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第一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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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那边对着祯娘产业垂涎欲滴的人可不知道, 祯娘现如今正在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品头论足, 并且得出了一个不堪一击幼稚可笑的结论。实际上人还认为自己相当聪明, 眼见的就要赚上一笔大大的呢!

这不是一两人,而是一些人。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不是顶尖的人物。要么是郁郁不得志的中等文官, 要么是早就没落的世家,要么是荒废了许久的卫所武官, 要么是中等商户人家。

地位最高的大概是一位六部尚书,话说做到这个位置也算是一方大佬了, 前提是这人是京城里的六部尚书, 而这人并不是。当年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在南京仿效京城, 依旧留下了一整套的六部班子。

然而这边的营生也是明摆着的, 同样的六部尚书和京城的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南京六部任职,哪怕是尚书的官职,那也只会是不得志的官员, 或者是来荣养的高龄官员。

同时, 这也就显示出了另外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这些人不是那等彻底没用的,倒是还有些权势——无论怎么说,文武官员、世家、商人这些人还是比普通人强许多的。若是再把力量捏合在一起, 配合不错的谋划,或许还真能做大事呢!

这也是祯娘一开始看信件的时候格外严肃的关系,她不是一个随便轻视别人的性子。虽说站在她现今的位置, 有人要通过谋夺的手段动她的产业,那就是一个笑话——她不会允许,当她这么多年的小心经营是白做的?京城里,地方上都会有替她说话,替她主持公道的。

而更重要的是已经崛起的商人整体,他们不会答应。这倒不是他们是一群有多么讲究公理的人,这只是人人对自己的保护罢了。祯娘和他们一样都是商人,而祯娘还是有数的大商人,如果连她都无法在强权面前保护自己的产业,那他们这些人遇到同样的境况岂不是更加无法可想?

每个人都惧怕那种境况,所以不会允许那种境况出现,在有苗头的时候就会争相掐灭这苗头。至于说能不能掐灭,那当然是能够的。可别小看商人这个群体啊,本来他们的能量就不弱,而本朝连续几代皇帝的着力提高更是放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让原本的养在笼子里的猛兽学会了在笼子外面捕猎,这甚至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过程。就算此后又皇帝倒行逆施,想要恢复以前的那种秩序,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从来没有走出过笼子也就罢了,一但学会了捕猎,学会了自由地生活,猛兽怎么会再回笼子!

但是,即使是这样,祯娘也要预防阴沟里翻船。因为看上去再坚不可摧,在还没有经过实战的时候,也不能轻易断定可以高枕无忧。要知道世上许许多多的失败都不是实力悬殊带来的,而是在心态上没有摆正。或者太轻视对手了,或者太高看自己了。

然而祯娘的重视到底没能多坚持一刻,只因为书信上把对方的情况点了出来,又说了这些人已经做的事情和将要做的事情——他们的确人多而势众了,因为人多造城了一般情况下没有的声势。可是针无两头利,这样的话也是增加了很多隐患呢!

其中隐患之一就是人多了,组织就是一个大.麻烦!参与人,以及参与人的相关人,即使他们自己意识到应该保密,也确实做出了努力,那也是没有用的。该走漏的还是要走漏!

实际上,苗延龄掌柜的想办法在他们那边下了钉子,如今那边的消息几乎都向苗延龄掌柜那边敞开了——毕竟人多,进进出出的人总不能个个严防死守罢,根本没有精力做到那个程度!这才让苗延龄掌柜轻易钻了空子,放了人进去。

若说苗延龄掌柜的轻易抓住了隐患之一,那么隐患之二就是祯娘一眼看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迅速放松地笑了出来——那也确实是致命伤,若不是完全要命,祯娘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反而笑出来,她又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祯娘并没有把话直说出来,而是问刚刚看完信件的红豆:“你在书房里管事也好几年了,就算是个傻的,薰也薰会了,何况你还向来聪明机灵。你只管说说看,这些人的谋划如何。”

红豆似乎是有些苦恼如何作答,想了一会儿才为难道:“太太真是,怎么让我说这个?我虽然是在书房里做事,那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就好比那些伺候爷们读书的小厮,按理说薰也薰会了。然而若是让他们一同科举,那依旧是要抓瞎的。”

话是这么说,在祯娘示意之下她还是略微想了想,组织语句便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何况是这样的大事儿。只是...只是看这些谋划和打算,总觉得有些儿戏。虽然那些计划看上去天衣无缝,但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嗯,奴婢的意思是他们想当然了,不说一些东西名不副实,他们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就算是那些可行的,也算计的太精确太巧合了,非要好大的运气才能完全照着计划来罢,中间只要有一点点没按照他们的预想来,就完了罢!”

