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能站稳, 还没到一岁会走还太早,成天咿咿呀呀的, 也不知道在说啥。听我屋里头的说女孩子要娇气些,要好好养, 我倒是没看出什么,倒是我这老婆孩儿都围着三丫转,就瞧不见我了。”
二瓜说完了这话,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还是四叔这好,我这家里成天鬼哭狼嚎的,都不知道多久没睡个好觉了, 多个丫头我家里头的又宠着, 我心疼那两个铜板还要挨训,别提了。”
李季听他话头不太对,也不心急接下去。二狗子端了茶壶进来,分别倒上了茶。二狗子不喜欢凑热闹, 所以家里来人大部分都是躲在厨房忙活。刚好那只鸡还没剁, 二狗子倒完了茶就去厨房剁鸡去了。
李季吹着茶碗里的茶沫子,也不着急回答,二瓜等了一会儿见李季没有跟着说下去的心思,心里有些焦急,只好自己继续道。
“我这辈子怎么都值了,大儿子结婚媳妇都怀上了,眼瞅着要当爷爷了, 我就不图啥了。只是我家里头老二你见过的,打小就聪明,村里头孩子们时兴什么儿歌他听两遍就会了,早几年家里实在困难,现在三丫生出来,对老二多少关注少了,我是真怕对不住我这二儿子,就想着把他送县里头念念书,不说考功名什么的,认两个字以后去县里头饭馆里当个跑堂的也容易,总比在村里头出大力强。”
说到这里李季算是明白二瓜过来的意思了。村里头还真没出过秀才,念书的十几年能摊上一两个,那都是家里头的独子,捧在心尖儿上从牙缝里挤出来铜板送去读书的。
村里头现在还剩个读书人四十七了,百病缠身活不了几年了,虽说没功名在身上,那也被人叫一声秀才,现在谁家生了孩子还会抽空过去给求个字,村里好听的名字基本都是出自他那里,这也是为啥村里头歪名少的原因,不像外村是个孩子三个叫狗剩两个叫狗蛋的。
“读书是好事。”李季总算放下了吹了半天的茶碗,李季就是个想读书却没有条件的。
李季打小心眼就比旁人多,人也聪明。不少人都说李季就是个秀才苗子,不读书可惜了。
李季爹也想过,奈何家里头实在是穷的叮当响,但凡有两个铜板都给爹抓药了,大哥那边有妻儿的,也不好让他掏银子,就这么一直到李季爹去了,李季也没念一天书学一个字。
现如今李季最不缺银子,对上学堂没什么执念了,让他现在去也念不进去书,就是没事的时候会可惜小时候没机会,要不现在说不定真能考个功名下来。
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不过二瓜说这话确实戳到点子上了。若说是旁的事情过来借钱,李季打个哈哈就打发了,若是给孩子念书这样的事情,李季是真有心支持的。
李季总算开口了,二瓜的脸上笑容更深,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老二多的不说,就学个一年半载的,读个几本书都能在城里站住脚,也能多享享读书人的福,咱也能沾沾光不是?就是这学费……”
“拜先生要准备拜师礼,学费又是一个算法,前后光进学堂就要银子。”李季算了一下,“你说说你差多少吧。”
二瓜激动的直接站起来了:“去年家里头刚生孩子您是知道的,加上前两年老大结婚,家里的积蓄都掏出去了,手头上实在没银子用了,这地里才刚种上,家里也没有旁的进账,这拜师礼都是个愁,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上门过来了。”
李季点点头,等着二瓜的下文。
前面的底打好了,二瓜这才继续道:“这拜师礼怎么也得买一钱银子的好东西,这学费头两个月开蒙贵一些,每个月三钱银子,后面一年每个月二钱,后面一点点涨起来,第二年三钱,第四年三钱半……这么算下来,这头一年就要一两六钱银子,换成铜板能有两千多个。我这有心送他去念书,又掏不出银子来,这才过来求四叔您。”
一两六钱银子放李季这里,真不算什么,多杀几只兔子就有了,可换做普通人家,那真的是一二年全部的收入了。家里人还要吃饭,总会有点花销,不可能赚的银子全都拿出来给孩子去念书,读书认字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有用呢。
“确实挺多的。”李季点头道。
话说到这里了,二瓜就把心放下了,听李季的话头意思,这事十有八九成了。
“我就想着先从四叔你这里拿二两银子,后面两三年家里紧巴点过日子就还上了,老二念了一年书就是个大孩子了,送去城里闯荡闯荡,好歹我这一辈子没愧对孩子。”
这话说的情深义重的,谁听了都会动容。李季点点头,二瓜有这心是好的,村里头对读书这件事跟摸天上星星似的,就觉得那是有钱人家才有的资格,穷山沟沟里的土老杆子,哪里能肖想读书认字?
