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很想问问平时不喜上街的周元昉为何今日就出门了, 又碰巧地遇见他们兄妹, 但他没有问。
“王爷要去何处?”简单的叙旧后,阿彻这么说。
周元昉看眼睿哥儿,道:“闲来无事,随处走走,你们还要去哪?不如咱们同行。”
阿彻刚想说他们正要打道回府, 睿哥儿脑袋一扬,抢着道:“哥哥说富贵坊的烤鸭好吃,我们要去吃烤鸭!”
男娃贪吃, 提到烤鸭,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阿彻第一次为有了弟弟感到头疼。
周元昉却是眼睛一亮,笑道:“富贵坊的鸭子确实堪称一绝。”
说完, 周元昉立即派他的长随去订雅间。富贵坊生意火爆, 二楼的雅间等闲有钱人家都难以订到,但周元昉贵为燕王,只要他一提, 富贵坊的东家自然会为王爷提供方便。虽然大周现在有三位王爷, 可端王、英王今年才过来, 燕王却已经在北平住了五年了, 督建皇城之余,燕王替百姓们解决了很多问题, 立足了威信。
当然,美名都落在了燕王头上,背后也少不了燕王一众心腹的功劳, 其中就包括阿彻。
富贵坊距离这边有点距离,步行太远,要坐马车。
“你没骑马?”周元昉意外地问阿彻。
阿彻心想,他难得陪弟弟妹妹出门,哥仨一起坐马车很奇怪吗?
周元昉没有觉得奇怪,他的重点在后面一句:“那我也跟你们坐车罢。”
阿彻看着燕王嘴角就没有断过的笑,突然很后悔,他该骑马陪弟弟妹妹的。
可惜此时后悔为时已晚,睿哥儿、阿满上车后,周元昉见阿彻站在旁边,他毫不客气地上去了。
燕王身份尊贵,先上车的阿满拉着弟弟坐在左侧的长椅上了,将中间的主位留给王爷。周元昉进来见了,弯着腰看她:“今日这里只有久别重逢的故友,没有尊卑,兄长让着弟妹,理该你与睿哥儿坐中间。”
睿哥儿不是很懂。
阿满想谦虚,一抬头,就对上了周元昉那双星星似的眼睛,好像有很多话要与她说似的。
两人近距离对望,阿彻在外见了,立即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阿满你们就坐过去罢。”
阿满都听哥哥的,红着脸与弟弟移到了主位。
周元昉便坐在了刚刚阿满坐的地方。
阿彻上来后,马车就出发了。
阿满记得她小时候与燕王玩耍过,也记得她随身带着的胭脂盒是燕王送她的,但这么多年没见,燕王的名字她很熟悉,燕王这个人却与陌生人无异了,所以车里多了个“外人”,阿满不由拘束起来,娇美的小姑娘言笑晏晏时像只欢快的百灵鸟,一旦安静,就又变得像朵静花了。
周元昉想与阿满说话,可阿满这样,他不知该怎么搭讪,而且,人家小姑娘哥哥就在那儿看着,太熟悉阿彻的周元昉,也有所避讳。
只有睿哥儿,对周元昉充满了好奇,无所顾忌地问着问题,譬如我哥哥读书、功夫都特别厉害,王爷你也很厉害吗?
周元昉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单纯可爱的孩子了,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不厌其烦地陪睿哥儿说话。或许是爱屋及乌,周元昉觉得,武英侯府的孩子们都比别人家的好。
“你的王府在哪?我可以去吗?”睿哥儿继续问。
阿彻正色道:“睿哥儿,不许无礼。”
周元昉反过来批评他:“你我的关系,何必如此见外?睿哥儿随时可以来王府。”
睿哥儿开心地笑了。
阿彻决定回府后,一定要好好教教弟弟规矩。
富贵坊到了,阿彻第一个下去,睿哥儿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阿彻抱弟弟时,周元昉抓住这短暂的机会,迅速将一直藏着的首饰匣塞到阿满手里,低声道:“刚刚我隐瞒身份,害你误会,气得连东西都没买,现在送你,权当赔礼罢。”
阿满震惊地看着他。
周元昉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下车去了。
阿满心扑通扑通跳,飞快打开盒子,认出那对儿耳坠,她又喜欢,又觉得收下这份礼物不妥。
只是,当阿彻挑开帘子来接妹妹时,阿满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住了首饰匣。
吃完烤鸭,阿彻要带弟弟妹妹回去了,周元昉再没理由赖着。
翻身上马,周元昉朝阿彻哥仨拱拱手,骑马走了。
阿彻也带着弟弟、妹妹打道回府。
马车拐进武英侯府所在的巷子,睿哥儿趴在窗前看外面,突然看见一个比他还黑的小哥哥,不由叫姐姐过来看。
阿满好奇地探过来,发现路旁走着一家身穿布衣的四口人,夫妻俩应该都是三旬的年纪,一人挎着一个包袱,然后带着一对儿兄妹,诚如弟弟所说,兄妹俩脸都挺黑的。除了黑,阿满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就在她准备多看两眼时,兄妹俩中的哥哥,十五六岁的肤色黝黑的少年,突然也朝她看了过来,然后,竟愣在了那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满连忙拉着弟弟坐好了。
马车继续往前走,但阿满的漂亮与睿哥儿的衣着的富贵,都深深地印在了那一家四口的心里。
望着马车的背影,高氏羡慕道:“堂哥家的孩子肯定也是这样,从小锦衣玉食。”
她的丈夫,萧广荣点点头,堂哥都当侯爷了,家里日子过得肯定很好。
夫妻俩的女儿,十三岁的萧玉蝶瞅瞅自己身上的破衣裳,仰头问母亲:“娘,堂伯父会收留咱们吗?”家里太穷了,她想穿好衣裳,想吃肉,想变得像马车里的小姐那样漂亮。
只有十五岁的萧禄,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马车。
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萧禄突然冒出一股渴望,如果那个府邸就是堂伯父的侯府……
抱着这个希望,萧禄不禁加快脚步,当他看见府邸门外高悬的牌匾,认出上面“武英侯府”四个大字时,萧禄兴奋地攥紧了手。这么说,刚刚的小姐,就是堂伯母前夫家的姓冯的阿满小姐?论关系,他可以叫她妹妹的。
萧禄很激动。
萧广荣、高氏夫妻也很开心!他们早就知道堂哥萧进宝改名萧震后当了侯爷,可那时候萧震远在金陵,一家四口没有盘缠,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就没去投奔,现在堂哥来北平当官了,距离老家通州只有五十里地,他们就是走也能走过来!
