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深夜交谈【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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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主子奴才的, 我们闲来无趣打发时间还妨碍你们不成。回头我会跟县太爷说,去拿工具来吧。”

李季低头瞧瞧做工细致的鞋子和快拖地的衣摆, 又道:“把我们来时候穿的衣裳拿过来吧,这么好的衣裳弄脏了可惜, 我们穿自己的,别说弄脏,就是弄坏了也不心疼。”

其实那是家里头的好衣服,留着出门或是空闲时候穿的,干活的时候另有布料差一点的衣服。不过眼下来看,还是穿上家里的衣服更不心疼。

李季要这个,当下人们的也不好多拦着, 只好听了李季的吩咐, 将二人之前的衣服寻来。这两身衣服差点扔了,毕竟以后只会专挑好衣服穿的,不会再穿这种布料的衣服了。

不过到底是主子的东西,没有命令轻易碰不得, 就洗干净收起来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用拿出来了, 只等着哪一年清理宅子里废物的时候听着主子的话一道清出去,哪成想这才两天的功夫又翻出来了。

里面的里衣留着不动,只换上最外面的一层。穿上熟悉的衣服,李季摸了摸,虽说布料上差了很多,可这身衣服穿着确实更让人安心。

挖藕用的镐拿来了,那看竹林的家丁无奈的带着二人去挖, 后面还有一群不放心的下人过来打下手。二人一镐下去弄鞋子上了土,立刻有人拿着帕子去擦,流了汗,也有人连忙擦干净。

还有两个丫鬟生怕两位热了,在一旁不停的打扇,一个家丁怕二人渴了累了,端着一盘冰镇过的瓜果,那架势知道的是二人闲着无聊干点活,不知道的还真像富家公子体验平头百姓生活需要一群下人伺候。

就这么被一群人围着,再好的兴致也没了。李季赶了两次,他们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一有空又凑上来伺候。时间一长李季都替他们心酸,他们也是为了活命,不然没有谁愿意这么伺候两个不好伺候的主子。

头两个挖坏了,总算挖出了一颗完整的笋,李季抱着笋觉得新鲜之余也是被下人们缠的郁闷。心里头闷着一口气,却不好呵斥他们。他们也不容易,没必要难为他们。

二狗子也顺利挖出了笋,到李季身边:“这个能吃?”

李季道:“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咱去厨房看看他们怎么处理的,要是真行,咱们以后也能种着试试……”

想起自家种,李季忽然收了声。因为他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家。

二狗子故意忽视李季的异样,点头道:“好吃的话就多种点。”

挖出的笋下人们连忙接过去直接送去厨房。

李季只觉得奇怪:“现在还是上午,距离吃饭还早,怎么就急着做了?”

那看竹林的家丁忙解释道:“李公子您有所不知,这笋挖出来坏的快,一盏茶的功夫口感就不一样了,若是过去两个时辰,就会开始烂。所以一定要现挖现吃才最好。多的可以腌成酸笋,能放一冬,用来炒肉沫最是开胃。”

这家丁显然很懂竹子,李季光是听着就有些馋了:“酸笋?这玩意还能腌。”

“大部分菜都是能腌的,这笋也不例外。小的祖上是南方那边过来的,家里头世代靠着竹子活。小的家父在的时候,还是靠着买酸笋为生的,只是小的没本事,家里头突遭横祸,多亏了老爷仁慈,给了小的一口饭吃,这才没饿死。老爷不太喜欢吃酸,也不怎么吃腌菜,冬日里头有暖房种新鲜的菜,所以府里头很少有腌的东西,即便是有,也是用来调味的,就没腌酸笋。”

李季刚要开口询问能不能教他腌笋,可这一开口又想起这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吃饭手艺,自然是不能轻易外传的,又将话咽下去了。

