上衣服矜傲的颔首。
使女出去一会儿就抱着十来件胸衣出来,帮助少妇穿上。
少妇褪下肚兜,换上两块布片,觉得胸前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应。
使女帮她调整了一下松紧,柔声问她,“夫人,觉得紧吗?”
少妇摇头,“挺好的。”她一低头看着胸前两团被捧起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胸也不是那么平。
使女笑了笑说,“夫人您的胸有点外扩,以后只要白日里穿上,可以改变这种情况。”就拿了内裤给她,先教她怎么穿,然后背过身去。
少妇换上后,使女拉开一旁的布帘,露出里面大大的铜镜。
“呀!”少妇小声叫了一声,又迅速捂上嘴,背过头去,脸迅速羞红起来。
使女劝解她,“夫人,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大大方方的欣赏自己的身体。”
少妇慢慢松开手,站直了身体,使女帮她穿上之前的衣服,效果很明显,原先平平无奇的胸前有了起伏。
这让少妇有些相信原来的传言,不自己试过,可能根本不会相信。
“这些我都要了!”少妇指着一旁的衣服道。
使女帮着收拾起来,按了旁边墙壁弹出一道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袋来,布袋上绣着大大的清风阁字样。
将衣服都放入布袋中,少妇接过,拎起来左右看看,“这个口袋确实比包袱要来的方便。”
使女笑着道:“这个布袋是我们店里专门请人设计的。”
少妇出去后,她的婢女连忙赶了过来,将布袋递给婢女后,少妇转身问,“一共多少钱?”
使女迅速报了一个数,少妇有些惊讶,“你心算真不错,还识字,在这里当个女工实在太可惜了。”
使女脸上露出景仰的神色,“识字和心算是我们店里每一个人掌握的基础本领,我们东家说了,女孩子学点字总是好的。”
少妇想起自己的处境有些失神,随即尴尬的笑了笑,“你们东家说的对。”要是她小时候也能有机会识字,现在也不会只能以色侍人。
付了钱,少妇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店。
使女没有多关注这件事,因为又有其他客人进门。
这一日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一直没有停过。
等到第二天,客流量就跟爆炸一样,店里挤满了人,也不再试衣服,直接量了尺寸,选了衣服离开。也有在家已经量好尺寸,直接报上来的,一转眼店里的库存就消耗贻尽,又令人连忙从作坊调了一批来。
这些衣服很快流传入宗室大臣后院中,整个京城刮起了一阵潮流迅速传入宫中,只要是女人没有不换上这种内衣的,原本那些还穿着过时的肚兜肥大又长的亵裤的都不好意思出门。
宫中最先是宫女偷偷换上,然后是低等嫔妃,迅速又传到高等嫔妃耳中。
按说这种令人羞耻的衣服很难普及起来,但每个女人都无法抵挡这种能防止胸部下垂的诱惑,就算口里唾弃,背地里还是悄悄的穿了起来。
宫中流行起来后,这个消息传入宫外,宫外就更肆无忌惮起来。
当然这也有敏宁暗地里推波助澜才会传播的那么快。
再转眼,市面上的绣庄铺除了肚兜以外,也开始出现这种胸罩内裤,慢慢的传入民间,再随着商人席卷大清的各大城市。
因为这种最先在京城流行起来,各种各样离谱的故事接撞而来。有说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有说是某个王府传出来的,不论从哪个地方传出来,无一例外就是一个失宠的妃子,或者侍妾为了恩宠,发明了这种内衣,男主人或者是皇帝看到被这种衣服衬的胸部挺拔的女人,大为惊艳,女人又重新获宠。
不论传说多离谱,总之这种衣服引起的潮流谁也挡不住,传到江南一带就是这种衣服起了个雅名叫作妃子小衣。
这让敏宁有些囧,好吧,原来想用其他消息将胸罩内裤从她这里传出去的事盖掉,没想到百姓脑洞大开,让她省了这一烦恼。
郑钧呼吸着咸咸的海风,看着岸上来来往往黑发黑眼睛,一股发自内心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船逐渐靠近港口,郑钧越来越激动,一旁的海子已经跃跃欲试试,恨不得立马可以飞到岸上。
“先生,我们这是到广州了吗?”
“不是,这里是香山县。”郑钧看了看岸上立着的碑文说。
海子顿时泄了气,嘴里嘟囔了一声,“我也觉得这里不像广州的港口。”随即他又振奋起来,“香山县离广州已经非常接近了。”
“放心,今天肯定能广州。”郑钧笑了笑肯定的回答他。
“两位先生你们在谈什么?现在可以靠岸了吗?”一个褐发碧眼的洋人走过来问。
郑钧当即回答:“尊敬查理男爵,这里只是一个小港口不适合停下来,还得继续往前行驶。”
“哦,郑先生,不得不说瓷国实在是太繁华了,真想不到这么大的港口在你们看来还是小港口,我们波兰最大的港口也就和这个差不多。”
郑钧知道西洋人口中的瓷国就是指中原,以前指明朝现在指大清。
“那跟神圣罗马帝国相比呢?”神圣罗马帝国就是波兰一直羡慕嫉妒恨的邻居,只要神圣罗马帝国有的,波兰国王砸锅卖铁也要备上一份。
比如郑钧弄来的那套印刷机,最开始就是神圣罗马帝国人发明的。
“当然更不能比,瓷国这建筑真是太漂亮了!”查理男爵一点也不吝啬于自己的夸奖,恨不得将隔壁的神圣罗马帝国贬低再贬低。
郑钧笑得很含蓄,算是接受了查理男爵的恭维。
船短暂靠岸,就有海关署的官员来登记,郑钧刚刚报上自己的名,官员就瞪大了眼,“你就是之前在南洋失踪的那个郑钧?”
