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这边逐渐将分出笼的兔子逐一放进专门盖得大牲口圈里, 白天过去喂,直接从旁边的饲料仓库里面取饲料喂, 晚上就用锁头锁上。
不能说是防备村里人,山里头若是下来猛兽了, 有个锁头好歹它们进不来。
李季跟二狗子好好过了几天日子,遇到几个借钱的,还都不多,三五钱的借,上门先说之前借二瓜来着,而且家里头有什么难处借了以后肯定还。
李季清楚这事不能开先河。借二瓜的银子是要不回来了,这要是再放出债去, 再收债他们都会拿出“二瓜家还我们再还”这样的浑话对付过去。
那就没个完了。三五家“借走”银子, 全村都来借银子。李季就是个开钱庄的也受不了这个。
最后李季干脆放下话去,要借钱也成,改明儿他去城里掏钱找认字的写下欠条,限时多久还上, 还不上就出大力干活顶, 什么时候顶了钱啥时候算。
李季这也是刚想起来的法子,一说出来过来借钱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您看这话不就见外了吗,又不是外人。咱一个村里头的,五钱银子又不多,哪犯得着写什么借据啊。”
一顶自家人的帽子扣上来,说白了还是道德绑架。不知道有多少人坑在这句话上。借钱的时候嘴皮子碰一碰没个借据,回头不承认人家去官府告状也没用, 白白打了水漂。
“那您可以怪我这倒霉孩子跟自家人生分。前头我是被骗了五钱银子的,得了教训了。你说我跟你打借据是信不过你,可你连个借据都不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冲着不还钱来的。”李季半开玩笑的说完,掏出一张白纸来。
“你要是真急着用钱,银子拿去也行。”李季指指角落上,“你先留下个手印儿,回头我找人将字条上的字补上。放心,我不会多写一文钱。我家的银子也不是风刮来的,您也不用那话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撑个大辈,论说教排不到你头上。”
出口就把话说完了,印泥和白纸都准备了,按了手印拿钱走人,不肯按那就是家里头没那么急着用钱,直接走人就是了,李季也省着麻烦。
来借钱的那人脸上都不是色了,想要说道两句多用“一个村”的压上去,可已经先用辈分压过来的。就算是同辈分之间说教也是点到即止,差不多就得了,小辈多说一句追究起来都是罪过。
所以哪怕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真的按上手印拿银子。
抱着借钱不还的心思来借钱的,本身就是黑着心肠不打算还钱。本着我黑别人也黑的心思,他是怕极了李季回头找人给写个五两银子让他去还。那才是真的掉坑里了。
来借钱的人不说话,李季含笑将纸条推过去些:“不是急等着用钱吗?别耽搁事了。咱们一个村子的我不至于坑害了你,按了手印我给你拿银子。”
借钱的人刚刚用“一个村子不能害你”这样的话顶着李季,所以这时候越是听李季这么说,就越觉得李季是不怀好意。
眼神恍惚着站起身:“才想起来四叔你这里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过来借钱不是难为你吗?怪我怪我,才想起来我媳妇陪嫁过来的东西还有些值钱的,我回头跟我媳妇商量商量,不成再说。”
送走了借钱的人,李季冷笑着将纸条收起来。早在知道二瓜骗钱的时候李季就放着这一手了,只是这欠条的事是刚想起来的。
因为村里头人都穷,实在过不下去日子了跟人借也就是十个二十个的铜板,根本用不着写借据,钱多的很少有人往出借,能借的都是实在信得过的人。
所以借据在村里头是生僻词。说起来还是要谢谢皮货店掌柜给提的醒。
“二狗子,我刚才怎么做的你都看清楚了。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人过来找你借钱你就这么干,真有麻烦伸手拉一把成,可也不是白给人当傻子占便宜的。自家的银子攥的死死的,往后谁都别想占咱俩的便宜。”李季还不忘教育二狗子。
只是李季忘记了,二狗子根本不是个虚以为蛇的人。
“我直接不借。你说过,你没办法不能拒绝,我可以。”
李季咋把这个忘记了。
李季捏着白纸甩一甩:“瞧瞧,咱起早贪黑赚的银子就成了别人眼里地上的白馍馍,便宜不占白不占。今天咱要是把钱借出去了,鬼才会还钱。不光如此,以后借钱的会越来越多,只要有一个不借的,就等于彻底得罪了他,凭啥借别人不借他,以后就能背后对付咱。”
李季说这些带点发泄的成分,等说完了,自己也能反应回来,这句话有牵连无辜的成分。
这话也就是跟二狗子发发牢骚,出了门还敢跟谁说?
