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月很享受李季的打量, 正正身子开口叫了声四叔。人也没站起来,看着也没多客气。
别说是小辈对长辈, 就算是平辈也少不得客气寒暄。赵如月这态度很难让人有好感。
赵翡翠找了个垫子放炕上,让李季坐下, 又去倒开水。
李季佝偻着腰抄着手又看看赵如月,这才开口问道:“这是嫁人了?”
听此一问,赵如月娇羞的帕子掩唇,也不知是从谁哪里学来的,做出来倒是挺好看的。
“老爷恩典,收了我做通房丫鬟,以后若是能怀个一儿半女的, 都是有机会当上姨娘。”赵如月眉宇间带着几分骄傲与炫耀, “虽说还只是通房的丫鬟,那也是老爷的人了,这以后是不能常回来了。”
通房丫鬟其实根本上说还是丫鬟,该干的活还要干, 同时还要伺候老爷陪房, 还是丫鬟算不得主子,姨娘就是妾室,也只是半个主子。
官家一般通房丫鬟都不少,哪天不顺心了随手就指给奴才的有很多,老爷的人赏给奴才那是荣幸,哪怕不是完璧的身子对奴才也是荣耀。所以赏通房丫鬟给奴才时下倒是成了重用奴才的象征。
当然,也有不得主母心随便发卖打发的,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赵如月是县丞女儿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被县丞看上了成了他的通房丫鬟……听着好像不太好,就是兄弟瞧上姐妹的丫鬟说出去也不好听。
只能说这县丞还挺风流的。
虽说是给官老爷当通房丫鬟,可是说到底是连个妾室名分都没有的女人,也许赵如月觉得是荣耀,李季这边听了心底是挺可怜的。
“呦,那是成姑奶奶了。”李季含笑说完,这句话听赵如月耳朵里是奉承,不过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李季自己知道。
“瞧四叔说的,怪害臊的。”赵如月眼中的得意更甚。当初她被赵钱为了只烤鸭卖了,那时候何等绝望无助,这时候就何等痛快。
也不枉她长久以来牺牲睡觉的时间去偷学她伺候的小姐的行为举止,让她看着照比别的丫鬟更突出,才有了接近老爷进而爬床的机会。
她如今身在奴籍,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指给某个奴才,以后生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奴才,士农工商军匠奴贱,想要回到原本跟爹娘一样的农籍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老爷的妾室。
哪怕是侍妾,那也是士籍,以后生下的孩子,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官家的孩儿。
一个人一个想法,有人的是宁为穷□□,不为富人妾。有的人却更喜欢往高处走,去享受更多。
李季瞧她样子,就不多说了,只是问道:“既然以后不能常回来了,那肯定是要多跟爹娘待会儿的,咋想起我来了?”
这是李季在乎的。
赵如月这才想起临行前老爷交代的事情,笑着问道:“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听娘说您身边的二狗哥是个大本事的,心里好奇,所以请四叔过来聊一聊。”
李季心里一跳,抬眼瞧见赵翡翠端着热水送过来,心道她不会是瞧上二狗子想要把赵翡翠许配给他吧。
这么一想是有可能的,现在的赵如月可是要当官家姨娘的人,对长辈都能呼来唤去的,这一得意用身份压人乱点鸳鸯谱也不是不可能。
李季腰板直了直,没说话,等着赵如月说下去。
赵如月瞧着李季没接话茬,帕子点点嘴唇,重新酝酿一下又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闲来聊天罢了。我听了娘说二狗哥能从山里打下一张狐狸皮,值了不少银子。到底是好命的,哪里像我,抓着个把银子过日子都是紧巴巴的。”
这赵如月在宅门里待了几年,说话都是那些的弯弯绕,越说李季越糊涂。
赵如月饶了一大圈子,这才开口道:“都说二狗哥是我那嫣姑妈的哥儿,这事我是不得见的,二狗哥跟在您边儿上,二狗哥的那些事儿您当清楚。那二狗哥可曾说过嫣姑妈的事儿?可曾说过关于爹的只言片语?”