能在府里头干长远的都是机灵的,那家丁瞧见了李季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其实这腌笋说来简单,想要掌握时候却不容易,不同的季节,腌制的时间和环境都需要控制,才能吃到味道最好的酸笋。究竟怎么弄,其实谁知道了不碍事,可真的能掌握好的,少说也需要十多年的经验才行,跟酿酒是一个道理。爷您喜欢吃的话,小的明儿就准备了腌一些给您尝尝鲜,若是喜欢咱再多腌些。”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左右就是个新鲜,府里头新鲜的东西多了去了,挨个尝试也忙不过来。”李季低下头继续挖,勉强忍受住下人们时不时的“骚扰”。

等二人一共挖了十颗笋以后,二人就停下了,也不再给一行下人们找麻烦,只吩咐着将那挖出来的笋做成菜,一会儿趁着新鲜就吃了。每个菜都做两份,给身在县衙的县太爷送去一份。

等忙完了,鞋子上已经沾满了泥沙,即便有下人们勤快的擦拭,可到底是踩泥里头,脏是在所难免的。

先将手洗干净,换盆水再洗脸。洗脸水里头还放着花瓣,再用香胰子洗一洗,身上跟扑了香粉似的。

洗干净以后再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等收拾完了厨房那边已经开始将饭菜送过来了,也没叫米饭,就是将菜做的淡一些,喝点果酒空嘴吃了。

笋老的地方都被切下去了,剩下的入口清香,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脆,口感很好,李季最喜欢用辣子炒的,空嘴能吃,若是多放些盐,咸一些,肯定特别下饭。

二人没到中午就吃了一顿,真到了中午就没胃口了,就告诉厨房不用准备他们的饭菜了。

中午不吃饭,点心就多准备了写。这两天每次吃的点心都不重样,各有各的味道,李季和二狗子闲聊天吃点心打发时间,倒是忘记了之前的尴尬,聊的融洽。

下午的时候有裁缝过来,分别给二人量了衣服,昨天是因为要解决赵如月的事情,就推后了,今天二人从上到下连脚底板都量了。李季怕痒,量的时候动了两下,二狗子的脚底是一层厚厚的茧子,用羽毛去挠都未必觉得痒。

在山上的时候二狗子一直是光着脚的,山上什么东西都有,这磨时间长了,茧子就形成了天然的鞋子保护血肉。

李季注意到了这一点,凑过去仔细看看,只觉得心里酸得慌。

其实二狗子从上到下李季都清楚的很,可注意二狗子的脚底板还是头一回。从前只觉得都是老爷们的脚丫子,没什么不同,可现在一瞧,就想起二狗子刚从山上下来时的样子,看的心里发酸。

二狗子不明白为啥李季看着他脚底板发呆,动动脚丫子,一脸奇怪的看着李季。

李季回过神发现周围的下人都在看他,脸上有些发热,尴尬的笑一笑。

做回椅子上,只看着那裁缝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将纸张收好,对着二人行了礼就离开了。

二人无聊的直嗑瓜子,最后连下人们都看不下去了,从库里头找来了些打发时间的玩意。

相对简单的数象棋。懂得的家丁教了二人半天,尝试着分别跟人下了两回,二人才终于稍微学会一点。

背着棋子和怎么走,李季不认字,隔一会儿便要指着棋子问一问这是什么。

下人们也很有耐心,教二人怎么玩。李季和二狗子尝试着对弈了一局,适应了路子。头一回李季先吃了二狗子的将,第二局李季一个疏忽,让二狗子将对将赢了。

这输赢是最勾人心的,玩了两局以后二人都来了兴致,下了一盘又一盘,直到太阳西斜要用晚饭的时候,二人还是意犹未尽。

李季的脑袋更活跃些,二狗子却更懂策略。二人有输有赢,总结起来还是李季赢的次数多。

县太爷回来显然是提前打听了二人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回来直接到二人的院子里,笑起来都是满面红光的。

“今天你们玩的不错啊。”县太爷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笑道。

“府里头新鲜玩意多。眼花缭乱的一个个尝试过去是挺好玩的。”李季看看二狗子,眉眼带着笑。

县太爷看向二狗子,问道:“今天可遇到什么喜欢的了?”

外人说话,二狗子回答总会多想一想:“那个叫棋的很好玩,四叔每次赢都会很高兴。”

二狗子最喜欢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李季也喜欢。

李季脸上有些红,生怕县太爷多想,忙道:“还说我赢会高兴,你也没少赢。拿我打趣呢?”