祯娘边听边点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这是满意的意思。红豆虽然说的磕绊,也不够精确,但却是完全正确的。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祯娘的书房里有她自己处理各种事情,又有许许多多‘老奸巨猾’之人过来做商议,而红豆都几乎每一回都是旁观的。

从祯娘到这些人,都不是简单之辈,说这些人玩弄手段和心机是整个大明也数得上的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们的聪明和手段也大多用的十分务实,所以红豆在一旁熏染着,算是‘名师出高徒’?总之并没有让祯娘失望就是了。

祯娘把看完的信件重新放回檀木匣子最底层,再把文书整整齐齐码在上面,然后才合上匣子道:“你说得对,可不就是想当然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了——就算邀天之幸中了那十之一二,那又如何?这世上要促成一件事实在太难了,然而想要坏一件事的话,那又相当容易了。”

这时候祯娘的语气是奇怪的,潜藏在对红豆的循循善诱里,那是一种冷漠。平淡道:“何况人多么,若是人心齐,的确可以是一束筷子难折断。但是人心齐,听起来最简单,其实也是最难的一件事了,人心向来是最难捉摸的啊!实在来说,不觉得破绽太多了。”

红豆默默点头,像她们这样做丫头的常常要揣摩人心。包括主家的,也包括一起做下人的,总之都是为了自己能够生存的更好。因此对祯娘的话算是深有体会——要知道那都是一些因为利益联合起来的,本身毫无关系的人啊。

哪怕是亲兄弟,那也是十个指头伸出去有长短,何况是这些‘乌合之众’。在祯娘看来,这些人因为利益联合,那么因为私心的利益分崩离析不也是应当?中间只要稍微做些手脚,拉拢一批打压一批也好,挑拨离间也好,还有其他手段也好,最后就一定能见到她想见到的情况。

——这可不是祯娘太铁齿,而是说他们‘情比金坚’,不会背叛,那只能纯是说笑。看看他们的行事就知道了,若不是主谋的那个不在意自己之外其他人的死活,那么有些计划也实施不开的。

毕竟做的再巧妙,那也是有损耗的。同时做的再干净,追究起来也是有蛛丝马迹的。损耗是每个人自己的,而蛛丝马迹则是暴露了自身。换位处之,当然能想到祯娘要是知道了会事后报复。虽然祯娘已经知道了一切,估计他们也不会成功,也就根本没有事后就是了。

这也是祯娘一眼就看出来的隐患之二,她当即吩咐红豆替自己执笔,道:“你去拿几个空帖儿替我写了,让小厮送到几个掌柜的家,约他们明日来府里见我。就算再如何看不上这些人,总还是要做个应对的。”

等到第二日,几个掌柜的听说有这样的事,果然和祯娘一样,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又放松了神情。其中刘文惠最是促狭,即使已经到了实在该稳重的年纪,也像是十几年前。

他手上转了转白玉扳指,戏谑道:“这些人真是金陵出身?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倒好似是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土鳖一般!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凡是做到塔尖上的那一批,都是有各自依仗的。能够放对的也只能是差不多的人物,不然就是谁碰谁死啊!”