“借出去也没关系,你要不回来,我能要回来。”二狗子将纸张和印泥都收拾了,“在山上,打不过人家就要被吃了,再这里,打不过我的都要听话。”
被二狗子这又霸气又幼稚的话逗笑了。李季也知道二狗子这话半真半假,真有那个时候,二狗子真的会用拳头将血汗钱找回来。
“万一你把人打坏了要抓你去坐牢怎么办?”李季斜着身子调侃着问道。
“那我就回山上。在山上,没人追的上我。”这话不是空话。二狗子在山上待了13年,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山里,是二狗子的天下。
“还是你聪明。”李季伸手拉过二狗子好好稀罕稀罕。
又过了两天,本是偏僻的村子里有了波澜,傍晚时分村里头来个核商队,领头的是个十七八的小少爷,人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领着二十多号人,整整四两装满了货物的马车。瞧着天色晚了这边有炊烟,过来借宿一宿。
村里头有几个没忍住的,可他们不能住的太散,担心货物出问题,只求了两个院子,一个大一点的,一个小一点的。
大一点的是十七八个人一起,也没人住进屋子里,因为那屋子实在不像个样子,总觉得住进去就要倒了。
所以就是在院子里支起帐篷,车围在中间护着。
而那个小少爷是个娇生惯养的,一路上露宿了几次,说什么都不肯睡帐篷了,就想要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要的小院子屋子刚空下没几年,还算是结实。里头有小老鼠,也都被佣人们殷勤的清理干净了。里里外外打扫了两三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在这里长住。
带着的反光的缎子被抱出来的时候夕阳下依旧闪着金光,上面是绣着金线的,小少爷还嫌弃垫着的不够软和,着人从村子里买来了两床干净刚弹过棉花的厚棉被来垫上,这才勉强满意。
那小少爷人娇气,站在院子里对仆人一顿指手画脚的。院子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也不敢明面上指指点点,只是相互低声说道。
小些的孩子都羡慕极了。因为那小少爷的样子太神气了,身上穿的衣服也太光鲜了,对比一下自家身上打着补丁还算是新衣服的粗布衣服,只觉得给人家擦脚人家都未必用。
村里头奔走相告,都过来瞧瞧难得一见的有钱人家。这小少爷显然是被爹娘排出来历练的,能带领商队做生意,那肯定是家里头未来的当家的,继承家业的长子嫡孙。
那么这么一看,这更有来头了。
村里穷,没来过什么外人,更没瞧见什么贵人。这么一只小商队,和一个穿着讲究的少爷,可能是某些人终其一生看到的最富贵的人。
李季和二狗子也被人告知了。李季带着二狗子一去去瞧热闹,等到地方多时候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了。有的人费力的往里面挤,想要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富家公子是什么模样。
有的人看够了热闹,从里面挤出来,看到李季和二狗子,脸上还带着十足的新鲜感:“四叔你们也过去看看?哎呦,就没见过脸这么白的小小子,比村里头哪个姑娘的脸蛋都嫩,跟个小瓷娃娃似的。一看就是打小吃好东西吃出来的,咱们这一百个都比不上人家一个。”
“这么好看?”李季瞧着周围跟看杂耍似的将这里围得严实,只觉得好笑。知道的这是一睹富家公子的风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猴戏的。
“可不是?人家那衣服也好,反光的,光看就知道摸着肯定特舒服。哪像咱们,一辈子也穿不了几次没补丁的衣服。”随后想起李季没有带补丁的衣服,尴尬笑一笑,“当然不包括四叔你。四叔您有本事,穿的都是好衣裳。”
“再好衣裳不也是没里头的好看?”李季带笑调侃一句,看着围着那么多人,挤进去肯定费劲,也就不着急过去看了,就干脆站在这里一会儿,谁路过了聊上一两句。
这时候乡村滤镜中多了些粉色。李季眨眨眼睛瞧清楚,是李水生拉着李巧儿过来了。
李巧儿身上穿着一套粉色的衣裳,虽说只是普通的布料,却是全新的。有的姑娘一辈子就出嫁的时候能穿上全新的衣裳,实在穷的,可能一辈子都穿不上,李巧儿人长得还算不错,打扮起来却是让人眼前一亮。唇上还用了胭脂纸,娇嫩欲滴的,衬着人带着几分婉约动人。
“爹,您慢着点。”李巧儿喘着气劝着李水生。
李水生的眼睛都红了,看着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恨不得一下子钻进中间去一把抓住他这老天爷送过来的金龟婿。
如果说之前李水生就觉得老天爷是给他闺女安排好了归宿就等他教好女儿了,现如今更加觉得老天爷是大发慈悲为他铺好路了。直接将个适合婚嫁的豪门少爷送来了!