“孩子读书是好事,旁的也就算了,这事不能耽搁,我家里头有点闲钱,不过眼瞅着就要买牲口了,正是用银子的时候,二狗子能吃肉,我把着他的银子不能缺了短了他的。这样吧,我先给你掏五钱银子,你先把你家老二送进学堂,以后银子再不够尽管过来拿。咱村里多少年没出个秀才了,银子借给你供出来一个我这脸上也有光。”
二两银子是笔大数目,要是本家亲近的人,李季就直接全拿出来了,只是跟二瓜实在不熟,许久没联系了上门就是借钱,多少让李季心里头不太自在。
不过既然是供孩子念书,这钱还是要借的,只是不能多借,以后不够了再说,眼下不能一下子都借出去。
李季这么说二瓜有些措手不及,目光闪了闪,想要开口再说说,又觉得不妥,讪讪的点点头,开口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李季出的银子不少,虽说照比二瓜提出来的少得多,但是眼下拿着钱将人送进学堂是没问题的了。
而且若是二瓜老实肯干,趁着农闲的时候去外面找个活打个工,养活老婆孩子和供儿子读书的难度也不大,左右三丫还小,还没到花钱的时候。
就算以后真的是困难的厉害,再来找李季拿钱也容易。
李季将银子数出来,是两个小银疙瘩和一些铜板:“这些是五钱银子,你且数数,虽说不多,但还带先把孩子送过去,等过些日子我家里银子没那么紧巴了,再给你多拿些。”
二瓜小心翼翼的将银子数好了塞进袖子里,对着李季连连道谢,就出门回去了。
二瓜那孩子不小了,其实上学是真晚了,不过有机会识字就是好事。
他来这么一次,让李季注意到了这一点。没孩子去上学,是因为交不起学费,李季也过了上学的年龄,他是注定没有孩子的,家里头把着这些银子,要说供出两个上学的孩子确实不难,不说考取什么功名,就是上一二年的学帮他来理账都好,这样以后将家里头养的牲口扩大多养些,也不至于算个价钱都乱的焦头烂额。
李季没有孩子,不过大哥家留下来的孙子是有的,李季亲生的侄孙子有六个,年龄合适的只有两个。李季手里若是有闲钱,送他们去念书倒是不错。
这么一想,李季走出屋去厨房跟二狗子商量。
如果说李季是大字不识一个,那二狗子就是什么是字都不知道,李季只管问,二狗子只管着点头。
虽说知道二狗子从来不会拒绝他任何要求,李季该问还是要问的。二人是夫夫不分彼此,不过凡事都要让对方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将鸡炖上了让二狗子看着火候,等差不多了放土豆,他收拾收拾直接出门去村里找亲侄子去。
大哥留下来几个儿女,跟李季关系近些的就是大侄子和二侄子。李金是他二侄子,就是小土豆的爹,大侄子最近体格不太好,逢年过节没少送礼,不过都是老婆孩子代劳了。
大侄子有三个儿子,老大结婚了,老二年龄大,老三今年才九岁,上学开蒙正好。李金家前头有个孩子没养住,后来得小土豆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今年十二三了,晚是晚了,可真去上学也成。
李金家里的地方近李季先到的,李季鲜少出门,更很少去侄子家里头串门子。其实按理说李季爹没得早,兄长也去了,再婚配前去侄子家里让侄子养着直到成家立业是应当的,只是李季这人硬气,不想给人添麻烦,也不想寄人篱下,所以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了。
“四叔?您咋寻思过来了。”刚干完活正在院子里洗手的二英瞧见了先抹抹手上的水。
“想起点事过来商量商量,小土豆和英子呢?”李季往里走。
二英给李季开门,将李季请了进去:“上山挖野菜去了,婆婆丁(蒲公英)不是长出来了吗,二人好这口想吃,我就找了个破镰刀和铲子头,让他们拎筐上山自己挖。”
二英给李季倒了碗白开水:“我这家里也没个热水,您等会儿我这就现烧。”
“又不是外人哪用得着麻烦。咋没见李金?”在炕上坐稳当了,李季看屋里没人。
“我家这破篱笆您也知道,前几天下完了雨一泡就坏了。正修呢,您先坐着,我去把人叫来。”
二英出门去叫李金,李季目光开始打量屋里头。
说真的,村里头的人谁家条件都不好,还是那句话,差不多的条件,家里头像不像样全看女人勤不勤快,李金家里头挺干净的,衣柜擦得发光,不过还能瞧见上面孩子调皮刻上去的图案。