二狗子十分老实的摇摇头:“你不喜欢我就不赢了。”

李季只想狠狠给脑袋一下,他都这么努力解释了,二狗子还来添一棒子。

二狗子太过于关注李季的一切了,这让县太爷想不注意都困难。

县太爷问二狗子:“你很在乎李兄弟的喜好?”

二狗子这回想都没想,直接点头:“他喜欢,我就喜欢。他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他让我做的事情,唔……”

一块糕点塞进二狗子的嘴里,李季脸都快黑了。平时二狗子挺老实的,对外人从来不多说话,咋今天话这么多。

二狗子好不容易好跟县太爷多说两句了,结果还被李季打断了。他看着李季的目光都带着点哀怨,询问道:“怎么了?”

李季干笑:“没啥,就是二狗子有时候想事情跟咱们两股劲。跟您说件事也不怕您笑话。早前我跟他说以后给他娶个大胖媳妇,他问我啥是媳妇。我说就是给他洗衣服做饭的,他不知道啥是媳妇,就知道我给他洗衣服做饭,就认定我是他媳妇了。后来有人的时候他还当众说过我是他媳妇,闹了好大的笑话,一直到现在还误会着呢。我是怕他突然说出啥吓着您。”

二狗子在旁边嘟囔了句:“你本来就是我媳妇。”

李季低头五指拍在脸上,弱弱道:“听见没。”

县太爷顿时眉开眼笑,笑声爽朗道:“这也是一大趣谈,好歹知道了媳妇这两个字。只等着天长日久的,总会明白过来。”

县太爷又转向二狗子,笑问道:“说李兄弟是你媳妇,那你可知道什么是媳妇?那你要怎么对媳妇?”

媳妇这两个字勾起了二狗子的兴趣,他一脸正色道:“媳妇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别人都是媳妇要生孩子,可四叔不会,我也不会。但他还是我媳妇。我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摸……唔。”

二狗子嘴里又多了一块糕点,李季哭的心都有了。他都想给县太爷磕一个,求求他别问了,再问都露馅了。

显然县太爷没明白李季的苦心,反倒是觉得被李季打断有些在意。

“所以你知道要跟媳妇过一辈子?”

二狗子点头:“我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我只想跟他一起种地,一起养牲口,一起陪着小尾巴和松松淘淘。”

李季将脸埋在桌子上,脸热的厉害,连阻止二狗子都做不到了。二狗子的情话很少,说不想听那是骗人的。只是在县太爷的面前李季明明可以阻止却因为一时的贪心没有,李季脸上发烧,心里头却跳得厉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害怕。

县太爷只以为李季是无奈过头了,满心思的还是在跟二狗子的说话上。

“小尾巴?松松淘淘?”县太爷没听明白,只觉得听着像是名字。

“我们养的,跟我们很亲。小尾巴是狗,很粘人,很能吃。有什么声音他就叫。松松和淘淘很调皮,还偷东西吃。但是长得好看,就不打了。”二狗子很少说这么多话,所以语言组织起来有点生硬。但不得说,这话从二狗子的嘴里说出来,感觉很温馨。

县太爷也听出来了。二狗子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家。

县太爷不知道李季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不到两年的光景,就给了二狗子这样一个让他流连忘返的“家”。

要说这个家条件好?县太爷府里头比李季家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不论是从条件上,还是血脉上,县太爷的条件都优于李季。可二狗子就是偏向李季的那一头,甚至还要李季在中间搭桥才肯理县太爷。

县太爷想不明白,但说真的,面对李季这个人,县太爷提不起丝毫的厌恶感,甚至在李季可能有污点的时候主观上为其开脱。比如前几天的骗子事情。明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是李季,可随后就自发的开始找原因去为李季洗清。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不容易让人讨厌,很容易拥有好感。

“你若是想他们,我一会儿就派人接他们过来。”

二狗子摇头:“他们不认识外人,只认识我和李季。松松和淘淘不让人抓。”

