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他们应当感谢我。否则若他们继续下去, 不论是逼着二狗子娶了那姑娘,还是气的二狗子回了山上, 您都承受不住。那时候,怕是我们整个李家, 都受不住您的怒气。”李季说的实话。
一群草莽逼着县太爷独子的婚事,农籍逼迫士籍,这事情可是犯罪的,只要县太爷追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虽说二狗子现在是农籍,可血脉在那里,有县太爷在, 籍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拿我当什么了。”县太爷含笑道。
虽说县太爷会怒不可遏, 但也不会到了伤人的地步。若是二狗子有个不喜欢的媳妇,他大可判他们合离甚至婚姻无效,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二狗子挑个更好的。
“二狗子现如今找到了您这里,以后就避免了这样的乱遭事情。只是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您会不会打着为二狗子好的旗号, 给他寻个好姑娘要他娶,二狗子不情愿,就气愤的说二狗子年龄小不懂事,等以后成了婚有了娃,就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了。”
这才是李季说这么多的目的所在。二狗子已经这么大了,任何一个爹瞧见了着急的第一件事都是二狗子的婚事。
所以李季要第一时间打个预防针。说他自私也好,目的不纯也罢。二狗子的爹随便是谁, 这另一半必须是他李季。
县太爷一愣,他是真有给二狗子找一个媳妇的想法,二狗子已经二十出头了,换了旁人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哪有当爹的不着急儿子婚事的?若不是李季说,县太爷还真有可能自己挑个老实本分宜室宜家出身好的姑娘先嫁过来。等生了孩子当了爹,二狗子就能明白家是什么了。
被李季这么一提醒,县太爷看向二狗子,结果二狗子的目光从来都不在县太爷身上,几乎是李季到哪里,二狗子目光就跟到哪里。若是这样,恐怕只会引来二狗子的厌恶,逼走二狗子吧。
县太爷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道:“你这么一说,倒是点拨了我。就算我是全心全意的对他好,也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您是个开明的县太爷,以后也会是个开明的爹。”李季看着二狗子道,“不知有多少爹娘打着为子女好的旗号肆无忌惮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强迫自己。却不知孩子一辈子幸福就折在这个上头。我没当过爹,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情,可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讲,有的好太过于沉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平常的父母是如此,县太爷和二狗子这样较为特殊的关系更是如此。本来二狗子是对县太爷无感,若是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二狗子直接厌恶,那才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县太爷想明白了,至少在二狗子真正认下他这个爹之前,他不能私自给二狗子做下任何决定。
县太爷将前后想的通透,再想起李季对二狗子的称呼:“话说回来,他户籍上的名字是什么?”
“李二狗。”李季如实道,“二狗子没有大名。他生出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嫣姐连像样的吃的都没有。村里头好好养着的孩子没得都是一抓一把,所以就给他取名二狗子。歪名好养活,一直叫到五岁也没给起大名,上户籍的时候,也想不出旁的,就用了二狗这两个字。”
这个名字粗陋、俗气,却带着李嫣身为母亲最简单的期盼的与爱。
想起李嫣,县太爷心里抽痛,看着二狗子脖子上的玉佩:“二狗子这个名字到底不算正经名字,作乳名还好。以后入了户籍,要有个正式的名字。她取个歪名希望他平安长大,这大名,就叫长安吧。沈长安,这一生长寿平安。”
县太爷曾是三甲探花郎,满腹经纶,当然能取得出更加像样的名字。可想想李嫣,想想二狗子这些年受的苦。有时候简简单单的名字,最能够寄托爹娘最纯粹的想法。
“沈长安。”李季嘴里叨咕着这个名字,再看看二狗子,笑道,“这名字真好。”
李季走到二狗子近前,道:“以后你大名叫沈长安,你姓沈。”
二狗子寻到了跟,认了爹,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二狗子念了念着三个字:“什么是大名?”
“就是户籍上的名字,你现在户籍上是李二狗,很快就会变成沈长安,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二狗子是你的乳名。”
二狗子有些糊涂了:“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名字?”
“这个很正常,只要你记住这个名字是叫你就好了。”李季道。
二狗子想一想:“像是叫你小季、李季、四叔、四爷爷,都是一个意思?”
