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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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钞这个生意开了口子就是一个信号, 凡是有些眼光的都该知道该跟进我们做这个, 根本防不住。不过也不能这样束手待擒, 要知道为了做成这个,我已经砸了大把的银子和资源进去了,凭什么跟风来的能吃现成?”

这已经是祯娘与合作伙伴们商量完所有关于纸钞计划章程后的一日了, 这时候她正与自家几个掌柜谈及如何在吕宋进一步开展生意,特别是榨糖厂。不过大家都是极熟悉, 好似朋友亲戚一样,也就不会是聚头只说生意, 顺带着什么都说才是常事。

祯娘的话当然说的正正, 没人甘心自己辛苦开拓出来的道路, 还没有享用多久, 就有许许多多的人打算‘不劳而获’。只是要真的阻拦住, 当然不是祯娘一句‘不同意’能够解决的,因此刚刚从山西赶来的苗修远拱手道:“东家是什么打算?”

如今祯娘可是打算在吕宋大干一场,原先手底下看上去人才济济, 这时候就不够用了——有潜力的人才倒是不少, 只是大都都太年轻了,许多也正是看重潜力才招至自己麾下。一般时候祯娘当然是很欣赏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相比他们的前辈有一种冲劲,正适合正好在冉冉上升的顾家和周家。

但是年轻人不只是有冲劲而已, 他们的冲劲常常会过了头,而过犹不及,冲劲就成了冒进。何况年轻人大都还有一个毛病, 那就是只能在顺风里做事,一但遇到一些艰难的局面,就会越来越无力。

所以在已经成熟的产业中祯娘喜欢用年轻人,他们能给旧产业新变化,但在新产业中祯娘喜欢用更有经验更加老辣的老油条——这倒是和如今别家办产业相反,他们都是用老人在旧有产业守成,放新人在新产业里纵横。除了看中新人的冲劲之外,大概就是他们眼光和前辈们不同,更加适合新形势罢!

总之祯娘的看法不同,而现在既然是打算在吕宋进行开拓性的扩张,那么手底下年轻人就不能挑大梁了。于是协调手底下掌柜们的工作,凡是有意在吕宋这边大干一场的,原本执掌的产业就先交给二掌柜,或者自己这边派遣一位掌柜过去,然后自己过来吕宋。

苗修远就是选择过来吕宋的掌柜之一,论起来他当然是祯娘嫡系中的嫡系,当年祯娘还没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是第一个听她差遣的伙计了。到如今替祯娘管理着毛纺作坊这一综堪巨额的产业,同时总理北边其他掌柜。

他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置,心里对祯娘的知遇之恩当然不必提。同时,他也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只是稳重少言而已,实际上他在生意场上也向来是有抱负的那一类。两者影响,当他听说祯娘这边要做大事的时候,丝毫不留恋北方大掌柜的位置,交接给宋熙春后,立刻就赶往了吕宋,中间没有一刻耽搁的。

苗修远无论人品、能力、经验都是一等一的,祯娘在他历练出来之后就十分倚重他。在如今顾周氏手上几位掌柜,除了孟本之外,都逐渐要退下来之后,祯娘已经隐隐约约扶持他做新一任的大掌柜!

这时候他又是立刻赶来吕宋襄助她,祯娘不会说,但她确实对苗修远特别满意。这时候他问祯娘什么打算,祯娘也没有因为他不涉及钱庄产业那一块不说。而是直接道:“这其中的道理没有点透的时候都当作是什么传家宝,但是点透了之后就是大白话一般,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轻描淡写一句后,祯娘才进入正题一般道:“发钞的打算不是一日两日冒出来的,我心里思量这个何止一年两年,满打满算有十几年。就算从兴业钱庄算起,那也是十年的买卖了。这中间我为了这个做了多少准备和铺垫?又推演了不知道多少次,构想出了一套可行的计划,甚至将未来五年的行动都谋划出来了。”

说到这里,祯娘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从心底来说是个自负的,大概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不过我想我这自负也不算无根之木,多少有些底气。在这里我就说这一句,我既然花了这许多念头才能做成这个样子,别的人......”