这么说的意思是,想要见到,就只有二狗子和李季回去了。

县太爷微微沉默。平心而论,他并不想二人回村。也许是他多心了。二狗子越是想回去,县太爷就越是觉得他们回去就不会回来了。虽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二狗子心在那边,越是回去,就愈发增长了二狗子对回去的念想。

还不如填鸭似的将新鲜玩意一股脑的给二狗子,让二狗子尝个新鲜,时间长了新鲜的东西代替了老的东西,就不会总想着回去了。

就像是二狗子住在李季那里后,就不怎么想上山了。

县太爷心里头百转千回,面上笑容多了些,转移话题道:“今儿是玩的高兴了?听说你们喜欢吃笋,又对酸笋感兴趣。我已经吩咐了人去挖笋了,这就腌上,过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尝尝了。”

提到了吃,二狗子记得这是李季感兴趣的。他看向李季道:“若是好吃,我们家里也种竹子,以后也腌。”

字里行间,二狗子都觉得这里不是家,所以会说我们。

县太爷尽可量的去忽略掉我们家这三个字,扎着心也要将谈话继续下去。二狗子好不容易愿意跟他说话了,一定要多聊一些,让二狗子习惯。

“竹子这玩意好养活,种倒是挺不好种的。还不如干脆只吃这里的。这里头还有专门的人养着,除了冬天见不着,旁的时候想吃随时都有的。”县太爷又道,“您们送来的笋我都吃了。往日里头吃的多了,花里胡哨的没少吃,未曾想家中忽略了这道美味。从前吃过,吃过了又去注意旁的,今儿的主材就是笋,这吃多了注意的多了,倒是喜欢上了。晚上咱再多吃点笋,要配米饭,就做的口重些。”

二狗子没接话,他觉得这话是说给李季的,殊不知为了多听二狗子说两句话,县太爷是头一回这么没话找话。

这二狗子不接话,就显得县太爷那一大堆话尴尬了。李季感觉到了,尴尬的打着圆场。笑着对二狗子说到:

“听着没?今天多吃点素的,也少吃点。进来两天看你胖了一圈。”

李季说话二狗子哪有不回应的道理。二狗子点头道:“我少吃。”

二狗子少吃的意思是只吃正常人两倍的饭量,而二狗子真正的饭量是普通人的三四倍。

县太爷想说能吃多少吃多少,可转念一想李季说的话也有道理。若是长胖了,不美观对身体也不好。

“我瞧着你对猪肉颇为喜爱,是喜欢吃猪肉?”县太爷又找话道。

二狗子点头,没回答。

县太爷也不沮丧又问道:“那有没有别的喜欢吃的?知道了你的喜好,我好告诉厨房多做些类似的。”

二狗子只吐出来一个字:“肉。”

县太爷看看李季,只瞧着李季低头一声不吭,哭笑不得的又问道:“那日我听你询问那锦鲤是否能吃,是不是喜欢吃鱼?喜欢吃什么鱼,我着人去找,然后放养进池子里。”

观赏用的荷花锦鲤小湖,为了二狗子养杂鱼,可见县太爷对二狗子是真的上心。

二狗子想一想,道:“鲫鱼。”就在县太爷脸上有点喜色的时候,二狗子又轻轻的添上四个字,“四叔喜欢。”

李季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尴尬。

县太爷有些沉默,看看李季,再看看二狗子。终于认输叹口气道:“看来李季对你是真好。”

二狗子点头:“他是我媳妇。”

李季手里捏着的糕点没及时塞进二狗子的嘴里,恶狠狠的咬进嘴里,欲哭无泪。

但愿县太爷只觉得二狗子是不懂事误会了,要不然直接因为二狗子的一段话穿帮了。

你说这二狗子平时挺聪明的,今天怎么连环犯傻。

要了亲命了。

李季这边欲哭无泪,二狗子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县太爷看着二狗子,二狗子看着李季,李季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此时就算是县太爷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二狗子对李季的依赖太过了。