这句话说的刻薄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时代,在金陵、苏杭这样的地方讨生活,见识的多了,哪怕是没得知识的人也凭着见识知道许多道理。譬如说如今那些联合起来打自家东家产业主意的,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把消息传扬出去,只怕九成九以上的都要一位这些人失心疯了。

要知道,所谓商人地位低贱,虽然经营地出万贯家财,但却处处受到掣肘。而朝廷,甚至一个官员打算拿他们开刀,实在是容易得很——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如今的商人们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早就侵蚀了方方面面。

而且别看平常斗的凶狠,一但有外来威胁,一致对外的手脚谁都没他们快。他们也知道,商人实力增长地位提高,而为了维持这种境况,他们必须要这样,这是他们共同的利益诉求!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也不是没有朝廷官员,或者别的势力对商人们出手。但是那都是小心翼翼,不能让人轻易察觉反击的。是自身实力雄厚,经得起后来‘告状’的。同样也是该站在和自己选定的对手差不多位置的,不然根本不用考虑什么事后报复,因为根本就拿不下对方啊!

刘文惠的刻薄话让碰头的几人微微笑了起来,确实,他们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放眼如今的东南,乃至整个大明,自家东家都不是等闲。能够和自己东家打擂台的其实也只有那有数的几人,而和东家打擂台还能心里有底的,那实在是没有。这就是他们笑起来的底气所在了。

祯娘斜了这些人一眼,只觉得他们越来越喜欢说些‘俏皮话’,聚在一起做正事比以前少了好多效率。因此轻轻哼了一声才道:“说的些什么?你们大概是如今的位置坐的久了,等闲不放在眼里——这也不算什么,有些时候真的是土鸡瓦狗一样人物,我不会一定要你们如何端正。”

祯娘的话倒是说的十分‘体贴’,毕竟将心比心。即使都知道不该轻视任何对手,但在遇到一些远远不如自己的人物和势力的时候,始终是很难重视和端正起来。难道要告诉自己小心起来,说不定要坏在这些人手上?呵,如果真的是那样,只怕日日都要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里了。

“但是!”祯娘微微提高了声音,继续道:“轻视一些可以,却不能忽视。人家可是一些大活人,既然是打了主意,那就不会因为差的太远而收手。或者说一但惹上了,他们也该明白收手是没有用的,难道我们会轻轻放过他们?”

当然不可能,这也不是逞凶斗狠,而是现实让他们不能心慈手软。说白了,其实就是杀鸡儆猴!经过这种事,旁的人都看着呢。若是手上松一松不要紧,只当是一群丧家之犬不要紧,再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嗯哼,手下败将的确不要紧,可那些旁观的呢?他们看不见厉害些的下场,以后自家只怕就难得有安宁的时候了。因为会有一拨又一拨的人上门,成了的话自然不必说,而败了也没有什么事儿么。堪称高回报低风险哩!

因为祯娘难得的高声,原本十分放松的众人紧绷起来了。似祯娘这样权威大的东家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可能平常和手下人从来没有红过脸,然而只要他们稍微抬高一下声音,所有人就十分认真起来了。

祯娘在几人身上都扫了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所以应对还是要的,不然我请你们来做什么?你们看看谁有空闲,便在这个时间跑一趟金陵,送些东西回去,替我把这件事办了罢!”

这件事虽然没什么威胁,但祯娘确实觉得心烦。因为置之不理是不可以的,而要料理的话,她就要派人过去,而且不能派不上牌面的人物。可是如今吕宋事忙,不然她前一段也不会抽调掌柜的和精干伙计来吕宋了。本来就人手不足的时候派人过去,想想也厌烦!

这些掌柜的也没有一个愿意过去的,他们都等着在吕宋大展身手呢,谁想做这个跑腿的活计?只是这样的事情始终是要有人做的,没有人站出来的话,祯娘也会点名,这是不可更改的。

到底还是决定了谁去一趟金陵,是一位本来祯娘打算安排在金矿那边的龙掌柜。现下不是还没到大用的时候么,倒是有这个空闲。当然,龙掌柜替祯娘跑这一趟腿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光个人去的,又不是回去探亲的,要做的准备多着呢!

祯娘略做思索,让红豆准备笔墨,与龙掌柜道:“我与你填几张帖子,到时候你去各家拜访。有我这里的面子和人情,也算在金陵有了支撑。再就是那位钱大人和张指挥背后的人了,名单都是有的,找到苗延龄掌柜,他地头熟悉,必然知道哪些人薄弱好打动!”