机会都送上门了,哪里有放着飞走的道理?忙跟水生媳妇一起打扮好了李巧儿就拉过来了。
李水生之前准备了那么多,这就送来个现成的有钱少爷,甭管对方是否有婚约,只要现在被他看上了,嫁过去作妾也值当!
李巧儿抬眼求助的看了李季一眼,李季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然后做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去问李水生:“哥哥你这是急什么呢?看那小少爷?不着急,人家住一宿明儿早才走。”
李水生心里头有算计,此时也没脸说到明面儿上,拉着李巧儿对李季敷衍的点点头,然后走进前去开始扒开人群让里面挤,李巧儿被用力扯了几次,腕子都快紫了,疼的一双眼睛染上雾气,倒是多了几分凄楚。
李水生是村里头的长辈,谁被扒拉开瞧见了都不敢对着来,都往后退将李水生让进去。
就这么费劲巴拉的半晌,总算挤到了前面去。
李水生抬眼瞧了一眼,眼睛都快直了。
那小少爷头顶嵌着好大宝珠的金冠,梳着如墨似的头发,身上的锦缎的衣裳一层包一层,薄的虫翼般透明,厚的也是水似的丝绸。
足下的一双鞋子各缝着半个珍珠,上面一尘不染,还反着光。
小少爷似乎很享受众人的打量,下巴抬着带着高傲,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颇有风度的扇了扇,那绣着金丝的扇子在夕阳下晃人的眼,好生贵气。
就这么瞧一眼,李水生就认定了这女婿。活了大半辈子了,可能他这辈子瞧见过的好东西加在一起也没有小少爷这一身穿的值钱,这要是当了自己的女婿,也给他弄这么一身的行头。
什么李季,什么二狗子。都不用放在眼里,就是到了县里头,那也是有钱的富老爷。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心急,李水生伸手捅捅身边的李巧儿,让她赶快出声吸引那小少爷,只要勾搭住了,以后全家都能跟着升天。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急切的推着李巧儿。
“家里头怎么教你的,快抛媚眼,快点!”李水生是真心急了,可别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李巧儿才刚从瞧见小少爷的样子回过神来,就被李水生连怼了几下,咬住嘴唇忍不住的委屈。
刚刚跟李季通过气了,应该不怕什么。可不怕是一回事,真要让李巧儿跟个窑姐儿似的去勾搭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的男孩,这心底多少有过不去的坎。
所以任凭李水生怎么催促,李巧儿都跟石头似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里湿气聚集,泪眼汪汪的可怜极了。
那小少爷眼睛扫过着了,眉毛微皱,闪着扇子迈着八字步走过来,唇角带着故作风流的笑容,脸上还带着该有的青涩。
“好好的姑娘怎么哭了?虽说娇花染露最为娇嫩,可白惹了美人泣珠也是辜负了。”
小少爷说的话词儿用的美,可意思李巧儿听得不太懂。本来就是个村里头的姑娘,出村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更不是的字,那里懂得小少爷的风流句子。
“您是说我是花儿?”李巧儿小心的问道。
小少爷合上扇子,满脸的兴趣:“有趣有趣,我头一次瞧见这么有趣儿的姑娘。你可比我娘给我的那两个小妾有意思多了。你过来,多陪本少爷说两句话。”
李水生激动的身上发颤,差点笑出声来。这周围也有几个姑娘,小少爷扫了一圈独独看到了李巧儿,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这就是老天爷赐下来的一段好姻缘啊。
李巧儿脸羞的通红,被李水生推了两下,半推半就的走了进去。
小少爷长得太好看了,李巧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小少爷的皮肤跟娃娃似的,娃娃抱出来晒两天也黑了,小少爷就白的好看。而且小少爷五官精致极了,就像是从招贴画里头走出来的似的,像是金童一般。
哪有姑娘不怀春,这么个精致的男人站在对面,说心里头没个小鹿是骗人的。李水生又在后面一个劲的推,她顺着墙走到了门口,从门口挤进去,李水生想要跟着一起进去,又怕打扰俩人谈感情。干脆就站在门口,满脸期待的看着二人。
李巧儿在村里长相算是拔尖儿的,可跟小少爷站在一处那也是没处放的。脸上含羞带怯的,不敢抬眼看小少爷。
小少爷一点都不怕生,直接开口询问:“你是这村儿的?”