若是二狗子跟正常孩子一样,县太爷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二人的猫腻,关键是二狗子跟正常人不同。从小长大的环境都不同。二狗子从山里出生,打出生起到五岁身边就只有李嫣一个人。

后来走失山林,整整十三年跟所有人断了联系,自己摸索着生存,甚至学习野兽的生存方式活下去。

所以下山以后,二狗子的行为习惯、言谈举止都不能用正常人的规范去看待,那么不论二狗子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以让人惊讶。

一方面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另一方面还要尽量无视二人之间已经算得上暧昧的互动。

县太爷面对亲生孩子,却不能与之亲近甚至还要受防备,心情可想而知。若是二狗子对每个人都一样,县太爷好歹能好受一些。可偏偏二狗子是对所有人都冷淡,就对李季一个人上心,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头能好受就怪了。

县太爷想要再深问两句,又怕问出什么惊人的结果。

几次尝试开口都没说出来。尴尬的宁静之后,县太爷总算开口换了个话题。

换了个县太爷想要知道,却一直没来得及问的话题。

“你……还记得你娘吗?”县太爷问出这话,喉咙有些哽咽。

提到娘这个字眼,二狗子情绪终于有了变化。喉咙动一动,才发出声音:“她死了,埋进土里了。”

简单的八个字,交代了李嫣的结局。也就是这样简单没有更多修饰的话,才更扎人心。

县太爷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一把把刀子,顺着气道直扎到心里。

“你都记得她什么?”县太爷又问。

“她教我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找野菜,怎么挖陷阱。陷阱用处太小,很久都抓不到猎物。我自己去找猎物抓,出血了,她打我。告诉我,只有长大以后,变得很厉害很强壮才能去里面抓猎物,要先学会不被吃掉,才能吃掉猎物。”二狗子努力回想着跟李嫣的点滴。

在山上的十三年,五岁之前的记忆,是二狗子对亲人,乃至人这个种族唯一的记忆。

说不上是记忆深刻,却难以忘记。

二狗子又道:“她要我别去村里玩,他们很吓人。想玩了,就去水的上游去玩,还能挖到更多菜吃。我不喜欢吃菜,喜欢吃肉。她说吃更多的菜才能长高,等长得很高了,就可以多吃肉了。”

其实二人根本没什么肉可以吃,只是一个贫瘠的母亲对于孩子的善意欺骗。

二狗子跟其他人不亲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小时候他跟李嫣住在一起,从小李嫣教他的就是远离村里人。

一个女人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不光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若是遇到狠辣些的本家,直接将孩子弄走卖了甚至直接活埋了都有可能。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所以当年二狗子走失的时候,村里头的传言就是被李嫣爹娘偷走处理掉的,好叫李嫣死心另嫁。

或许李嫣死前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孩子的机会了,所以才会那么绝望,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你们生活的很苦?是不是总有人找你娘的麻烦?”县太爷忙问道。

这一点二狗子记得不是很清楚:“记不得了,好像有过。娘要我远点玩,不让我见他们。”

县太爷这么问,其实到底怎样他心里清楚的很。只是这种近乎自虐的坚持,坚持着从二狗子的嘴里听到李嫣当初的遭遇,痛苦与悔恨混在一处,县太爷反而莫名的痛快。

也许就是这么直观的面对李嫣曾经的遭遇,他才能真正的感觉到他的错有多么的离谱。

县太爷这么问着,按理说李季是没有资格插嘴的,只是看着二狗子回想起李嫣,愈发阴沉下去的情绪,有些舍不得。

“当年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说得清。我嫣姐是个坚强的姑娘,能做到这份上,至少她不后悔。”李季叹口气,“大人,我知道您迫切的想知道嫣姐那几年的遭遇,可这世界上,对于当年事情知晓的人已经很少了。二狗子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即便是回想,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想,嫣姐最难熬的并不是有二狗子以后,而是有二狗子之前。怀着孕顶着全村的压力一个人坚持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嫣姐,您从谁的嘴里打听都听不到的。”

有了二狗子,心里头有了依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李嫣的日子好歹有个奔头。

生二狗子之前,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一边母家逼着堕胎,一边忍受着孕期的各种不适,自己独自一人在山中建造一个能够吃住生活的地方,何其困难。