李季抽抽唇角,道:“确实都是来叫我的,但是不同的人也分怎么叫我。不熟的人叫我李季,熟悉的人叫我小季,我下一辈的叫我四叔,孙子辈的叫我四爷爷。这些都是在叫我,场合不同罢了。”
“那我为什么既能叫你四叔,也能叫你小季?”二狗子又问。
“因为咱们很熟,你又是我小辈。”李季生怕再说下去二狗子把不该说的抖搂出来,忙转移话题:“这里风景好,趁着天没黑好好转转吧。咱们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
前面一套石桌椅,椅子上垫了软垫。一行人走过去坐下。竹林里头竹子挡着阳光,没什么暑气很是清凉。落座后有丫鬟送来了果盘、点心,还有三盏冰过的燕窝羹。
“盛夏的时候这里还凉爽着,再来点冰降温,穿的多了也不会热得慌。去年冰窖里头存的冰多,今年也就不省着用了,这水果都是用冰镇过的,吃着清凉爽口,你们试试。”
二狗子先伸手拿起一颗草莓,草莓是摘好的,直接放进嘴里就可以了。先是含一下,然后嚼一嚼咽下去,点头:“很凉,吃起来很舒服。”
听了二狗子的评价,李季也忍不住拿起一块尝一尝,果然凉爽极了,咽下去仿佛身上的热度都降下去不少,确实是消暑的好东西。
李季知道,像是县太爷这样的人家,家里头有用于存冰的冰库很很正常。其实民间也有专门做这样生意的。冬天的时候凿冰储存,等到了酷暑的时候拿出来贩卖。
越是三伏的天气,生意就越好,特别是一些家里头没有冰库的有钱人家,几乎每隔两三天都要买一次的。
有的小贩卖冰回去,用奶加糖做些冰棍沿街吆喝,总能引来不少嘴馋的孩子。
村里头一年也没有一两个小贩会去卖,一来偏远,二来几乎没有人家舍得花铜板买冰棍的,李季是一次都没吃过的。往年的三伏天,都是恨不得窝在家里不出门,来不了城里头,也就遇不到那走街串巷卖冰棍的。
打从进这府里头,里里外外无一不精,尽是李季没瞧见过的。李季看足了新鲜。这是一个跟李季完全不同的世界,李季喜欢这里,但不属于这里。
二狗子吃了几颗水果,目光看向杯中的燕窝羹。
“这是燕窝,加了冰糖冰过的,你尝尝。”事实上,这个对于县太爷来说,也是好东西。价格是一方面,重要的是难得,已经采摘,都是先紧着宫里头的,剩剩下的又是送给高官的重礼,剩下的能在民间销售的就很少了。
二狗子哪里知道珍不珍贵?他只管好不好吃,挖起一勺来放进嘴里,咬着没什么嚼头,直接咽下去了。
“汤?甜的。”
二狗子没听说过,李季顶多是听人家讲故事的时候听说什么燕窝补品,知道这么个名字,可是啥意思是不知道的,究竟有多珍贵也不知道。
看着二狗子吃了,李季也尝了一口,说不出来的滋味,咽进肚子里了砸砸嘴,也说不出个评价,就是没由来的觉得好吃。
也许是因为没吃过,也许觉得这是补品好东西。
看着二人将燕窝吃下去,县太爷这才开始用自己的这一盏。家里头还存了二两燕窝,还够吃个几回。若是喜欢吃,以后有机会多买些。
三人吃了点心,又聊了一会儿,每次李季聊起二狗子的事情,县太爷都听得很认真,这些李季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这二十年的空缺,县太爷应该是个很好的爹。这是李季对他的评价。
“二狗子其实特别聪明,只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懒得去想太多,干脆就将事情都推给我,拿我当军师来使。什么东西基本教他一两遍他就记住了,有时候记得比我还清楚。许多人一听说二狗子常年在山上,不通事理,就觉得他是半傻子,实际上完全不同,他比任何人都聪明。”
李季不知道大智若愚这个词,这个词用在二狗子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平日里,二狗子是没少照顾我的,不过也有让人操心的时候。那就是他总是忍不住上山去打猎。家里头牲口多,其实用不着打猎糊口的,深山里头危险多,他每次去我都要提心吊胆。不过要说阻止,我也阻止不了,这是他的天性,我压不住的。”
李季一语双关,县太爷心里头有所想法。李季说完了这些,笑道:“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从小生活的地方突然离开,肯定是怀念的。我跟您这么说,也是想让您有个心理准备,以后若是二狗子想要上山,您少些阻止,最好给他准备上好的防护,尽量保证他安全。”
