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吃来先垫一垫的?”
走进花厅的人是阮清瑶。她和阿俏一路赶着回来, 顾不上吃饭,此刻早已是饿了。一进花厅, 见到常小玉,阮清瑶立即变了脸色。
阿俏转向阮清瑶, 淡淡地说:“她要你叫她‘常姨娘’。”阮清瑶面色本来就不好看,听见这句,更是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常小玉嘻嘻笑了一声,说:“原来是二小姐啊!这可对不住,我先到的,高师傅给我去做虾仁爆鱼面去了。”
至于称呼什么的,常小玉到底还有几分廉耻之心, 不敢强着旧主叫她“姨娘”, 只嘻嘻哈哈地打岔打过去了。
这时候阮家二厨从大厨房里出来,手里托着一只托盘,托盘正中是一大碗面,浇头是爆鱼与虾仁, 则另外盛在一只碟子里。
高升荣跟在二厨身后, 小心翼翼地对常小玉说:“常姨娘,您要的虾仁爆鱼面,已经加了鲍汁在里头,请您慢用。”
阮清瑶与阿俏对视一眼,见到阮家厨房的人竟然耽搁下晚上席面的活计,专门停手给常小玉做这一碗面,两人心里都有点儿纳闷:厨房怎么竟能对常小玉这样毕恭毕敬的?
常小玉笑嘻嘻地, 将虾仁与爆鱼浇头全拨拉到她面前的面碗里,随手对高升荣和二厨点了点头,“得了,谢谢你们俩。回头我有什么需要的再来找你们。”
高升荣和二厨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往阿俏这边看过来,阿俏却无声地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自回去忙厨房里的事儿。
常小玉面前的这碗爆鱼面着实是香气扑鼻,面碗里的爆鱼色泽金红,虾仁则洁白莹润,浇头高高地堆在面碗上,似乎能就此溢出来。
桌子底下常小玉的双脚就一踢一踢的,冲阮清瑶和阿俏两个人笑道:“对不住啦,两位小姐”
说毕她先低头开口去吃面条儿。
阮清瑶见状,冷哼了一声,转身就想要走。见到阮清瑶转身,大口大口嚼着一块爆鱼的常小玉眼里有些得意她早晓得这位二小姐心高气傲,不屑与自己多??隆?br>
可是在这个家里,明显是心高气傲的人要吃亏,只有豁得出脸面的人才会占大便宜啊,常小玉得意洋洋地想。
阮清瑶还未迈步,阿俏突然一伸手,已经拽住了阮清瑶的胳膊。阮清瑶惊叫一声:“阿俏,你干什么?”
阿俏望着她不说话,阮清瑶自行读她眼神,看到的依旧是“你干的好事”几个字。她忍不住就恼:“这是爹已经昭告天下纳的小,阖家皆知的事,你指着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阿俏却盯着她,就是不放开她的胳膊。
阮清瑶一甩,想将阿俏甩开,耳边却听见“哎哟”一声
开口的人不是阿俏,而是好端端抱着一大碗虾仁爆鱼面大快朵颐的常小玉。常小玉不知何时松开了筷子,抱着肚子,开始嚷疼。
说时迟那时快,花厅外疾如奔马般冲进来一个人。
“小玉,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你说你肚子疼?”进来的人是常婶儿。说话之间,她已经扶着女儿,托着常小玉的背,让她慢慢躺倒在地上,顺手将小玉原本坐着的那张凳子一推,凳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阮清瑶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常婶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已经送她回乡去招呼她儿子儿媳去了么?阮清瑶更没闹清楚此刻常婶儿的用意,常小玉怎么叫了一声疼,就躺倒到地板上去了。
阿俏却板着一张脸,始终抱着胳膊,冷冷地看花厅里常婶儿表演。
“我说二小姐、三小姐,你们就算是不待见我家小玉,也不能害她,她好歹也是你们的长辈……”
“呸,什么长辈?”阮清瑶听见常婶儿这么说,脸都气白了。
没曾想,常婶儿却就是等着接阮清瑶的话茬儿。她大声续道:“二小姐,小玉可从来没得罪过您。以前您在家的时候,小玉可一直是将您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您就算对她不满,可就是她对您那些好,您难道都忘了?”