虽说堕胎不易,但大部分未婚先孕的姑娘家,除非孩子的父亲站出来负责,或是有谁家不嫌弃愿意接过去。只有极少数人家愿意让女儿将孩子生下来养活,剩下的都是逼着女儿喝下堕胎药将孩子堕下去。

事实上,堕胎比生孩子凶险的多。本来女人生子,就是鬼门关里头走一圈,难产死的情况很常见,而堕胎死的几率几乎有一半。而且即便是堕胎成功了,人活下来了,以后也有可能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可这些相对于母家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整个家族还有那么多未出嫁的姑娘,不能因为一个坏了整体的名声。

若是放在前朝的苛刻程度,别说是未婚先孕,就是跟男人多说两句话,玩闹间碰到了对方。若是男方不肯娶女方,女方都有可能被浸猪笼视为不贞。

李季的话斩断了县太爷问下去的勇气,他没有再问下去,也不再热衷于跟二狗子没话找话。他眼睛发红,眼泪在眼眶打转,随时都能掉下来。

县太爷沉默不语,所有人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县太爷才站起来,道:“晚上我还有公务,恐怕不能陪你们一起用餐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家里头什么都不缺,你们吃着也方便。”

二人站起身送县太爷到门口,县太爷回头看看二狗子,张张嘴,才憋出一句话:“你娘带着你不容易,宅子里我已经着人专门为你娘设立祠堂,有功夫去看看吧。”

县太爷甚至没有勇气带着二狗子一起去祠堂里看望李嫣,甚至二狗子找回来以后,县太爷自己去祠堂的勇气都没有。

他心里头有个疙瘩,有一道劫。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几回这样的情况。有的人钻牛角尖出不来直接去的都有,可等想通了,事情就过去了。

因为提到了李嫣,晚上吃饭李季和二狗子的食欲都不是很好。

李季夹起一筷子辣炒笋丝放进二狗子的碗里。二人吃饭的时候从不用外人伺候,顶多是菜多的时候够不着,站起来难看,才会麻烦丫鬟帮个忙。

“这笋炒的火候正好,很下饭,你试试。”

李季夹的菜二狗子直接塞进嘴里了,等吃完了饭,二人沐浴的时候,李季才听到旁边浴桶里头二狗子的声音轻轻传过来:

“我好像有些懂你跟我说的,什么是爹了。”

李季心里头一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放平语气道:“那跟我说说,你都懂什么了?”

二狗子道:“他很在乎娘,就像我在乎你一样。如果我一天不见你,旁人提起你的话,我肯定多听,才能安心。可我娘死了,埋进土里了,再也见不到了。我是娘带大的,他在乎我娘,所以在乎我。就像是你的侄子来了,你喜欢,我也在乎。”

二狗子还不明白什么叫做骨肉血亲,却能够理解什么叫爱屋及乌。

二狗子的理解,虽说跟正常的还有一些偏差,但已经十分接近了。李季心里头不舒服,却笑道:

“要不咋说你聪明,自己就想明白了这么多。大人对你,跟他在乎你娘是一样的。他其实找了你很久很久,你对他是很重要的人。”

“你对我同样重要。”二狗子认真道,“你很重要,你比我还要重要。他在乎我,那么当初一定不想跟我分开,所以找了那么久。可不能因为他找我很久,我就要跟你分开。”

二狗子不是个傻子,这几天李季的异样他都看在眼里,敏锐的他有种会被李季就此抛下的恐惧感,所以昨天才会求欢不成后闹脾气。

李季倒是宁愿二狗子只是简单的闹着要回去,至少他还能想别的托词。这样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摊在眼前,才最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你这么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二狗子,咱们放一放吧。得过且过,好歹现在吃住都是在一起的。”

二狗子善解人意的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再说下去,李季怕是要崩溃。

晚上二人躺在床上相顾无言,谁都睡不着。昨天已经失眠一宿了,今天弄不好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小声的敲门声。外面的家丁声音压得很低:“李公子?李公子睡下了吗?老爷想要跟您聊聊天。方便的话奴才进去伺候您起来。”