结婚分家的时候老人总会给老大多一些,所以李金结婚的时候真没剩什么了,这衣柜还是二英娘家陪嫁过来的,是李金家里头最像样的家具了。
坐着的炕炕檐掉了几块,坑坑洼洼的,炕上垫着的草编的席子,坐上去还算软和。
看这么一圈下来,李季有些心酸。他家里头各种家具都不缺,还都是用的好木料,炕上垫的是城里头买的竹子编的席子,夏天清凉,冬天多烧火也不会太热,炕边上一直放着软垫子,坐上去舒服极了。
其实李季原本的家照比李金家里头还不如呢,住上好房子那都是托了二狗子的福。
只是李金家里头过得不容易,李季却不能直接拿银子接济。否则一个有了,旁的不给就说不过去了。就算人家不上门要钱,就是上门借钱也是受不起的。
这边都白拿钱给人了,对旁人总不至于连借都不给。而这个借款究竟还不还,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李季坐炕边上倚着墙想着事,二英已经带着李金过来了。
“四叔。”见到李季叫了一声,李季对他笑着点点头。
“你这边也忙,我有啥话就直说了。今天村里头二瓜去我那里借钱,说要供孩子读书,我一听是好事,就给他拿了五钱银子。等他一走我这一想,孩子念书是好事,咱们小时候就是吃了没银子的亏,大字不识几个,也就在村里头转转了。”
李金听念书眉毛挑了挑:“四叔您这意思是……”
“我想供小土豆念书。”李季开门见山道,“咱家的小土豆念书虽说晚了些,但也来得及。还有你哥哥家里头的老疙瘩。送去读书认字,且不说考个功名吃皇粮,就是多学几个字回头帮咱们算算账都是好的。咱们老李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了,有两个读书人,就是说出去也好听。”
李金还在沉思,二英先开口了:“那敢情好啊,咱家里头要是出了个秀才,那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我跟金子家里头穷,没本事供小土豆,四叔您有心那就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李金低喝道:“你懂个啥,见到好的就往前冲,也不看看小土豆是不是那块料。”
二英立即反驳:“不是那块料你是?咱家小土豆也就是皮实了些,可瞧他淘气的时候脑袋瓜多好使?要是让他收收心好好念书,说不定真能给咱考个秀才下来,到时候就是咱村里头的状元郎,我看村里谁家还敢说咱儿子不好。”
“要不咋就说你见识短,凡事就往好的地方想。淘气是一天两天改回来的?我还说你碗筷不应该攒一块洗呢,你改了吗?”李金道。
“那能算一码事吗?哪有孩子小时候不淘的?淘也是出息,旁人还作不出小土豆那么多花样呢。”二英冷哼道。
“我看儿子就是被你惯坏的。”李金道。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要吵起来,李季连忙阻止了二人的谈话,开口道:“你俩可别在我面前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上门挑拨你俩的。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小金你这担心正常,不过咱试试也挺好,万一小土豆是这块料呢。认字总没坏处。咱先让他念个一年书,要是学好了继续学下去,学不好回家里头到我那儿帮忙,我也不能亏了我这侄孙子。”
二英捅捅李金:“你瞧四叔说的,咱儿子又不是歪瓜裂枣,再怎么调皮也没到杀人放火的地步,说不定上了学被先生教一教就学好了。甭管认几个字上了学堂回村里就是贴金,省着我出门听旁人叨咕自家孩子都不好意思张口,闹得好像旁人家都是乖孩子就咱家一个孬的。”
听了二人的话,李金也犹豫了。二人说的都有道理,就是李金怕浪费了李季的银子,别到时候银子花出去了,小土豆不争气拧着来,那就辜负了李季这么好的心了。
李季是不缺钱,日子过得红火且奢侈,可那也是人家的。以前李季不容易的时候也没见家里头怎么接济,现在人家过好日子了,咱也不能拿人家当冤大头不是?
