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蓉去找方婳的时候,她其实没想用这个捕风捉影的消息绊倒方婳。马娘娘知道自己靠这桩无足轻重的小事情去争取皇后的位置有点不切实际, 她也没想要一次性整垮镇国公府, 但她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放过方婳和霍韬, 她握着这么切实的情报,总要从这两人身上拿点甚么实际的好处吧。
天气早凉午热,方婳仰着头, “又怎么了?”
皇后娘娘看起来并不是很耐烦,康嫔只好长话短说, “娘娘, 您既然与镇国公私交不浅, 您也该规劝规劝国公爷, 让他赶紧把那术士交出来,要不然万一有御史过问, 娘娘和国公爷都要跟着遭殃。”
“嗤”, 皇后娘娘倏地站起来, 她冷眼睃康嫔,“马娘娘,管好你自己的嘴, 你再胡说八道, 我就让人掌你的嘴,也好叫你记得教训。”
方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南京城出来的方家闺秀,她一颦一笑已经顺着嘉靖帝的喜好一练再练,基本不会露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是以马蓉来挑战她的权威的时候,即使她生气, 也没有惊慌失措与任何失态。
方婳没有给马蓉钻空子占便宜,方皇后真要发脾气的时候,马蓉反而被震慑,为皇后娘娘身上的那股不可侵犯之正气所震慑。
马蓉在方婳身上吃了瘪,她不仅一分钱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落了下乘。马娘娘给她兄弟去信,说叫他不要客气,尽管放开手脚对付霍韬,反正镇国公府也安逸不了多久了。
镇国公府的案子一再发酵,翰林院学士也指证霍镇国公家里豢养山西叛将李福达,嘉靖皇帝终于命令御史去调查这个案子。
霍韬最近诸事不顺,外头立案调查不止,他府里的小厮也来求他,说:“请国公爷开恩,替我父亲求情,放他一条生路。”
当时霍韬正坐在崔蓬旁边跟她说话,“阿姿,不瞒你说,我疑心此事......”正说话间,小厮扑过来,他扑在霍韬脚边,倒吓了霍韬一跳。
等看清来人是谁,镇国公一脚踹过去,“滚!”好像踢到那人心窝子,那小厮捂着心口走了。
崔蓬垂下眼睛,笑一句:“这样胆大向你讨人情,你莫不是睡了他吧?”
霍韬觉得既好笑又心烦,他说:“莫要胡说八道。本公与那术士一无血缘亲情,也无主仆之谊,本公为何要救他?管他是李甲,或者是李午、张寅。”
崔蓬道:“锦衣卫镇抚使张大人上午来寻你,你不在,他留了消息,说唐纵返回宣府,很快便会回京了。”
唐大都督回京的时候,恰好赶在唐玉蝶生产之前。
十月里,继嘉靖帝为永乐皇帝改谥号之后,陕西榆林的唐三小姐也要生产了。只是她生产的阵仗并不大,反而有些遮遮掩掩。
沈约的宅子在京郊,唐纵一回来,便四处寻沈醉。沈醉不在,唐纵问沈约,“人呢?”
