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忠灿去接何家人和丁家人来县城,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 他掏出钱来把所有人的票都买了。
丁家人因为之前听到何忠灿说要包了他们的车费, 所以只是说多谢,就没什么话了。
但何家人不知道, 尤其是何忠灿的母亲周素芬意见可大了去了。
只是碍于今天是老三两口子请客的日子, 公共汽车上又那么多人,她没好发作出来。
不过她自此以后就没什么笑脸了, 一张脸一直板着,好像别人欠了她米还了她糠一样。
今天客人多,何忠灿也没留意到他母亲脸色不好看, 只是笑呵呵地招呼大家。
公共汽车到了县城,众人下了车, 何忠灿带领着他们穿街过巷,走了半小时左右就到了红星饭店的职工家属区。
然后,他领着大家上楼。
那个时候,丁小甜正在厨房里做饭,她手脚快, 已经把早晨从县城集体肉店里面买的猪头收拾干净, 加了香料煮了拿出来切片凉拌好了。昨天计划的几个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只等丈夫带着夫家人和婆家人过来, 再去买一大盆子豆花,就可以开饭了。
楼梯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和许多人的说笑声,丁小甜知道他们来了。
她走出去,打开门, 果然很快就看到丈夫领着两家人向她走来。
丁小甜请他们进屋,桌子上早就摆了瓜子糖块和茶水。
两家人进去很自然地分开坐,何家人坐一桌,丁家人坐一桌。
周素芬原本不想让大儿子和儿媳来,谁知他们还是跟来了,还说昨天老三请了他们。
刚才在光荣公社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她看到丁家人来了五个,老三还给他们出了车费,这才觉得大儿子和大儿媳带着他们的娃娃来,何家人才没吃亏。毕竟人多些,一会去吃饭,也会比何家人多吃些。
这么一想,她心里面才好受些了。
没想到,到了老三这里屁股还没坐热,丁家又来人了。
一来还来了七个。
这七个她都认识,就是老三媳妇的堂姑丁红梅,还有她爱人钱青山,钱青山的母亲刘老太,以及他们两口子的儿子钱凯旋和媳妇儿吴淑云,以及小两口的两个孩子。
当初老三跟老三媳妇认识结婚,就是丁红梅的婆婆刘老太牵线,两人结婚的时候,何家还请了他们一家人吃喜酒,给了谢媒的钱十二元。
丁红梅一家人一来,屋里就更热闹了。
他们给丁小甜和何忠灿送来了烟酒糖等暖房的礼物。
丁家人和何家人来暖房,也送了一些农产品,比如鸡蛋腊肉板鸭红苕蔬菜什么的。
总之,大家都懂,给人家暖房不能空着手去。
丁红梅一家人坐到了丁家人坐的那一桌,孩子们就去小茶几旁的小板凳上坐了。
何忠灿在屋里给大家倒茶散烟陪着他们说话。
李珍月一来就主动去厨房帮丁小甜了,潘晋原看见了让丁小兰别坐着,也去厨房帮忙。
两口子昨天晚上说了半宿的话。
潘晋原说,现在他们除了把日子过起走,剩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跟二姐和二姐夫搞好关系。趁着去暖房,知道住哪里了,逢年过节是一定要进城去看二姐的,去的时候还要给二姐带东西,不能空手去。这件事情最好是丁小兰出面来做,毕竟她跟二姐是亲姐妹,都是女的好说话。他告诫丁小兰,要收起以前对二姐的不好的态度,通过二姐,能认识那个女将军的侄女曹飞霞,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归根结底,如果他们两夫妻要想摆脱农村,进城生活,就要走二姐和二姐夫的关系,以及曹飞霞的关系。
丁小兰一直都觉得潘晋原又帅又聪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为了讨他欢心,她就说一定完成他交给自己的任务。
这次进城来暖房,他们两人虽然没钱买什么好东西送给丁小甜,可也是给他们送来了用竹篾条串在一起的几条鱼。这鱼是两口子专门去钓的,鱼不大,只是几条鲫鱼,拿来炸着吃或者是炖汤都不错。
被潘晋原一支使,丁小兰麻溜地去厨房帮忙了。
小小的厨房里面一下子又进来两个人,丁小甜觉得转身都难,她让两人出去坐着,她炒个素菜就可以吃饭了。
李珍月和丁小兰就帮她拿碗筷,分菜。
每一样菜都用两个盘子装,看上去菜不少。
丁小甜做菜的手艺好,更何况她手里还有神秘树叶粉,这种无论放在任何菜里面,都让菜添色的配料。
别看都是些家常菜,可却让来暖房的人们吃得停不下来。
丁小甜和何忠灿给男人们准备了白酒,给女人们准备了甜酒,小孩子们喝糖水,这一顿饭,让大家吃得相当满意。
丁红梅说:“怪不得小甜能进县城的红星饭店去当厨师呢,这手艺真得太好,都不知道怎么做的菜。就说那个凉拌猪头肉吧,我们也做来吃,也吃过别家做的,可就是不如小甜做得好吃。那个豆花很平常,可是小甜调的蘸水好,豆花吃在嘴里也成了美味了。油炸花生米一颗一颗又酥又香,颜色也漂亮,一看就很有食欲。总之,今天这一桌的菜,我没有哪样不满意,觉得每一样都好吃。”
“姑姑,你看你把小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她一会儿得翘尾巴了。”何忠灿笑着接话。
“小何,我媳妇说话从来慎重,她这样夸小甜,那是实至名归,我也是活了好几十岁的人了,吃过的席不少,真得没人比小甜做的这一桌子菜好吃。吃过了小甜做的菜,我就想,逢年过节,她有空,一定要请她去我们家里做两个菜,我们好饱饱口福。”刘老太道。
她这样说了,丁小甜能不表态吗?
