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乔礼收拾完了碗筷, 才回到房间, 洗了个澡依靠在床背上。

他直视着正坐在梳妆台前涂抹护肤品的方渝卿, 像是专注的凝视，又像是在目光呆滞。

方渝卿借着镜子里的映像，注意到两眼发直的乔礼, 便请唤一声,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眼睛都盯得发直了。”

“……”乔礼回过神来, 透过镜子注意到方渝卿探寻的目光, 随即便爬到床尾，坐到方渝卿的身边, “我是在想我乔礼的老婆怎么这么多年了, 还是跟初见时候一样的美呢。”

“说什么呢你。”方渝卿故作嗔怪的语气，推搡着乔礼,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种话, 也不嫌害臊。

“我这不是夸你么。”

“得了吧你。”方渝卿涂抹完护肤品, 走到床边。

乔礼也跟着爬回了床头, 重新靠在床背上。

方渝卿掀开被子，坐到乔礼的身边, 依靠在他的怀里，“你有心事？”

“……”乔礼张开手臂，将方渝卿搂住，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

“该不会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跟燃燃置气吧？”方渝卿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她是你的女儿，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难道你现在还跟孩子过不去了？”

“没有。”乔礼只是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方渝卿微微抬起头，看着乔礼，“你刚才想事情想得那么出神，总不可能是公司的事情吧？你不是说过，从不把公事带回家的，嗯？”

“……算是公司的事情，但又不仅仅只是公司的事情。”乔礼不知道应该怎样跟方渝卿开口，这好像……是无法轻易开口商量的话题。

“你现在怎么跟我说话也开始绕弯子了？”方渝卿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仿佛是在跟乔礼说：“你知道怎么做吧？”

“……”

“是这样……公司最近有些负面新闻，我想你应该知道。”

“是啊，我知道。”方渝卿虽然不怎么看杂志，但是平日里也会看报纸，经济版和娱乐版的内容，她都有看过，因为涉及到自家公司的问题，所以她也有特意留心研究过。

“我是在想……”

“嗯？”

“如果……”乔礼委婉地说，“我们的女儿……也喜欢女孩子的话……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方渝卿都以为她听错了。

“就是……你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如果……我们的女儿喜欢女孩子的话。我想知道你的态度，作为两个女儿的妈妈。”

“哎，乔礼啊乔礼，你什么意思啊。”方渝卿一个激灵，立马从乔礼的怀里坐起身来，皱着眉头看向他。

“没有啊……你先别激动。”乔礼忍不住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就是怕方渝卿会有过激反应，“我就是随口一问，这不是假设么。假－设－xing－地－提一提罢了。”

“我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方渝卿蹙着眉，没好气的说，“当然是不同意了。”

“噢。”乔礼点点头，并不觉得惊讶，方渝卿持反对意见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等等，那你是什么态度。”方渝卿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一副打量的眼神看着乔礼，“不管是小枫还是燃燃，我都不允许她们走这一条路。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可她们俩是我的女儿，我不能坐视不理。”

“是是是。”乔礼尴尬的笑笑，非常配合的点头，“老婆大人说的是。我的看法……跟你差不多。”

“行了，睡觉吧。”方渝卿的心情突然就跌到了谷底。

听到乔礼提起这事的时候，她的心就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儿，立马就想起了乔以枫的事情，正觉着糟心呢。

“嗯。”乔礼表示同意，随即关了灯，跟着方渝卿躺下身来。

可是，谁都没有睡着。

他们夫妻俩，彼此背对着对方，在黑暗之中，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眠。

直到第二天上班，方渝卿还是有些恍惚，无法集中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

她觉得很奇怪，又不敢想得太多，这乔礼无缘无故给她提这些事情，到底是因为最近的新闻报道有感而发，还是他察觉出了什么？

想到这里，方渝卿就觉得心里一紧。

“咚咚。”

“请进。”方渝卿深深地皱着眉头，抬眼看向走进来的人，眉间的褶皱才稍稍被抚平一些，“以枫啊，什么事情。你今天上午不是请假了么，刚回来？”

“嗯。”乔以枫一脸平静，走进来却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怎么了？”方渝卿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常心，“有话想跟妈妈说？”

“是。”乔以枫来开椅子，坐在方渝卿面前，表情有些凝重。

方渝卿也察觉出乔以枫身上散发着更以往全然不同的气氛，她变得紧张起来，心想着自己这个女儿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必定不简单。

“妈妈……有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最近……有了决定。”乔以枫的双手十指相交，放在腿上，大拇指之间互相摩挲着，“我想放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

“长假？”方渝卿有些诧异，乔以枫提出来的，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只是……出于个人状态管理上的考量……我觉得……我个人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维持这个状态继续工作的话，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也会给同事和下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乔以枫说得很委婉，希望方渝卿不会深究，当然，也仅仅只是希望而已，“所以，我觉得……放个长假会比较好。”