一面说,也没忘拉上阿俏。常婶儿接口就说:“还有三小姐,都知道您肯定会站在二太太这边,可是做人好歹也得摸着良心……”
她使个眼色,躺在地上的常小玉就又立刻“哼唷哼唷”地呼痛。
“……这小玉刚才一直好好的,转眼人就倒地上,肚子就疼成这样。刚才花厅里没旁人,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在。我这个做人家娘的,斗胆问问二位。你们究竟对小玉做了什么?”
阮清瑶闻言,一双柳眉登时倒竖起来。
“常婶儿你把话说明白,小玉这样,和我们两个又有什么关系?”阮清瑶极少肯将自己与阿俏相提并论,今儿个算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个我就不得不问两位小姐了!我们小玉一个多月前开始侍候二老爷,二老爷慈悲,总算是给了我们小玉一个名分。眼下小玉她疼成这副样子,定然是……没准儿是小月了。所以两位小姐一回来,就对我们小玉,对我们小玉……”
阮清瑶听见这话,被雷得外焦里嫩的,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所以这会儿小玉肚子疼,你指着我?”
常婶儿唱念做打俱佳,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带着哭腔说:“二小姐,说话做事总得摸着自己的良心……您大约是觉得小玉下了您的面子,可是我们小玉,她……她是无辜的啊!”
阿俏眼尖,瞅见常小玉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似乎想要笑,常婶儿隔着衣裳在她腰上狠狠一拧,小玉“嗷”的一声嚎了出来,大声呼痛。阿俏自然明白,这位常婶儿,怕是想要在她们这两位刚回阮家的时候,给个下马威呢。
这时候阮家大厨房里原本忙碌着的人,听见花厅里的响动全从厨房里涌了出来。别处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几名仆佣。
阮清瑶不是傻子,见到这情形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摇着手说:“刚才小玉一直坐在这花厅里吃爆鱼面,我连她身边三步都没走近过。阿俏可以作证。”
常婶儿却继续抽泣,说:“二小姐、三小姐,刚才在花厅里只有你们和小玉,没有旁人在,自然是你们两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怜我的小玉,这可千万别,千万别有什么三长两短哟!”
旁边高升荣高师傅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常婶儿……”
他还没说完,常婶儿已经支起身子,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高升荣一眼:“高升荣,你且先等着,今儿的事儿,还不知道与你有没有干系,万一是你这碗面的缘故,老娘今天就跟你没完。”
高升荣哪里见过这种泼妇架势,登时往后一缩,不敢再说。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小玉才刚吃了几口面,就算是吃坏了闹肚子,也不可能发作得这么快。只不过常婶儿借题发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厨房里的人都喝住,让厨房的人都不敢说话而已。
阮清瑶气恼非常,她自然看得出常婶儿的用意。只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如今这样算计自己,阮清瑶实在有种一瞎瞎了十几年的感觉。她本就心高气傲,当下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你且闹吧!可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不住,别做梦了。”说毕她转身就要走,却被阿俏一把扯住。
“你干什么现在又要拉着我?”阮清瑶突然愤怒起来,有些失控地冲阿俏大吼。
“救人要紧。”阿俏盯着阮清瑶说,“姐姐,我记得你那个‘沙龙’里有一位是医学院毕业的,后来到医院里做大夫的?”
阮清瑶一怔,眼随即亮了起来。
“对,前嫌可以不计,不过这人命关天的。阿俏,你这是提醒我了。我这就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来!”阮清瑶瞥了愣在当地的常婶儿一眼,一扭头,踏着脚上的细跟儿皮鞋“蹬蹬蹬”地就走了出去。
“呃”
常婶儿一愣愣在当地。
她联合女儿一起演这一出,原本就是想给阮清瑶和阿俏一个下马威,让她们知道在这个阮家里,常小玉现在地位不同以往了。而在其他仆佣面前,常家母女则刻意显出被阮家小姐欺侮的样子,好博得人同情。至于常小玉的肚子……连疼都是假的,小月什么的,更加是信口胡说了。
可常婶儿万万没想到阮清瑶竟然真的打电话去叫救护车,要将常小玉送医。
“娘,我疼得好些了!”常小玉躺在地上半天,终于支吾出一句。
常婶儿愣了愣,晓得去医院必定要露馅,倒不如见好就收,开口斥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刚才怎么就疼成那样儿?现在既然好些了,那就赶紧起来吧!”