丁小甜便说这进了城,以后两家常来往,只要她有空,一定去钱家,给刘老太做饭吃。
刘老太很欢喜,道:“小甜,你说话要算数哟。”
丁小甜:“当然算数,刘奶奶放心。”
午饭之后,李珍月和丁小兰帮着丁小甜收拾碗筷,洗碗扫地。
收拾好之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喝茶,快到三点的时候,客人们纷纷起身告辞。
丁小甜和何忠灿两口子带上孩子,锁上门,把人送出去。
丁红梅一家人住在纺织厂家属区,走路回去,不到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家。
何家人和丁家人要回去,就要坐车,还要搭拖拉机或者走路。
两口子把他们送到车站,又是何忠灿跑去买的车票,周素芬难免在何家柱跟前念,说老三两口子手散不过日子。没听说,谁去给人家暖房,还要主人家出路费的。这一定是老三媳妇的主意,老三觉得给丁家人买了票,不给何家人买票说不过去,这才给他们买票的……
何家柱皱眉,左耳进右耳出,对此不发表意见。
送走了何家人和丁家人,丁小甜两口子牵着孩子回家。
何忠灿长叹口气说:“这下好了,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丁小甜也觉得做完了一件搬家之后的大事。
两口子带着孩子悠哉悠哉在县城的街道上走,到处看,心情愉悦。
回家之后,两人把借的桌椅板凳和碗筷等拿去还给老魏,并向他表示感谢。
晚上,一家人带着孩子去家属区附属的公共澡堂洗了澡。
临睡之前,何忠灿说:“明天,咱们该去第一幼儿园了,把孩子的名报了,后天,我还可以送幺女去幼儿园。然后,我就可以放心回部队了。”
丁小甜头枕在他臂弯,说好。
何忠灿想起今天又忘了一件事,就凑到丁小甜耳边低声说了。
丁小甜掐他,戏谑说:“你就尽惦记着这些事儿……”
何忠灿道:“除非我不是男人,你不是我老婆,我就不想了,不过,明天你可得提醒我啊。”
丁小甜睨他一眼:“晓得了。”
第二天最重要的事情当然不是何忠灿让丁小甜提醒他的事情,而是要送秀琳去第一幼儿园报名。
两口子吃完早饭之后,八点钟就出门了。
因为第一幼儿园就在红星饭店职工家属区同一条街上,走过去用不了五分钟。
所以他们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很多家长送小朋友们进园。
今天是幼儿园开学日。
幼儿园门口站着迎接小朋友们进园的老师。
丁小甜就上前去向她询问小孩子报名进幼儿园的事情。
老师告诉丁小甜,凡是在县城东街这个片区户口的居民,或者是这个片区集体单位职工的孩子都可以入园。
丁小甜随即问红星饭店职工家属的孩子是在这个幼儿园读书吗?