李巧儿点头:“是。”
“你刚刚哭什么?”小少爷问道。
“我没哭。”李巧儿否认。
“我说你哭了你就是哭了。说,你为啥哭?”
李巧儿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李水生,一时没注意,实话溜出来了:“爹急着让我说话,我说不出口。”
小少爷挑眉:“让你说啥?”
李巧儿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圆话道:“爹觉得您生的好看,想认识不好意思开口。”
小少爷笑出了声:“要不咋说你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巧儿自觉地一头雾水,随便撒个谎咋就有意思了?
李季在外面远远的能听到些,轻轻点下头,拉着二狗子回去了。
这事情就成了一半,后面的事情李季全程不参与,绝对不能让李水生想到他的头上。李季帮李巧儿是帮着她,十张皮子的价钱也出了,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李水生不知道李季为前提的。
要是李水生知道李季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就以李水生那么能算计的样子,以后李季在村里头是别想好过了。
所以这件事李季必须置身事外,都交给皮货店掌柜的安排。当然,都安排些什么李季是知道的,什么套路什么法子都知道。
李季带着二狗子回家,先给新下崽子的母兔添一把新鲜的草,然后再去看看哪个食槽空了就给添上。
松松和淘淘有次进村被熊孩子用石头打过,所以再也不去村里了,顶多是去森林里玩,有时候晚上了就去森林里头野一宿,白天趴在屋里头呼呼睡,睡醒了再跟李季和二狗子玩一会儿。天黑了以后又走了。
小尾巴最近瘦了些,可能是因为长大拔高的原因,胃口一直不小,越来越壮实了。
喂了牲口二人这才将做好饭的锅掀开,摆桌子吃饭。因为去瞧了一会儿的热闹,吃完饭的时候天都黑透了,李季点了三个油灯,屋子里虽说不是灯火通明,却能看清楚大部分地方。
捡了碗铺了床。李季一边解开衣服,一边还有些幸灾乐祸道:“这回绝对够那个李水生喝一壶的了,若是他能醒悟停下来,那就没事了。可要是他一心把李巧儿往火坑里头推,那就等着碰一鼻子灰吧。”
二狗子认识李巧儿,也叫过李巧儿妹妹。不过深说起来,对于二狗子来说,顶多是村里头陌生人中比较熟悉的一个,没太大的区别。在他的眼里也就是李季重要罢了。
“以后咱们什么事都不用做?”二狗子问。
李季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等着吧,过个七八天,咱还要借他五两银子。”
二狗子不明所以:“不是说不借钱吗?”
“这个咱给他破个例,也就这一回。”李季这坏小子脱光了衣服坐那里坏笑,“这银子也不是白拿出去的。放心,不论怎么着咱都亏不了。就是对李巧儿名声上会有点应影响,不过不会太大,不会影响李巧儿以后的婚嫁。这锅还是李水生自己背的稳稳的。”
李季的坏心眼子是不少,不过瞧瞧他的年龄,坏点子只要没太多,也不枉当一回年轻人。
瞧不上眼的就伸手帮忙,想要做的事情就李季去做。
从前没钱,强迫自己成熟面对任何事。现如今有钱了,李季想要最大限度的将童年缺失的任性补回来。
就当一回熊孩子了。
理论上讲人家当爹的怎么安排子女的婚姻大事是人家的权利。可李季看不过去,就打着小算盘算计一番。
算计的痛快了,李季不能说是路见不平,好歹是问心无愧。
细说下来。真的有了坏结果,那也是李水生自己种下去的因,这果子自然要他自己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