常小玉“唉”了一声,双肘往地上一撑,就要起身。
岂料这时候阿俏过来,伸手就将常小玉按在地上:“躺着别动!”她低声轻喝。常小玉被她这样一声喝,当真就傻躺在地上,睁圆了眼望着阿俏,不敢起来。
“如果真如常婶儿你说的那样,小玉这样会很危险。”阿俏一手按着常小玉,抬起双眼紧紧盯着常婶儿,“还是将她送到医院去彻底做个检查。毕竟刚才常婶儿也说了,这位是侍候我爹的人,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当,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对不住我爹。”
阿俏说着低头望望常小玉,对她说:“你且先忍忍,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
常小玉抬头望望常婶儿,弱弱地叫了一句:“娘!”
常婶儿无奈了,放低了声音,柔和地劝阿俏:“三小姐,我知道……您这也是为我们小玉着想,可是,可是她既然已经好了,不痛了,我看,是不是就别耽误事儿,别去送医院了。”
阿俏在她面上扫了一眼,见对方确实露出一片心虚的样子。她当即开口:“小玉若是从来没有疼过,那倒也罢了……”
常小玉与常婶儿相互望望,常婶儿心想,眼下要真承认了说谎,那么这母女两个,以后在这阮家说话,可就再没人信了。常婶儿偷偷地给常小玉使个眼色,常小玉又“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表示又疼起来。
“既然疼着,那就说明有隐患,还是到医院里去查个清楚的好。”阿俏按着常小玉,眼望着常婶儿,淡淡地说:“常婶儿,你不总指着我们不待见小玉么?我告诉你,这里是阮家,常小玉就是再不要脸,我们也不会不把她当人看。”
阿俏口里将常小玉损得忒狠,可面上还是一副冷静而悲天悯人的样子。高升荣以下,和阮家其他厨房里的人听了她的话,少不得心里暗暗喝彩:该!
正在这时,阮茂学与宁淑一起进来,宁淑一眼瞥见阿俏蹲在地上,而常小玉则躺在她身边,吓了一跳,连声问:“这又是怎么了?”
阮茂学则是一副刚刚从市府下班的样子,手里拎着个包,伸手抬了抬鼻梁上架的金丝边眼镜,认出是阿俏,不免一怔:他还不晓得两个女儿回家的事儿。待见到常小玉躺在阿俏身边,阮茂学忍不住一阵气恼:想当初,他放低了身段,反复向妻子解释赔情,这才将常小玉抬了姨娘,没想到长女次女一回家,就也一起欺负常小玉。
“阿俏!”阮茂学威严地开口。
“小玉说她肚子疼,”阿俏平静地望着阮茂学,“据常婶儿推断可能是小月了。二姐已经去叫救护车了,不管怎么样,先送到医院去看一看。”
阮茂学一呆:这叫什么事儿?
他的丑事闹得阖家皆知倒也罢了,两个女儿一回家,也跟着一起掺合。
“阿俏,这事儿交给你娘处理就行了,你一个大姑娘,不要总将这些话放在嘴上。”什么大月小月的,阮茂学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宁淑是过来人,当下盯着阮茂学看了半晌,酸溜溜地开口:“半个月前才摆的酒抬的姨娘,阮茂学,你……你真行啊!”
阮茂学一怔,登时也气恼起来。
“小月”什么的,全是常婶儿胡说,当阮清瑶与阿俏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好哄呢。可是教阮茂学和宁淑两人听着,却有别的意味。
宁淑自然觉得丈夫一早就和家中年轻貌美的女佣有染,心头一阵气苦。
而阮茂学想想那一晚的情形,算算日子,开始觉得自己头上的帽子有点儿绿油油的意味。
正在这时,阮清瑶走进来,大声说:“快了,医院派了人过来接,应该很快就到门口了。”
常婶儿与常小玉两个登时面面相觑。
常小玉使着眼神询问母亲,想知道该怎么办。常婶儿将心一横,冲小玉将眼一瞪。小玉会意,登时“嗷”的一声又高声叫了起来,带着哭音喊道:“肚子怎么这么疼那”
阮茂学气恼地一挥手,说:“既然不舒服,就去医院看一看。”他又指着高升荣等人说:“大家犯不着都杵在这儿看热闹,该忙啥忙啥去。不过是家里一个姨娘有点小毛病罢了,多大点儿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