“况且……工作这么多年了，我的假期一直都有攒起来，这一次……我想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状态不是很好？”乔以枫说的模棱两可，方渝卿很容易就会误会，“你是指的工作状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受到了影响，所以才……？”

“妈妈，我只是想要放假而已，我想要好好的休息一阵子。”乔以枫明白方渝卿的意思，她不想继续更方渝卿打太极，既然方渝卿是这么想的，那么她就顺着她的意思来说好了，“希望你能够准许我放个大假，也能够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的处理自己的事情。”

“……”方渝卿就这样注视着乔以枫的眼睛，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她想确认乔以枫的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如果是的话……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也未尝不可。

“好。你需要时间让自己充分休息，妈妈能够理解。”思虑过后，方渝卿决定准假，“希望你放完假以后回来，能够恢复‘过去良好的精神面貌’，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话里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乔以枫抿了抿唇，也不否认，既然方渝卿肯批她的假，那么就随意她怎么看待自己想要放假这件事情好了。

“妈妈相信，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方渝卿微微一笑，伸手去抓住自家女儿的手，攒在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嗯。”当然……她也的确有……想让方渝卿误会的意思。

“喏，这是假条。”方渝卿签好了假条，递给乔以枫，“一会儿你去交给人事那边交接一下，等你打算回来继续工作的时候，就去销假。”

“好的。”乔以枫接过假条，紧紧地捏在手里，手心都在冒汗，“那我就先出去了。”

“你现在去交接之后，就离开么？”

“嗯。我想去逛街散散心。”

“好，去吧。”

乔以枫去人事递交了假条，交接完工作以后，就两手空空的离开了。

在离开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么轻松过。

这么多年，她背在肩上的东西，太多了……父母的期待，对父母的愧疚，世俗的偏见，别人的眼光，太多太多了。

以至于……这些东西，被她一起放在天平的一端。

而天平的另一端，是乔?燃。

天平，何时平过呢。

这些东西……让她几乎将乔?燃的感觉忽略不计，自私的对自己偏心着。

而今天，终于，她两袖清风的离开这里。

虽然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但也没有关系。

她今天连手提包都没有带，背包也没有背，可她知道，她要去哪里，她也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做些什么。

乔以枫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乔?燃一贯清脆悦耳的声音，掺杂着几分疲惫，从电话那头传来。

乔以枫听在耳里，疼在心里，“在忙吗。”

“嗯。在处理工作。”乔以枫翻看着文件，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有空打给我？想我了？”

“嗯。”乔以枫难得没有扭捏的否认，反而是秒答，几乎立刻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突然……很想听你的声音，很想见你。”

“……”这一番突如其来甜蜜的情话，倒是让电话那头的乔?燃略感诧异，“等到下班回家，就可以见到了。”

“要等那么久啊。”不知为何，她从乔?燃的回答里，听出了心酸和卑微。

为什么，她们连见个面，都要等到下班以后呢。

回到家，见到了又怎么样呢？

在父母两双眼睛的“监视之下”，她们只能以表面的“姐妹关系”相处，几乎没有私人空间。

“对不起。”乔?燃很抱歉地说道，“不然这样，我把工作赶一赶，做完以后就提早下班，马上去接你，好吗？”

“没关系啦。”乔以枫鼻子忍不住一酸，仿佛能够看到此刻电话那头，乔?燃脸上的表情似的，那种难过的感觉……顿时涌上全身，包裹着她，“你继续忙你的就好了。我这边……”

乔以枫顿了顿，又接着说，“也还有些事情，需要抓紧时间处理一下。忙完以后，也差不多要下班了。我们就回家见吧。”

“这样啊……”这样的回答，也许是在乔?燃的意料之中，又或者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她还是难忍话语间淡淡的失落，“那好吧。”

“不要不高兴嘛。”乔以枫努力的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欢快一些，她不想要让乔?燃再为她难过了，“等你下班回家了，姐姐给你吃糖，好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乔?燃忍不住撇撇嘴。

“我知道，所以给你吃大孩子才能吃的糖。”

“什么意思？”

“等你回家就知道了。”

“……惊喜吗？”

“如果说是的话，会让你感到期待吗。”乔以枫笑了。

“会。”

“那就是。”

“好，那我们下班见。”得到乔以枫的肯定回答，乔?燃便心生暖意，多出几分期待来。

“嗯。”乔以枫不忘嘱咐道，“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午饭吃了吗。”

“嗯……”乔?燃回答得有些含糊，她只吃了一点点，就没有什么胃口了。

那一点点……还是她硬撑着吃下去的。

“……”似乎是察觉到乔?燃语气里藏着的一丝勉强，乔以枫倒也没有刨根问底，反倒选择了扯开话题，“那我们回家见。”

“嗯。”

“嗯。”

“……”

“……”

电话里，只剩下沉默，以及几乎听不见的对方的呼吸声，可是……谁都没有挂断电话。

就在乔?燃以为，这通电话都要成为幻觉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乔以枫深呼吸的声音。

“小?啊。”

“嗯？”

“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