县太爷道:“你不说,我是全都不知道的。山上虽说危险,但二狗子从小生活到大,抽身当是不难。我明儿就着人造一副上好的盔甲,留着长安上山用。”
二狗子这个名字县太爷有些叫不出来,倒不是因为旁的,只觉得用狗这个字来称呼人,身为读书人多少觉得奇怪。不过这个名字是李嫣取得,他就不会去改。
李季又跟县太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从二狗子的喜好到习惯。这是李季留下的最后一条后路。若是二人以后还有路可走还好,若是无路可走,至少县太爷熟悉二狗子,就不会让二狗子厌恶他。就算二人以后分开了,至少二狗子在他爹这里,能生活的很好。
天色渐晚,李季专门问了厨房在哪里,做了三道菜做添菜。府里头的厨房很大,光是炉灶就有八个,这还不算府里旁的院子里的小厨房。
李季做好了菜,就不在厨房捣乱了,将做好的菜一同交给厨师们,等一会儿他们都做好了,一起端上餐桌。
夜里头吃饭就不在外头的,夜里蚊虫多,屋子里头点了驱蚊的香料,味道正好。
二十多根蜡烛将屋子里映得灯火通明,三人落座,这吃饭的屋子里桌子更大。丫鬟们先是送上了湿丝巾擦一擦手,随后奉上两盏淡茶。按理说这两杯茶是漱口的,不过没什么讲究,只当做开胃来用。
晚餐有些油腻,怕吃着不好消化,餐前送了点心是几颗山楂丸子。李季尝了一颗,酸的脸皱在一起,二狗子不能吃酸,咬一口剩下的半颗就放哪里了。
李季脸皱了一会儿,确实被酸的厉害,咽进肚子里又忍不住再吃一颗。
等着这边准备好了,这才开始传菜。
之前吃饭是中午吃的,三个人都算不上饿,也就是二狗子此时还有食欲,但要是吃也就是两三碗饭就能吃饱。
二狗子目光扫一眼,就能看到李季煮的菜,倒不是二狗子目光有多独到,只是实在显眼。府里头出自做出来的都是色香俱全的,瞧着就精致,李季煮的菜相比之下粗糙的多,一看就能看出来。
李季挺不好意思的,要不是二狗子要吃,李季怎么也不会将自己的手艺放这里丢人。
不过到底是二狗子捧场,二狗子目光就盯着李季的放的菜,丫鬟们十分善解人意的专门夹李季做的菜。
二狗子□□致的菜,吃的是味道,吃李季做的菜,吃的是他印在骨子里的回味。
二狗子吃的香甜,县太爷也忍不住尝一尝。说真的李季的手艺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坏,吃着带着点别样的味道。或许就是家的味道。
“慢点吃,别着急。”李季想要给他夹菜,可一看距离太远了,抬起来的筷子又放下了。
二狗子想要给李季夹菜,看看距离,也没站起来,用眼神让丫鬟将一颗丸子夹进碗里,二狗子夹起丸子往李季方向一扔,正好扔进李季的碗里。
李季唇角抽了抽,这样子怎么这么像往要饭的破碗里仍铜板。
李季夹起丸子吃了:“吃你自己的我又不用自己动手。”
二狗子啥都不知道,别怪他。李季心里头安慰自己,二狗子根本没见过人家是怎么给要饭的扔钱的,而且这是肉丸子,不丢人……
县太爷看着二人有些好笑的互动,不知为何有些嫉妒。
一顿饭下来,李季做的菜是一点都没糟践,二狗子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县太爷吃了些,李季都没吃多少。
吃饱了餐后甜点是一碗银耳莲子羹,天色黑了,是该歇下了,熬夜伤身,县太爷虽说经常熬夜不觉得有什么,可坐在对面的还是两个孩子。
吃完了饭,亲自将他们送去了提前安排好的院子里,可能是照顾他们不习惯分的远了,在一个院子里,却不是一个房子里。
院子里站了六个丫鬟,四个家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恭顺的低着头。院子里有个小假山,花草工整,一看就是平日多打理的。
院子里堂屋连着主卧,东西有厢房,一共三个主子住的大房间,剩下还有几个小房间是贴身仆人们准备的。
“这院子刚来的时候就预备下了,好几次都以为这辈子都没人住进来了。被子都晒过了,很是蓬松,不会闷热,夜里头渴了饿了有下人守夜,若是起夜也可以吩咐人拿来夜壶。府里头机灵的下人不多,明儿再找牙婆过来顾些来,今夜暂且凑合下吧。”
若是这样还叫凑合,李季真的想象不到不凑合会是什么样的。
按照县太爷的意思,主卧房是二狗子的,李季住东厢房。一般情况下客人也没有住主卧的道理,一般都是厢房。东西里面东为尊,让李季住东厢房也是抬举李季了。
二狗子听着分配以后有些奇怪:“我们分开住?为什么不住一起?”