沈大人也不是当初的沈大人,唐纵一吓唬二威胁那一套起不了多大作用了,毕竟目前唐玉蝶还是沈家媳,沈约让她好过,她就好过。沈约要是想让她不好过,估计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让沈醉回来,三儿生孩子,他不能不在。”
沈约没有搭腔。唐家若是想让沈醉跟唐玉蝶回榆林生活,又无名无份的,他是不会同意的。
唐纵睃了沈约一眼,竹林里有风,唐纵瞧身侧的妹婿,他眉目清凉,没甚么过多的表情,也没甚么太多的情绪。唐纵叹一口气,说:“唐家同意你休妻,理由随你写。”
沈约不知唐纵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些甚么,总之唐大都督说:“我本想让你写个和离书,但既然本质都是休妻,那也无所谓以甚么名义又弄个甚么名堂了。”
“你可以休妻,随时随地,不管三儿同意不同意,我同意了,唐家同意了。”
傅默宁在边上听着,心尖无端一紧,沈大人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傅默宁这些日子被唐玉蝶折磨得险些疯掉,唐玉蝶神经兮兮,成日里逮着她就开始胡喊一气。
唐玉蝶怀了孕还要喂蛇,并且她的两条蛇在夏季里经常发情交.配,母蛇产了一窝蛋,唐玉蝶还叫傅默宁去孵化它。
唐纵去了宣府一个多月,傅默宁想他肯定回了陕西榆林,只是没和人说。傅默宁告诉沈约:“沈大人,大都督定然是回了唐家了,他们要商讨三小姐的孩子。”
唐纵此番回京,他其实不想见沈约,他见了沈约也无话可说。自己的妹妹不守妇道,他没立场揪着沈约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教。
并且唐三小姐的脾气实在坏透了,这些日子沈醉根本不见她,她也见不到沈醉。依照沈约的说法,“他回扬州去了,三小姐好生养胎,万事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唐玉蝶身怀六甲,走动都困难,她即使想发脾气,她想要沈醉回来见她,但她无能为力。唐纵离了京城,沈约压制她,傅默宁又和沈约是一条心的,平时手眼通天的唐三小姐竟就这样被架空了。
现在唐大都督归来,唐三姑娘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了倚仗,她躺在床上喊了一句:“傅默宁,你这个浪蹄子,你又在外头勾搭谁?”
沈约在屋外竹林站着,傅默宁端着一碗安胎药在门边叹了一口气,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唐纵朝屋里看了一眼。
唐玉蝶在屋里喊:“傅默宁,你个贱人,把老子的蛇给老子抱过来,我要看母蛇产卵生蛋!”
唐玉蝶的话语粗俗而下流,沈约眉头轻蹙,傅默宁抿嘴,轻哼一声:“病得不轻。”
“傅默宁,沈约,你们两个不要脸!你们不要以为我大肚子不能动就不知道你们在外头做什么,你们卿卿我我是吧,你们都讨厌我是吧,等我生了孩子,我就将傅默宁这个浪蹄子丢去喂蛇。”
“呕”,傅默宁做了个作呕的姿势,低声道:“甚么大家小姐,粗鄙起来和山村妇人都是一样的。”
傅默宁似乎专程是做给唐纵看的,唐纵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唐大都督说:“抓副安神的药给她吃,她自己不睡觉,孩子也要睡觉。”
沈约点头,也道:“你去请个大夫吧,三小姐需要安神,孩子也需要休息。”
“大都督,没用的,安神药家里有很多,三小姐根本不睡觉。”
傅默宁说:“十月初,大夫也来看过三小姐,开了一些帮助睡眠的药方子。结果大夫的安神药没吃上两天,三小姐就好像比从前还有精神,安神安胎的药吃了都没有用。大都督,你不知道,三小姐吃了安神药反而很兴奋,而安胎药吃了她就喊肚子疼,总之与大夫开的方子各种反道行之,我们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
傅默宁一肚子苦水,沈约不肯得罪唐玉蝶,她今天见了唐纵,非要拿唐玉蝶来下菜。
十月初的一天,大夫给唐玉蝶开了几贴安胎药,唐玉蝶不肯喝。傅默宁将药给她强灌了,夜里,傅默宁起夜,她屋里的蜡烛也灭了,所幸傅默宁练过武,目力极佳。她在床上就瞧见床下有异物,等她起床挑灯,回头就看见一对大蛇在她床塌之下交.配,雌雄双蛇缠在一起,头尾不分。
这是唐玉蝶在报复她,若是傅默宁是个瞎子,或者眼神不好,一脚踩在正在交.配的蛇身上,估计当时就被蛇咬死了。
傅默宁险些将昨天的饭都吐了出来,等第二天她告诉沈约的时候,沈约道:“以后屋里不要熄灯,千万莫要一脚踩上去了,蛇会咬你。”
唐玉蝶好像长着一颗毒蛇心脏,她歹毒得很,沈约很想不通,为什么沈醉会和这样的女人上床。沈醉是个很胆小的人,沈约一直是这样记忆他弟弟的。
“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唐玉蝶忽然发作,傅默宁赶紧进去看,原来是孕妇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唐纵回头看沈约,“愣着做什么,请大夫!快!”