祯娘语气停顿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迟疑,马上又接着道:“别的人,哪怕是有我在前头荡平了道路,又试了许多错,我也敢说,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学了去的。甚至那些办老了钱庄的人家,只怕还要重头适应我这一套,呵,几年就是这么过去的。”

有些话祯娘并没有明说,但也和说出来差别不大了——几年的时间是那么好丢的吗?别看祯娘一准备就是十几年,而且十几年也没有准备好。但是真的全面做起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那时候时间就是最宝贵的,一切就看谁能抢占先机!

有的时候活下来的并不是最好的,而是最先的!只要给祯娘几年时间好生经营,兴业钱庄就能彻底把纸钞的生意握在手里,两京十三省,就是一个铁打的江山——人的行为都是有习惯的,一但习惯了使用兴业钱庄的纸钞,并且用了几年都没有问题,大家凭什么要换用新一家的纸钞,那不是又要重新担风险?

祯娘的意思苗修远当然是明白的,这也的确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了。或者说,这是大巧不工的路子,这种法子火候到了,根本就是无解,除非自己犯错,不然谁也拿他没办法——这样是兵法中的正道、王道,话说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招诡道,大多就是正道先行,辅之以一些小巧而已。

说这些也不过就是闲聊,几人也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打算。毕竟祯娘和这些掌柜今日碰头并不是为了钱庄的事情,那有相应的掌柜来掌管,即使都是祯娘这一个东家的产业,大家也没有问太多的习惯。问的那样多,传出去该疑心你是不是要看上同僚的位置了。

因此略说了几句,祯娘就询问起新来吕宋的苗修远等人,习惯不习惯吕宋种种,又道:“你们不是此地土生土长的,最容易不适应,然后水土不服。若是有个不适,绝不能像在大明时候一样就随意应付过去,与我来说,我自有道理,总不能让我的掌柜折在这里罢!”

祯娘之前就知道了,只要有钱,这天底下没有不能活的地方。反之,若是没有钱,就算是温柔乡一样的苏杭,金粉地一样的扬州,同样是难熬的地狱。这个道理还是顾周氏教给她的,她当然理解这句话。可真要说体会到,还得说这一次来吕宋。

吕宋这个地方,气候自然不必说,还有饮食等等问题,总之和中原大不一样。许多移居此地的大明百姓,都水土不服过,来的严重的话,要了性命也是有的。但是祯娘并没有经过这些,这并不是因为她身体如何好,应该说她身体是偏弱的。另外她还有个夏日内热不发的毛病,最容易夏日里生病,偏偏吕宋全是夏日!

这样的她到了吕宋之后却没有患上半点病症,在忙忙碌碌准备金矿竞标大会和吕宋新城建造的时候她甚至没什么好休息,饶是这样她也健健康康度过了最容易水土不服的时间,现在已经相对适应吕宋这边了。

这其中的原因说出来也简单的很,无非就是她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怕祯娘在这边水土不服,祯娘自进吕宋开始,一应生活起居都尽力像原本在泉州时靠拢。这一点,甚至严苛到了一套茶杯、一把梳子。

至于饮食那更不必说,有些在吕宋定居的大明百姓并不能习惯这边本土的果蔬,干脆自己开地种菜,种的当然是家乡的蔬菜。后来这些蔬菜不只是自己食用,也用来卖给那些老乡。而祯娘自入总督府起,并没有吃过一样吕宋这边的特产,一饮一食全都仿佛在大明一样。

这听起来有些夸张,祯娘有时候也很想品尝一番本土特产。但是不行,至少段时间不行。按照带来大夫和嬷嬷们的说法,她现在正是骤然转换了居住之地,这时候身体敏感,任何一点都有可能引发病症,不能不慎重。当然,也不必担忧,等到呆上一年半载,就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了。

所有人都花费比在泉州时候更多的心力来照顾祯娘,这上头从比在泉州时候频繁地多请平安脉就看得出来了。就连祯娘泡澡都特意开了药粉,就是防微杜渐,怕祯娘有个万一!