李季理解这样的安排,二狗子不理解。而且就算是理解,二狗子也不会跟李季分开住的,因为二人打认识到现在,一天都没分开过。
李季有些为难,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县太爷哪里知道他们之间小龌龊,只以为李季家里头条件不好,住在一个炕上。身为从小就睡一个屋子里的,理所应当的觉得跟别人挤在一个炕上是一种委屈,当然,媳妇除外。
县太爷解释道:“一个人睡一张床多好,可以肆意动。你们都是大小伙子,住在一起也是有些不方便的。分开住时间长就习惯了。”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住在一起确实不方便,前提是这俩人没鬼混到一块。
县太爷这么说以后李季更不好说什么了。不过显然二狗子不是为这种事情为难的人。
“没有不方便,我要跟四叔睡。”外人面前叫四叔,没人的时候叫小季,二狗子还记得。
县太爷没想到二狗子这么粘着李季,若说小辈单纯的粘着长辈有情可原,可二狗子比李季还大上两岁呢。
这事李季没有立场开口,二狗子跟县太爷说才能影响县太爷的决定。要是熟悉了两个月以后,县太爷肯定不会同意儿子这样不合常理的要求,然而这刚刚找回来的儿子,县太爷怎么也要顺着毛来。
“那成,主卧的床挺大的,你们睡在一起也够用。刚好下人们不用分开,聚在一起伺候你们两个也容易。你们先洗漱睡下吧。我那边还有些公务,解决了也睡了。”
儿子已经在宅子里了,纵使心里头有千万句话也不急于一时。老子看儿子,越看越顺眼,这眼能瞧见的,哪怕不认他这个爹他看着心里也舒服。
县太爷在李嫣之后没有个妻儿,怎么当爹,也只是书本上的一个概念。对于二狗子,完全是出于血脉相连的本能。没有人是生来当爹的,是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才上升为爹的。
只是从前的二十年县太爷一直缺席,突然面对这么大的儿子,手足无措也是情有可原。
县太爷有公务要做。能陪儿子一个下午已经很奢侈了。
先进了浴室沐浴更衣,浴室里头本只有一个浴桶,家丁们又搬来了一个,并开始往里头倒热水。丫鬟拿来了几篮时令花瓣过来,询问二人分别喜欢什么花,放进水中也解乏。
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不知道路怎么走,眼下先将现有的享受了。
李季说了随便,就看着他们自己搭配,等浴桶准备好了毛巾和香皂都准备好了,满屋子都是花瓣的香气。
李季看都准备好了,家丁和丫鬟们都在,开口撵人道:“都准备好了就别在这里,我们也得洗澡了。”
丫鬟里头领头的看上去大一些,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她低眉顺眼的躬身道:“奴婢们伺候公子们更衣沐浴,一天下来辛苦,沐浴的时候按摩一下正好。”
这在大户人家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季脸上一红,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皮糙肉厚的哪里需要哪个。我跟二狗子都不是含着金汤匙生的,享受不了这个。你们都出去吧,把换洗的衣服留下就行,用不着伺候。”
李季拿起架子上放置的香皂,这在李季的眼里就是香气扑鼻的胰子,可跟自家用的又不太一样,奶白的颜色看着精致。这一看李季就知道不是这边买得到的,就算是有,也绝对不会是李季舍得买的,甚至买不起。
二狗子凑到近前看一看:“用它洗澡?”家里头有洗澡的胰子,只是跟这个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