总算弄明白了,赵如月这是过来打听二狗子的底细来了。李季虽然不懂得宅门里头的那些拐弯抹角,可他人脑子活络,赵如月这话还没说完,李季已经开始想回话了。
听完了李季眉眼带笑道:“这姑奶奶你可难住我了,二狗子五岁就丢了,山里的事儿都不记得,对嫣姐就剩个娘的印象了。不过辈分上我占优,村里头说起嫣姐来很少避讳我的。早几年还听说,嫣姐是去城里闯荡被个男人骗了,那男的肯定不是个物把嫣姐害惨了,不然莫说妾室,就算是个外室嫣姐也不至于挺着肚子跑娘家村里被人戳脊梁骨来。”
李嫣虽然是村里教育女子贞洁的范例,可细想下来也都觉得李嫣命苦。打小李嫣受的教育跟村里人是一样的,若不是个爱到份上的怎么可能交了身子?
结果也不知那男的做了什么,让李嫣无处安身立命回了娘家,毕竟这样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但凡有条活路都不至于跑回娘家来受辱。
结果她一个娇娇女儿家在山中独自养儿,孩儿还丢了,落得个病死的可悲下场。
这话说的有理,赵如月听了也为李嫣唏嘘,她跟李嫣有相同之处,他们都是在县城里打拼的,不过李嫣是自己去的,她是被爹娘卖了。
赵如月是机关算尽踩到了高位上,若是她没上位可怜巴巴的回来求援,只怕跟李嫣差不多的待遇。
她爹娘待她好,也不过是看在她这被官爷宠幸过的身子上,跟她这个血肉关系的女儿无关。
“上一辈儿的事情,我这个当小辈的理论上是说不得的,只是这嫣姑妈到底是可怜了些。识人不清反倒赔了自己去。”赵如月唉声叹气的说了两句。
李季道:“说的就是这个。”
如此,赵如月就停了问下去的心思了,左右这事□□是不可能的,她回来一遭也是为了讨好县丞。
“这么个男人,就算二狗哥记得,嫣姑妈也不会跟他提的。”赵如月,带笑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四叔您也别往心里头记,左右不是外人,这话我也就跟你闲聊聊。”
话里客气,实际上不过是警告李季别往外传罢了,李季听得懂。
李季面上带笑,又跟赵如月随便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李季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不是傻子,赵如月也没怎么掩饰。突然问起了二狗子的身世,还问及了二狗子的爹,这不可能真的是随口一问,而是因为某件事情将某个人跟二狗子的爹联想到了一起。
赵如月又是这么特殊的身份,能让她上心问一句的,弄不好是官家的事情。
真的是无缘无故找上二狗子的吗?
前几天李季还跟二狗子说了关于他爹的事情,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事,难不成是冥冥之中李嫣的安排,想要让二狗子找到他的根?
越想越觉得可能,寒风萧瑟,李季只觉得骨子里发寒。
讲道理,二狗子亲爹有了眉目,李季应当上赶着帮忙的,可李季有这个猜想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给敷衍过去了。
没错,赵如月问的时候,李季明明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让赵如月打开更多的思路。可是李季没有。
站在村口望着那新盖起来的院子,李季迟迟没有抬腿进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狗子。
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李季只觉得自己卑鄙透顶。可他仅仅是舍不得二狗子仅此而已。
二狗子才到他身边一年,他们才刚刚确定了关系。
他们的日子才刚起步,就这么分开?
如果二狗子找到爹了,跟爹走了,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显然不可能,任何一个当爹的人,都不可能准许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苟且。
传宗接代四个字,不是简单说说的,越是身份高的人,对这一点就是越执着。
李季一脸惨白,嘴唇比脸还白,就站在那里发怔。
二狗子在家里等半天也不见李季回来,着急了便出门去找,刚一出门就瞧见了李季面色极差的站在那里,把二狗子吓了一跳。
“四叔?”二狗子面对李季,担心的喊了一声。
被二狗子这一声叫的身子一颤的李季看着二狗子,心里的罪恶感难以附加。
他是二狗子的四叔,打从二狗子进入他的生活开始,李季就将这个称呼交给了二狗子。也许,在二狗子的心里并不知道“四叔”这两个字是辈分的尊称,只以为是李季的名字。
其实二狗子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二狗子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却不知道其他的一切。
二狗子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五岁,可他们的感情却要逼迫二狗子成熟,这是何其残忍,又何其自私。
“二狗子,你……好像找到爹了。”话说出来带着颤音。
二狗子没去注意李季说什么,只是听着李季声音发抖,伸手摸着李季的额头:“风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