老师说是,假如丁小甜是红星饭店的职工,那么需要单位开个证明材料,才能送孩子入园。接着她又告诉丁小甜,像是秀琳这么大的孩子读小班,早晨八点到八点半送来,下午四点半到五点来接,早饭和中饭在幼儿园吃,一学期的学费是六元钱,这个费用包括早饭和中饭。摊下来,一个学期五个月左右,也就是每个月一块二毛钱。对于一般城镇职工来说,都负担得起,更别说,何忠灿和丁小甜两人的工资水准了。
要说,这个年代,所有的集体幼儿园和小学,国家都有专项的财政补贴,学校收取的学费,根本就是象征性的。
不但在教育上是这样,在医疗上也是。
这个年代的老百姓收入不高,生活上也比较俭朴,可是大家的幸福感却很高,这跟国家实行的制度有关。
丁小甜听老师介绍了这些之后,向她表示了感谢,转身就走找到抱着孩子的何忠灿,道:“我要去找单位的黎主任,让他给我开个证明材料,证明我是红星饭店的职工,才能给秀琳报名,要不,你先回家等着。我去拿到了证明材料,咱们再带女儿来报名。”
何忠灿听完便说:“好吧,我先回家。”
这也算是秀琳进幼儿园读书的一个小插曲。
丁小甜随后去了红星饭店,直接去找到办公室主任黎永辉,把自己孩子上幼儿园的情况一说,黎主任很快就给她开了证明,盖了章,交给了她。
拿了证明材料,丁小甜向黎主任道了谢,重新走回去。
这来回一折腾,已经到中午了。
于是,两口子只能带着秀琳下午去幼儿园报名了。
下午去,手里面有了单位的证明材料,一下子就给秀琳报上了名。
秀琳插班进入小二班。
小二班有两个老师,一个是四十多岁,有十几年的幼儿教育经验的吕老师,一个是年轻的二十岁出头,刚到第一幼儿园工作的任老师。
吕老师和任老师,跟两口子和孩子见面,说了一会儿话,了解了一下孩子还有大人的情况之后,便让他们明天早上把孩子送来幼儿园,让孩子正式开始适应幼儿园的生活。
给孩子报上名了,这是又解决了一件大事,两口子都很高兴。
丁小甜提议去给孩子买两身童装,让孩子穿得漂漂亮亮去幼儿园上学。
“好!不但要给孩子买两身衣裳,还要给老婆买两件衣服,你也很快要去红星饭店上班了,买两件穿得出去的衣服也很必要。”何忠灿大声说。
丁小甜笑着点头:“嗯。”
两口子随后去了县城供销社看孩子和大人的衣服。
丁小甜手里正好有去年曹老太等人来宜南,她跟曹飞霞比试谁做的四菜一汤好,赢了曹飞霞得到的那些布票的奖励。
她买了两件城里的二十多岁的女工人们喜欢买的灰色和条纹格子的列宁服,这种衣服是当时很流行的春装。
至于秀琳穿的衣服,是红色和黄色的,上面绣了小动物的童装。
买完了衣服,何忠灿又看到了柜台里卖的手表,便说可惜钱不多了,不然应该给丁小甜买上一块手表,毕竟她现在进城工作了,也该像城里工作的女人一样有一块手表。
丁小甜一听挺高兴,说:“那就过几个月,等你给我寄钱来了,我攒一块儿再买。”
何忠灿:“好!”
其实丁小甜手里攒了一千块钱了,她要想买一块手表是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这些钱牵涉到空间的秘密,她当然不能对丈夫说。
并且她对丈夫说要用他寄来的钱买手表,丈夫会觉得这是个生活目标,目标达成了,他一定会觉得有成就感。
家里还有个闹钟,平常也可以看时间。
不过,丁小甜也觉得进单位工作了,是该有一块手表,并不是跟人家攀比,而是方便些。
进城了,她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去上班,去幼儿园送孩子接孩子。
随身空间里的储物箱子里还静静地躺着一块女式上海手表,那块表,却是丁小甜不愿意拿出来用的。
如今到城里的红星饭店当厨师了,也没时间去西城丈夫所在的部队探亲,这块表,看来要在去西城随军,见到韩健之后才会还他了。
丁小甜又想到黎主任说的,等她去红星饭店上班一个月之后,发工资的时候,会额外发她四百元钱,那就从这个钱里面拿出一些来买一块手表算了……
两口子逛完县供销社,又买了些日常用品之后,就回家了。
晚上一家人在电灯底下吃饭时,曹飞霞过来串门儿,还带着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
曹飞霞的丈夫名叫倪明德,在县财政局工作。
她的孩子一个八岁,是个男孩儿,一个五岁,是个女孩儿。
丁小甜和何忠灿请他们一起坐下吃饭,曹飞霞笑着说:“你们别管我,我们已经吃过饭了,我知道你们今天请了客,知道你们搬过来住了,下班之后就带着我丈夫和孩子们过来串门儿了。没想到,你们吃饭挺晚,本以为你们已经吃完了。”