祯娘就是这样一呼一吸都有人下了好大力气去注意,这样的她偶尔会觉得不自在,但最终的结果是值得的。即使是在她相当不适应气候的吕宋,已经三个多月了,她就连一声咳嗽也不曾闻过。有的时候恍惚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离开大明,不过是家里新建了一个西夷人风格的院子,她在这里小住而已。

祯娘自己是这样的,这些掌柜的们身价不菲,自然也生活得不错,但必然是远远比不上祯娘的。这样说是让他们有事尽可以来求助自己,毕竟是在异国他乡,原本的小事在这里或许都很难办呢!

在生意人的文化里面,东家和掌柜的、伙计等人近似于亲人关系。在这些特殊的亲人组成的大家庭里,东家就类似于大家长,据说在一些规矩旧的地方,还管着东家叫爹叫娘呢!

祯娘祯娘这里不至于如此,但那种习惯带来的影响还在。因此,即使祯娘年纪并不大,这些掌柜的和伙计还是天然地拿她做家长尊敬。而家里的大家长要照顾家庭成员,家庭成员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会拒绝。因此以苗修远为首的一众掌柜并不客气,立刻就应承下了祯娘的照顾。

又说了几句生活话,掌柜的才放下了丫头们端来的今年新茶,与祯娘说道:“东家,您原本打算的在吕宋做产业,是两头并行。一头用金矿连着金银矿也,大力进金银,为兴业钱庄发钞做准备。另外一头就是甘蔗种植和榨糖厂,而这同样不单纯,这连着您在西夷人那里的生意。”

当初祯娘可是在西夷人那里买下了产业,包括码头的仓库、办公楼、出货渠道等。之前主做的是一个中间人——利用东家的大明背景取得大明海商的信任,在一众西夷人码头的收货公司里立刻出挑起来。

这些年,就光是吃中间的差价,就赚的不少了,还简单稳定。每回祯娘看那边的账本,总要感叹。世上果然从来是不公平的,有的生意如何努力,绞尽脑汁地去做,做的又新奇又周全,最后赚的利润或许还不如另一个生意随便做做!

祯娘在这里并没有打断的意思,于是那掌柜便接着道:“金银矿那边其实并没有什么操作的余地,也就是一些‘笨生意’而已,到时候比照着业内的现成例子,做起来也便宜。只是榨糖厂和甘蔗种植还要好生斟酌一番,不知道东家有什么打算。”

这话其实说的很‘油’了,什么叫做金银矿那边就是一些‘笨生意’?虽然相比一些生意确实没那么‘聪明’,但其实里面还是有许多猫腻许多操作空间的。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金银矿的事和钱庄沾染地太深了,这属于兴业一系的地盘,随便染指说的不好听就叫做捞过界了。

有分寸,这是在大家族里头做掌柜做伙计都要晓得的眼色。而不随便跨到别人的地盘上,就是一种有分寸。

祯娘做了这些年的‘大家长’,这些早就是她眼里玩剩下的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该晓得这种规矩有多么根深蒂固。根深蒂固到了,祯娘轻易也不会去动他——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祯娘也能理解。

这些掌柜的们在一个东家手下讨生活,运气好的遇到一些好人,精诚合作共同努力,也不用多想有的没的。但这种运气不是人人都有的,更多的人要注意与自己这些同僚相处,并且暗中有所防备。

同僚之间有合作的时候,当然也有竞争的时候,只要有上进心的话。每个人都是想更多地得到东家赏识,然后走到更高的位置。而更高的位置,越是到后面就越少,迟迟早早都是要直接竞争起来的。

如果是一些良性的竞争,那还好一些,大家纯粹用能力和成果说话。赢地光明正大,输的心服口服,无论怎样也不会有什么乱子。但良性的竞争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转变,盘外招使出来的时候可是很多的。

在这样的处境之中,自觉的树立一些规矩,这些隐形的规矩等于是设了一个限制,至少让竞争不至于惨烈,也尽可能避免了直接竞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商场上一些潜规则没有差别,都是为了防止竞争到了最后陷入恶性竞争的死循环,到时候谁都得不了好!