那些人会打通关系走路子,难道祯娘不会?说起来祯娘的路子可比他们野的多。那些人请人出手,费心算计,要么是拿出了这些年积攒的老底,要么是许诺了以后大把的好处。然而即便如此,得到的支持也还差着一截哩!

可是到了祯娘这里,是绝用不着那样的。她填写的帖子去到什么人家?要么是南京坐地虎一样,既有门楣又有实权是国公侯府。要么是握着东南经济,挥一挥手东南市面就要变样的顶级豪商。要么是家里男儿都有功名的书香门第,绝对是权倾朝野朝廷砥柱!

这些人说话才真是管用,特别是对那些‘乌合之众’来说,说不定这些大佬是其中一些人老大的老大、老板的老板,那也不一定——这可不是胡说,譬如说那些没落世家,说不定还在抱一些顶级实权世家的大腿。一些中等商人有顶级豪商的参股,以前也出身于人家门下。一些低阶官员从战队上来说属于朝廷大佬门下,平常是唯人家马首是瞻的!

这些人居然敢上门找不属于同一级的顾家麻烦,该说地位限制了他们的见识?不然谁都会知道这是硬拿鸡蛋碰石头罢!当下克上那么容易?除了这个,祯娘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了。

不说祯娘是什么猜测,龙掌柜只管到金陵去。那边苗延龄掌柜也是接到信儿了的,等人到了立刻关起门来商量。两个人指东拿西的一通指点,最后心领神会。第二日就按照祯娘给的帖子和苗延龄掌柜的提议,一个个地去拜访人家。

带着一些吕宋的特产和另外的值钱珍宝,就以见见世交,送来东家托带的特产为名进了各家大院。听到顾家的名号,各家也少不得亲亲热热地见了,询问一番顾周氏和祯娘的近况,倒好似真的世交一样。至于祯娘家结交这些人家也只是这十几年的事,当然是不会有人提的!

龙掌柜虽说不爱这差事,但既然从东家那里接下了,那就没有不尽心的道理。到了各家都十分谦和有礼,送礼寒暄之后就拱手道:“这一回我们东家太太也有个事体要拜托——也实在是人在海外力有不逮,这边还是要靠着世交帮忙。话说都是亲的不得来的世交朋友,若不请尊府出手,又能指望谁?”

这些人不见得与顾家或者周家真的有世交亲朋的关系,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还差得远呢!但是只要祯娘能一直在如今的地位,那么她就能始终是这些人家的座上宾,这些人也会想她之所想,急她之所急。

不用觉得这些人市侩,人都是逐利的,在商言商有什么错?祯娘身处高位,有他们所求的东西,他们当然愿意花人情在她身上。换而言之,祯娘对他们也一样。

这些大佬们还要苗延龄、龙掌柜亲自拜访,到了那些捣乱的人那里,打开他们的口子自然就用不上两人。有的是没什么风险的,让小伙计上门就是了,有的是有些风险的,那就什么人办什么事儿。请了江湖人给钱办事,上门说话,没有不妥的。

于是之前聚拢起来的,看似庞然大物的一群人很快土崩瓦解了。这样的速度倒是比他们搅合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来的快——从龙掌柜来到金陵开始办事起,也不超过半月,原本如火如荼的针对顾家在南京产业的行为立刻就哑火了。

直到钱大人、张指挥等人各自被解了职他们才反应过来,钱大人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怎么突然就有上面的旨意,说自己在任上行事不检,又历数了好几条罪过。这些事儿是真的,但谁家没有?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若是因为这些事被拉下马,那只能说你开罪了上头的人!

等到使了银钱,有管刑名的书办悄悄与他递话道:“钱大人,你也不用走动了,实与你说,你这事儿根本没得余地了。你们办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事儿啊,居然敢打顾家的主意,啧啧啧。如今人家使力,谁不给面子呢?您那些银子啊,就花个买自家不受皮肉之苦的就行了。至于旁的花了也白花,留着以后傍身吧!”

听到这里钱大人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以后也没有起复之日——所谓留着以后傍身,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头的意思,可不是要留一些银子么!

看似是一场大事,在许多人没注意的时候,终是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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