“我们今天给娃娃去幼儿园报名……”丁小甜把晚回家的理由说了,顺嘴问曹飞霞是从哪个嘴巴里晓得她搬来住了。
曹飞霞“哦”一声,告诉她是退休老厨师老魏的儿子,在后厨工作的厨师魏森说的。魏森今天在后厨工作的时候,告诉她,丁小甜搬来住了,还请客了,借了他们家桌椅碗筷,昨天下午还的。
原来是他,丁小甜记得老魏是说过,他有个儿子在红星饭店后厨当厨师的。
何忠灿看见曹飞霞带着家人来,几口把饭吃完,碗筷放下,请他们去小茶几旁的藤椅上坐下,并且去给两人泡了茶来。
曹飞霞的两个孩子来之后,显得很乖,在大人坐在藤椅上后,两人就去搬了小板凳过来坐在父母身边。
秀琳看到来了新面孔的孩子,虽然比她大好几岁,但她也坐不住了,饭吃到一半,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她从条凳上溜下来,跑去两个孩子身边,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曹飞霞见状,便点手招呼秀琳过去,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两颗奶糖递给她。
秀琳看看在一边坐着的何忠灿,何忠灿笑眯眯地告诉她:“这是曹阿姨给的糖,你接着吧。”
听了父亲这样说,秀琳才摊着小手接了糖,并向着曹飞霞道谢。
曹飞霞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夸她真乖。
秀琳拿着糖正要剥开一颗吃,但一抬眼看到曹飞霞的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犹豫了。
想了想,她走过去,把手里的一颗糖给了那个七八岁的,看起来很干净很斯文的小男孩,她说:“哥哥,给你吃。”
转眼,她看到小男孩身边坐着的小女孩,便又补充了一句:“你跟妹妹分哈。”
见此情形的曹飞霞等人忍不住笑起来。
“秀琳很大方啊。”曹飞霞说。
何忠灿却说:“我看她还是小气,手里还捏着一颗糖没分呢,还是想吃多点儿。”
正在收捡碗筷的丁小甜见到却觉得很欣慰。
心想,重生后的自己一直教育秀琳,既要对别人好,可也不能亏自己。
尤其是不能亏自己要放在第一,在这个基础上再对别人尽量大方。
现在看来,教育很成功。
去厨房洗了碗筷之后,丁小甜过来陪客。
何忠灿和倪明德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很聊得来。
丁小甜和曹飞霞聊的是孩子和生活琐事,两人好像约好了一样不谈工作。
秀琳去把自己的小人书和玩具拿出来,给曹飞霞的两个孩子看和玩。
曹飞霞一家人过来串门,直到九点多才走,走之前曹飞霞说:“明天晚上你们来我们家吃晚饭吧,顺便认认门儿。”
“好!”丁小甜一口答应,她并不想跟曹飞霞来虚的,因为她觉得曹飞霞是自己的朋友。
“也好。”何忠灿随后说。
两口子把曹飞霞一家人送下楼,曹飞霞指给他们看自己家在哪一栋哪一家,明天可别走错了。
丁小甜笑着说:“怎么会走错,我一说曹姐,这个家属区恐怕没人不知道。”
曹飞霞笑笑,不接话,只是叮嘱明天六点半过来,她明天调休在家,可以做几个家常菜招待他们。
说完,她跟丈夫一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走进了夜色之中。
丁小甜感叹:“进了城了,怎么忽然觉得天地都宽了呢。”
何忠灿附和:“就跟我当年离开家乡,进入部队时一样的感觉。”
丁小甜看向身边的丈夫,天幕上星子闪烁,夜风中已经有一丝丝春天的味道。她忽然发现,前世古板少言的丈夫,话多起来了。
次日是秀琳第一天去幼儿园上学的日子。
秀琳一早爬起来,就在催着要去幼儿园,跟小朋友们一起玩,显得非常着急。
丁小甜和何忠灿,他们一个做早饭,一个给孩子穿新衣服洗脸扎头发。
何忠灿试了几次,还是给女儿扎不好小鬏鬏,只得哇哇地叫丁小甜快过来,两人换一换,他去做早饭。
丁小甜从厨房跑出去,让他别急,时间还早呢,慌什么慌,亏他还是个连长,不是说泰山崩于前喜怒不行于色吗,这是在干嘛?
何忠灿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笑,挠着板寸说:“这不是为人父头一遭吗,送孩子上学,我这个当爸爸的一兴奋,啥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