“这位军爷,我们是武英侯通州老家的亲戚,您看,我丈夫是侯爷的亲堂弟,劳烦军爷去通传一声吧?”高氏拉着丈夫,热情地对侯府守门侍卫道。
侍卫看向萧广荣。
萧广荣高大强壮,五官周正,确实与萧震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萧震冷峻威严,萧广荣种了半辈子地,一看就是那种村里常见的庄稼汉,土里土气。
侍卫不敢擅作主张,瞅瞅一家四口,叫门房去通传。
苏锦正在与阿彻兄妹几个说话,已经嫁人的如意梳着妇人发髻走过来,偷偷递了夫人一个眼神。
苏锦心领神会,叫阿彻送弟弟妹妹回房歇晌。
孩子们都走了,如意这才神色复杂地道:“夫人,外面有一家四口求见,说他们是侯爷在通州老家的亲戚,亲堂兄弟。”
苏锦心里咯噔一下。想当年她刚嫁给萧震,她的大伯父大伯母一家就找上门了,现在她与萧震刚到北平,萧震老家的亲戚又跳出来了?萧震确实是通州人,可这么多年萧震只对她提过亲姑姑的好,从未谈及他二叔一家,可见萧震与他二叔一家有很深的罅隙。
“只有一家四口,没有老人?”苏锦一边寻思一边问。萧震少年离家,那时候他的堂弟还是个孩子,萧震恨的主要是长辈吧?苏锦也更怕长辈,一来老人心眼多,二来老人天生就握有“孝道”的礼法大旗,难对付。
如意摇摇头:“就四口,夫妻俩带着俩孩子,哥哥也就十五六岁。”
亲戚登门,不见是不行的,萧震的身份越高,就越得谨慎行事,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夫人,苏锦也越来越明白臣子“名声”的重要了。皇上器重臣子,臣子有些小污名也没关系,一旦皇上觉得你没用了,又找不到为官上的错处,那时候,名声就成了皇上的杀器。
“请到前院厅堂吧。”苏锦叹道。
如意去前院了,苏锦不紧不慢地换了一身见客穿的衣裳,来到前院,就见那一家四口都落座了,当家的男人低头喝茶,面相比较老实,三十出头的妇人与她女儿正在东张西望,被侯府的陈设迷了眼,还有个少年郎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眼看过,苏锦跨了进来。
苏锦没有特意打扮,头上只戴着一根赤金簪子,耳朵戴了一对儿金坠子,可她一进来,一家四口便都愣住了,好像亲眼目睹天上的王母娘娘下凡似的,尤其是萧广荣父子,眼睛都直了。
苏锦笑了笑,径自在主位落座,问仍然愣在椅子上的萧广荣夫妻:“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萧广荣傻愣愣地道:“我,我叫萧广荣,是进宝哥的堂弟。”
苏锦一呆,进宝哥?
高氏忙解释道:“进宝是大堂哥以前的名字,后来大堂哥改名了,夫人可能不知道。”
苏锦恍然大悟,原来萧震以前叫萧进宝!
忍着笑意,苏锦点了点头。
高氏拉起一双儿女给苏锦介绍,然后教孩子:“这是你们大伯母,快叫大伯母。”
箫禄、萧玉蝶兄妹乖乖地喊大伯母。
一看萧广荣的脸,苏锦就相信这家是真亲戚了,她微笑着与之寒暄:“家里二老可还好?”
萧广荣神色一黯。
高氏拿出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一边低头擦泪一边哽咽道:“公公婆婆命苦,早年一场灾荒二老都去了,家里就剩我们四口人,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来投奔您与大堂哥。”
说到这里,高氏拉着孩子们扑通朝苏锦跪了下去:“堂嫂,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求您收留我们一家吧!”
同样是前来投奔,但不得不说,萧家这四口的态度,比苏家大房的好多了,好歹知道要哭求,而不是颐指气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