郑钧点了点头,“若是没错的话,我是在吕宋那边遇到风暴走失的郑钧。”
官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啧啧一声道:“真没想到你命这么大,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行了,既然你回来了,贝勒爷派来的人也不用四处去找你了。”
郑钧一听他失踪这么久,贝勒爷也没有放弃找他,顿时心里涌起了巨大感动,士为知己者死,满心都是无以为报。
“这位大人,在下正打算赶往广州,只是船上的人都是洋人,也不知道路线,所以需要找人带路,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官员道:“这个简单,这有往广州去的船,你随后跟着就是。”
道过谢后,郑钧重新回到船上,很快船离开港口跟上了一条商船前往广州。
沿着海岸线,又行驶了五六个小时,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广州。
天一黑,港口也看不出来什么,而且粤海关已经停止办公,他们的船还不能真正靠岸,得明日粤海关检查之后,带来的商货报完税,接过文书才允许靠岸。
这一晚上,船上的人几乎都辗转反侧,波兰人为马上能够登上传说中瓷国而感到兴奋,郑钧是迫不及待的想一睁眼就是天亮,宣告所有人他回来了!
隔日一大早,郑钧看着同样两眼通红的查理男爵不由笑出来。好吧,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用笑谁。
“亲爱的郑,不得不说这个城市实在是太漂亮了,又整洁又干净,我不是到了天堂了吧?”查理男爵夸张道。
郑钧同样想到欧洲那糟糕到极点的卫生状况,以及不时受到黑死病阴影的侵袭,心有余悸道:“既然喜欢,那就在这里多呆上一段时间。”
查理男爵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国王还想让我尽快将那些精美的瓷器运回国。赶快上岸吧,上了岸就能够采买那些精美的瓷器了。”
郑钧遗憾的摊了摊手,“那真是太可惜了,原本还想带你到京城去看看。”
“真的?去京城,哦,上帝真是太妙了,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够抽出一段时间。”
郑钧失笑的摇摇头。
他带着查理男爵进京也是有目的的,想要带人去见主子,跟他说一些欧洲的情况,主子不是想要买一些洋人的东西吗?这有现成的人,有些东西大清去买那些人防备,但换成洋人买就没那么多问题了,不过是出的利益多少而已。
他想要组办自己的船队,连上查理男爵这条线跟波兰保持贸易关系,通过波兰辐射欧洲其他国家。
很快办好了入关手续,一些货物被扣下作为关税。
他到达广州的消息很快被十三行得知,潘元成一脸兴高采烈的过来迎接他。
“郑兄弟,你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潘元成之前一直派人沿着去吕宋的航线去找人,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回来,大家都以为郑钧必死无疑,正打算传消息给贝勒爷,没想到郑钧他就回来了。
郑钧颇受感动道:“也是机缘巧合,那次跟船队分散后,被洋人扣留带到了他们国家,后来逃出去后到了波兰,波兰国王很喜欢瓷器,我就说服波兰国王跟我们大清通商,这才有幸跟船回来。”
听了他三言两语将自己的经历说了,里面的艰辛都略过不提,潘元成感叹道,“也是兄弟你脑筋灵活,换成我可能就死心塌地的留在那了。”
当然这只是恭维,这时候大清虽然接受跟洋人贸易,不过骨子里认为洋人不过是蛮夷有些轻视。
要是换成潘元成,可能也会费尽脑筋想回来。
“回来就好,先到我府上歇几天再回京。”潘元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郑钧接受了他的好意,原本他就没打算立即启程回京,还要安排好这支波兰船队。
然后又问潘元成借了一笔银子递给了海子,“你先回家去,将家里人安排妥当。等我从京城回来再去找你。”
海子一看这么多银子,忙推辞,“先生,这也太多了。”
郑钧却道:“这是你应该得的,若不是靠着你翻译,避开一路上的艰险,我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这些就当是我的救命钱,拿着吧!”
一旁的潘元成看着这一幕,微笑不语。
郑钧能有这番表现,令他很满意,这说明这人重感情,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这样的人才值得一交。
海子哆哆嗦嗦的接过一包银子,感谢了之后,快速说了自己家的地址,“这些银子够我用很久了,我会一直在家里等着先生来找我。”说完弯了一下腰迅速的跑了。
潘元成忙给一旁的人使眼色,人群中立马分出一个人,追随海子而去。这港口人多复杂,刚才这一幕可是被不少人看见。
“来来来,先上马车,已经在酒馆准备了饭菜,在外面漂泊肯定没有在自己国家吃的好。”潘元成牵着他就要往马车上走。
郑钧忙叫住,“先等等,我还要带上一个朋友。对了,能不能麻烦帮我找一个翻译会拉丁语,带着船上的船员到岸上逛一逛。”
潘元成当即一挥手,“这个好办。”广州十三行就有储备懂各种番语的人才。
郑钧转头用磕磕绊绊的拉丁语参杂着波兰语跟查理男爵说,“查理男爵,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要带我们去欣赏瓷国的美食。”
查理男爵一听,眼睛冒着光,“早听说瓷国美食很美妙,如同披萨跟意大利面一样美味,你的朋友要请客?那真是太棒了!”
一听到披萨,郑钧的嘴巴抽了一下,那种将馅放在外面的做法,他实在无法理解。还有这段时间,他吃够了那些甜甜咸咸的面包,现在只要给他一个馒头和一碟酱,他相信自己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广州其实也有面包师傅,不过只为大官和富贵人家服务,这些人只是尝个新鲜,并不当成主食。
至于平民,根本消费不起这种洋人面包。
京城的教堂,在他们那个神诞日到是会向贫民施舍一些面包。
郑钧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然而却没有抓住,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带着查理男爵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