“四叔您要是看中了小土豆,那是小土豆的福气,您掏银子供,那以后甭管学没学成以后小土豆都是拿您当亲爷爷侍奉。不过我这还得多说一句,这小土豆确实被我们俩惯得不像样子了,这上学以后啥样,还真不好说。”
“你能这么想是好事。”李季点头笑道,“甭管学成什么样,就算是白念了以后长大了小土豆也能没遗憾了。多少人想念书没那个条件,他小时候能进学堂里面认个先生,对以后也是好事。”
李季先给他们留了五钱银子,让他们自己想法子去县里有找先生,其实整个县里就一家学堂,是个四十多岁的秀才开设的。
转过头李季又去了大侄子家,将差不多的话又说了一遍,又掏出去五钱银子,这一天下来就逃出去了一两五钱银子,手里还什么都没捞着。
不过李季的心情是极好的。要是真供出来两个秀才来,就算李季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不娶女人不生孩子,到了地下面对老李家的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了。
李季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是个罪过,可却是真的世所难容。李季有勇气去面对,不代表一点都不在乎。
回家的时候还没进院子远远的就能闻到炖鸡的香味,李季用力的吸吸鼻子,现在让他去读书他也不去,好好在家跟二狗子过日子比啥都强。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多赚银子,赚多了银子,就不怕老,等老了二人相互扶持,雇两个信得过的长工服侍着安度晚年,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越想越美,李季哼着不成调的歌进院子,二狗子饭菜都做好了。外面天色暗下来,趁着天亮赶快将饭吃完。
“明天你上山我看家,后天我去城里卖皮子你看家,左右地里头活干完了,现在家里的牲口少活也少。”
现在兔子公母都分好了,就打算着大量繁殖多赚钱,鸡蛋现在都舍不得吃了,攒了一窝就找个母鸡敷上,孵蛋的母鸡多了,下蛋的就少了,过年那会儿一天还能收进二十个鸡蛋,现在一天只有五六个了,再过上三五天攒够了一窝,能下蛋的母鸡又要少一只了。
讲道理这时候的鸡蛋是最值钱的,因为去年干旱牲口养的少,今年没几家能吃上肉的,更没有下蛋牲口了。
可李季这边急着孵蛋,只能先放一放,等鸡崽子孵出来就好了,到时候就能恢复下蛋了。
李季最近头疼的就是这鸡崽子。到底要不要卖鸡崽子?不管是村里头还是乡里头,甚至是县里头,没有鸡的人家很多,想要养鸡的人家更多。
卖鸡崽子或者能孵的鸡蛋肯定销量好,因为没人跟着抢,还能卖个好价钱。可要是卖出去了,家家户户都养了鸡,过半年多都开始下蛋了,那自家的肉和蛋都不好卖了。
去年的兔肉买的那么好,主要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鸡肉和鸡蛋吃了,如果今年不缺了,买到了种蛋或是鸡崽子,养大的这几个月恐怕都会压抑住对肉的渴望去等候自家的长大。
李季的这个想法确实自私,可是想要赚银子,总要多为自己想一些。
去年有人过来买兔崽子,李季都没卖,卖的都是杀好的兔子,连兔子皮都不带。
一张完整的兔子皮值钱,杂毛少的更值钱,兔子皮的价值现在看比兔肉值钱。
李季用生菜放一点豇豆炒肉,再放一块满是鸡肉汁的土豆,再放一点米饭,包一下一口全都塞嘴里,嘴里嚼着满口的食物,美味与满足感并存。
二狗子看他这么吃的香,也跟着学,结果就是俩人鼓着腮帮子跟俩大松鼠似的,相视都觉得对方好笑的厉害。
管他呢,左右现在鸡崽子还没孵出来,啥事等鸡崽子孵出来也不迟。
淘淘和松松最近没少往山里头跑,越来越野了。李季总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虽说养他们的那天起就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可现在一看是这心里头是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