李季坐起身应了一声,二狗子跟着坐起来,李季伸手把他按回被窝里:“你爹叫我去聊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睡吧,睡不着就吃点点心果子,没事的。”

李季套上衣服,直接在睡袍外面套了个外衣,穿好了鞋子披头散发的就出去了。

本来就是在夜里,都睡下了,李季不是个讲究的人,就这样也不觉得失礼。

夜色朦胧,半个月亮挂在天上,不是很明亮,却也不算暗。一路上有四个家丁打灯笼,看路倒是挺清楚的。

走了一会儿,一直到了后院的小湖,穿过湖上走廊,到了刚来时吃宴席的亭子里。

亭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县太爷一个人对月独饮。

走廊的两头已经挂起了照明灯笼,不怕看不着路。伺候的家丁、丫鬟都停下了没跟着,只有李季一个人走了进去,到了县太爷的身侧。

“草民见过大人。”李季也没跪,知道这大半夜叫他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不用客气,坐吧。”县太爷又饮了一杯酒。

李季在县太爷旁边坐下,都能闻到酒气顺着风吹过来。显然县太爷一个人喝了不少了。

“大人有话说?”李季开门见山。

县太爷自幼饱读圣贤书,虽然不是个酸书生,平时交流的也多半是文人墨客。县衙内前来告状的人虽说都是平头百姓,但所交流的都是案情相关,真正深聊的人里头,李季是唯一一个文盲。

“找你出来聊聊天罢了。这两日一直公务缠身,又满心思的多跟长安说两句话,确实有些忽略你了。”县太爷道。

李季笑道:“您还怕我吃醋不成?老子心疼儿子是理所应当的。”

县太爷抬头看着天上的半个月亮,忍不住去想那句老话。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这世间真正完全如意的事情,还真没多少。

“以天道人伦的角度看,你跟我都属于离经叛道的。总会有那些常人看来不该有的想法。”县太爷给自己倒满了酒杯,“我跟你略有不同吧。你是从小有的想法,我却是遇到李嫣后才有的。”

眼看着县太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陪着县太爷一起喝,表达他愿意听县太爷的倾诉。

县太爷眼睛微米,仿佛回到了那个春天:“我自由熟读圣贤书。家里头是在偏远地区,虽说地方偏远,却不算太贫苦。族里头有些闲钱,就从族里头挑出几个聪明的孩子上先生的学堂,那时候我学的最好,乡试的时候中了举人。次年春闱,我带着盘缠赴京赶考,路过本县的时候,受不得春雨阴寒,直接倒在了路上。”

李季曾在民间听说过,县太爷当初就是在这里被人救下,现在就是为了报恩回来当县太爷的。

可听县太爷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李季只觉得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嫣姐救的您?”

县太爷一顿,苦笑道:“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只是开个头,后面就想到了。

李季心里头微挑,二十年前的那一场说不上缘分还是孽缘,就是从李嫣的一念之仁开始的。

县太爷继续道:“当初我烧的厉害,朦胧醒来,就瞧见一个影子在那里忙碌着什么,瞧见我醒了,就给我擦汗喂药,我至今无法描绘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这世间出尘绝代的女子,莫过于此了。我将我当时随身带着的玉佩当做谢礼送给她,她不肯要。我当时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想欠人一遭,还是纯粹的想要多跟她相处一会儿,缠着她要她收下。”

李季没言语,只是跟着县太爷一同吃酒。

“我只想着距离科考还有些时日,不急着去。却没想到,每多待一日,对着李嫣的不舍就多一分。后来我们情不自禁私定终身,我忘记了什么是科考,从小到大,头一次心甘情愿的做一次浪荡子,天天坐着跟她长相厮守的梦。”

县太爷声音有些颤抖,忽然画风一转,多了些许的恨意:“当初我拿着族里的银子,却忘记了科考的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三四个月后被族里头找到,我也觉得对不起族里。可他们却说,科考可以来年继续,婚姻嫁娶,我没有资格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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