所以祯娘轻轻放过了关于金银矿的事情,只是道:“这件事么,其实说起来新大陆阿美利加那边有最便宜的白银,只可惜路途遥远,海上风险太大,不然我宁愿派人去那边运白银。黄金的话,除了吕宋这边,还有倭国那边可以想想办法——算了!我再找其他人一并料理就是了。”

祯娘摇摇头转而道:“你们还是打理糖业这边罢!这边原来是刘掌柜总理的,本也十分合适。只是以后糖业的事情并不只是糖业的事情而已,这里连着一整条与外国那边的线,这就繁杂庞大起来,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调度的了。”

糖是祯娘与外国交易的主要商品,就好比那些海商的瓷器、茶叶、丝绸一样,很多时候大海商同时也是瓷器商、茶商、布商。因此祯娘自然要好好打理这一宗生意,实际上她做的很好呢!

祯娘手下榨糖厂出来的糖,大概是因为种植得当,生产的时候也是取了大明和西夷生产各自的优点,因此质量确实更好,品种也更加多样。加上祯娘费力打造,树立起来皇家御供这一金灿灿的牌子,在西夷那边大受欢迎,一直都是供不应求的。

这当然是极好的,有这样受欢迎的商品做交换,和外国的生意自然一直很顺利。特别是祯娘得到海外的小岛种植甘蔗建立榨糖厂之后,根本不必走海关,直接从南洋各国的港口上上船,数量不受限制,生意大的惊人呢!

但是这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祯娘的糖业帝国还不够庞大,因此还没有和自己的外国部署彻底搭上,也没有和自己的海贸生意十分紧密。实际上,这些生意虽然相关,却有一些各行其是的味道。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局面,祯娘很清楚,就是他们各自还没有成长起来,成长到超出自己领域,和其他领域紧密联动起来。而这样的未来预期,正是祯娘将来的目标!

关于这些,之前祯娘也和几个掌柜偶尔提过一两句,只是心里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因此趁着这个机会道:“这件事在我脑子里也始终是一笔账,只是没有个让我觉得能干干净净理清楚的章程,这一回大家就来说一说,最好是这几日就整理出来,也是接下来好办事!”

祯娘办事就是这样,一但决定了就绝不拖泥带水。按照她的说法,这就是快事快办,办事情不就是赶早不赶迟?早一些总比晚一些要好罢!因此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原本犹豫的糖业部署。

集思广益这句话当然是有用的,特别是参与集思广益的都是一些这个时代的聪明人。同时他们还年轻、激扬,更加容易在共同思考中互相启发,最终互相完善着做出自己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成果。

‘啪嗒’一声,祯娘手上已经运笔如飞好一会儿了,总算能够停下来的时候立刻放下了笔——这之前她一直在仔细听所有人的话,但凡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她都下笔记下来。

这不比是纯粹做记录,可以让别人来做。这样去粗存精的事情,至少她那些能帮她做记录的丫头们做不到。至于说掌柜的们,他们忙着想忙着说,倒是根本没时间做记录,最终竟只能是祯娘做这个辛苦活儿。

祯娘活动了一番手指,又点了点自己面前书案上的几张纸,道:“这些就是了,待会儿你们传阅,各自抄一份带走。今日先只是回家多看一看,到明日我们继续碰头,再做整理,把个章程彻底确定下来。”

于是之后总督府的客厅里便出现了颇为好笑的一幕,一个个在外面也算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却像是小小蒙童一样,一板一眼地抄写着一份记录。生怕抄错了,或者弄脏弄乱了做范本的祯娘那一份,真是格外小心格外慢。

等到抄写完毕,再看外面的天色,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分。这也是祯娘估量着来的结果,不然哪里有那样巧合,正好是这个时候事完——又因为祯娘是年轻女东家的关系,客气地虚留掌柜的们吃饭,自然是每个人都婉拒了。

等到掌柜的们结伴出去,苗修远忽然见到有些匠人在园子里忙碌,颇有些奇怪——这些人既不像是在修剪花木,也不像是要在园子里增添一二景。倒像是那些开矿的人在开矿之前做测量挖矿井一样!

刘文惠一眼就看到苗修远瞥了一眼园子角落,不要这位老朋友问,而以苗修远的性子,应该也不会问!他就是自己主动缠到了苗修远身边,道:“那些人昨日就来了,是在总督府里看地方,打算挖一个冰窖藏冰——这必然是为了东家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成行。你知道的,吕宋根本没得冰冻的时候,那又藏个什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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