“三小姐,忍着点,力气要用来生孩子,不是用来浪费和嚷叫的。”
产婆和伺候的丫头都是唐纵这回从唐家带来的,这些人已经备好,就住在唐家。
唐家终究还是护短的人家,他们事事以自家人的利益为重,就算唐玉蝶不争气,他们也还是爱护她。沈约在外头站着,忽然这样想。
“疼......疼啊!”唐玉蝶喊得要生要死。
那产婆说:“三小姐用力......不对,三小姐用力用的不对地方,三小姐听我说......”
唐玉蝶的生产从日暮持续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次日的日出再到日暮,她终于生下了一对儿子,一个生,一个死。
产婆抱着一双孩子出来的时候,唐纵的脸很沉,他不喜欢看见死孩子,他看见死孩子就能想起他死去的那个孩子。
“大都督,”有人在唐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唐大都督扭头,“甚么时候的事情?”
沈约没有说话,他低头在逗另一个活着的孩子,那孩子姓沈,是他沈家的血脉。
唐纵脸色难看到极点,正好唐玉蝶的蛇到了捕食时间,傅默宁没空管它们,它们便自己游出来放风。不知道蛇是不是又到了发.情犯春的日子,它们一钻进竹林就缠在一起,兽性相交。
“哼”,唐大都督瞥了一眼,冷哼道:“怎么还留着,三小姐能玩这东西吗?”
产婆见了那对蛇,也是皱眉,“孕妇碰不得这个,蛇性阴毒,三小姐怎么能碰这个?”
傅默宁道:“三小姐还养了一窝小蛇,有十几条,在后面呢。”
唐纵一看见那死去的孩子,又瞧见那纠缠在竹林的两条大蟒,心中烦闷。他从腰间抽出长刀,一手就往林中扔过去。
唐大都督枪法准,箭法准,刀法也准。那长刀直直刺穿母蛇的脑袋,母蛇被钉在竹子上,盘了几圈后,不动了。
“啊!”唐玉蝶或许是心有感应,她在内室惊恐地叫了一声,悲戚缠绕,好似丧母一般。
那公蛇丧了伴侣,吐着信子游过来,到了唐纵脚下,忽的蹿起,唐纵身子一闪,从傅默宁头上拔了根金玉钗,往地上一插,不歪不斜,蛇的眼睛被插穿了。
那蛇瞎了一只眼,受痛之后使劲儿挣扎,又被金玉钗刺在地中,动弹不得。唐大都督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擦了手,说:“埋了。”
“是。”傅默宁手起刀落,斩了蛇头。
唐大都督的丝帕丢在蛇首上,正好遮住它那瞎了的眼睛。
不知道傅默宁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斩杀了公蛇,她对这两条巨蟒真是忍受够了,她每天似个伺候畜生的下人一样伺候它们。蛇要晒太阳了,她就要去抱它们出来;蛇要休息了,她就要去给它们准备食物,这比她去伺候一对老头老太太还要精心。
唐玉蝶兴许是闻到了不属于她的血腥气,而这种冷血的气味不是她自己的味道,也不是她孩子的味道,她似通了天眼一般,在床上大喊:“傅默宁,你这个贱人,你杀了它们!你杀了它们?”
傅默宁一刀劈了瞎眼的公蛇之后,她看唐纵,询问道:“大都督,还有一窝,怎么办?”
唐大都督目光落在院内的铁锹上,傅默宁意会,“是的,大都督。”
十几条还没长成的小蟒盘踞在鸡窝里,这是唐玉蝶的恶趣味,她想知道是小蛇先长成大蛇吞了公鸡,还是雄鸡先咬死它们。
这个答案恐怕不会有了,傅默宁一铁锹下去,十几条蛇全部毙了命。
鸡窝的鸡四处奔走。
傅默宁勾起一个很奇怪的笑容,鸡就是鸡,根本飞不起来。
如果这是个老鹰窝,哪里还有这些恶心玩意的生路。
傅默宁在唐纵的怒气之下,终于在唐玉蝶的人生里酣畅胜利了一回,她撒了气,她高兴。
鸡窝里还有几个鸡蛋,‘嚓’一下,蛋碎了,蛋液流了鸡窝满笼。
“她好些了?”
唐纵看沈约,“为什么不说她好些了?她好了,你准备怎么办?”
沈约低头看孩子,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这孩子姓沈。”
唐大都督觉得想笑,“这孩子姓沈?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