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134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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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回到阮家的时候, 阮家静悄悄地似乎没什么人在家。只有门房爱搭不理地叫了一声“三小姐”。

没人理会她正好。阿俏这么想着,悄没声儿地溜回自己的小楼。小凡比她早两天回来, 见到自家小姐也回来了,喜不自胜, 赶紧张罗烧了热水,帮着阿俏一起梳洗更衣,没过多久,阿俏就又恢复了原先在家时那样清新自然的装扮。她对镜自揽,只觉略清瘦了些,却还是那一副女学生模样的老样子。至于在“仙宫”那时的装束,无论是清丽动人, 还是妖艳妩媚, 如今都像一场梦境那般遥不可及。

阿俏下楼来到大厨房,厨房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向她打招呼:“三小姐,您回来了啊!”人们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即便如此,大厨房里还是有些冷清。阿俏问起, 才晓得这两天家里的席面生意刚刚恢复, 如今每天就只做一两席而已,可见前两天省内变局,对阮家生意的影响还不小。

阿俏点点头,在大厨房里环视一圈,发现了她当日带去“仙宫”的那只布包,里面有她的厨刀之类,都好好地送了回来。

“这是寇家今天早上刚刚送过来的。”二厨告诉阿俏。

阿俏心里略觉出奇:省城的宵|禁是前几日就解除了的, 寇家没理由到现在才巴巴地把她的东西送回来。可转念又一想,那夜“仙宫”枪|响之后,立即乱成一锅粥,寇珍他们想必也只会想办法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哪里还顾得上收东西。想必这是后来等乱局平息,才慢慢地回去收拾,发现了她的东西,这才赶紧回来的。

“阿俏,”一时宁淑下楼,见到多日未见的闺女,赶紧快步赶过来,一拉阿俏的胳膊,说:“你总算是回来了!”

阿俏体会到了宁淑的关心,心头温暖,只听宁淑问:“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去徐家,那边总是推来推去,一会儿说你陪着徐三太太在画室里,一会儿又说你俩出去采风去了,合着我就没捞着机会和你说话……”

阿俏一听母亲这么说,便知道母亲也没能和黄静枫说上话。

“要不是你让人捎了信回来,我恐怕真的就要上城外徐公馆去找你了。”

阿俏心疼地拉着母亲的手,连声道歉。宁淑自己却觉得没什么,拍拍阿俏的手背,说:“前几天省城里的局势太乱,你待在徐家那样的地方,娘觉得,那也比你冒险进城要好得多。”

阿俏有心问问宁淑那几天里省城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宁淑却说:“外头的事儿,你爹知道得最清楚,回头听你爹说。”她提起阮茂学,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神色。

阿俏觉出父母之间的别扭,可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不好劝。宁淑见她瘦了一圈,厨房的活儿又不重,只劝她回去休息。阿俏便顺水推舟地回来,找机会让小凡打听打听,这几天阮家大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三小姐,您难道没听说吗?”小凡非常八卦地凑到阿俏耳边。

阿俏心想,她这刚踏进家门的人,能听说啥。

小凡不再卖关子,偷偷告诉阿俏:“听说二老爷在外头置办了一处院子,将常姨娘迁出去安置了。”

阿俏伸手一拍脑门:这个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小凡也不大明白:“三小姐,这……二老爷难道不是为了阮家家里和睦才这样做的吗?”

阿俏有些无语:将常小玉迁出阮家,在外面养着,阮家便能就此和睦了么?她倒也盼着阮茂学这么做是因为这个出发点,可这……这多半还是常小玉在家总是被关后院,关得久了,被人管闷了,想要搬到外头住,可以松快松快,也能自己做做主,过过当阔太的瘾。这个阮茂学,耳根子一软,就听了人家的话。

她站在母亲宁淑的立场上想想,恐怕一时半会儿确实是能眼不见为净,可是只要静下心一想,心里却是膈应的。

她为宁淑叹了口气,倒在床上歪了会儿,算算阮茂学该从市府下班了,赶紧下楼,往花厅赶去。

花厅里阮老爷子、阮茂学、阮清瑶等人都在。大家在聚精会神地听阮茂学讲时局。

见到阿俏进来,阮老爷子无声地点点头,阮清瑶叫了一声:“阿俏回来啦!”,阮茂学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觉得阿俏打断了他的陈述,有点儿气恼。

“你们想,邻省大帅向本省督军借兵,哪里可能安了什么好心?不过想借此机会,探探沈厚的意思,若是沈厚本人拒不合作,他就干脆出兵,顺势一口吞下本省。话说这双方僵持不下,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沈厚就约了任帅私下里见面,两人敞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双方都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阮茂学见阿俏无声无息地在阮清瑶身旁坐下,更加得意洋洋地往下说。

“恰巧这天省内办了一场慈善晚宴。邻省不少高官因为任帅在本省访问的缘故,都去了那场晚宴。”

阮清瑶知道阿俏就去了这场晚宴,一偏头,见她不说话,就继续回过头去望着阮茂学。

阮茂学说得眉飞色舞,“哪晓得啊,人算不如天算,任帅麾下一位高级副官,临阵变节,将邻省的兵力部署全图交给了一个外人。那任帅手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名高级副官一旦变节,立即被人发现,就地处决。可是没办法,这兵力部署全图已经流了出去。”

阮清瑶赶紧问:“爸,拿到图的是什么人?”

阮茂学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这人聪明得紧,一拿到图,就立即藏了起来。沈厚与任伯和双方同时在省城里拼命找人,竟然一点儿行迹都没有。”

他瞥瞥阿俏的脸色,问:“是不是这故事太可怕了?”

阿俏的脸色确实有点儿发白,只是她却摇头示意无事。

阮茂学继续往下讲:“这下双方都紧张了,首先沈厚这边并没有拿到图,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幅图,而任伯和这里丢了图,双方心里都没底,形势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双方原本都有豁出去动一场刀兵的打算,可就是因为这张图,两头都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先动。本省这里更是如此,就连本省自己的灾民,都不敢放进城里救助。”

“其实吧,”阮茂学卖关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若真是兵力部署全图倒也罢了,但是据说那名高级副官交出去的,有邻省辖下所有部队使用密电的密码。任帅人在咱们这里,他若是想要调兵,必须发密电回去,而那边并不知道密码已经泄露,即便知道了,也没那么快能改过来……”

阮清瑶这时候一拍双手,娇喝一声:“干得好!”

“很快双方都收到了消息,那张图,并没有落在沈厚手里,而是被什么江湖帮|会得到了。”

阮清瑶与阿俏同时惊讶地问了一句:“江湖帮|会?”疑问语调一致,只不过两人各有各的惊讶。

“是的,甭管青|帮红|帮,落到相对中立的江湖帮|会手中,比图和密电落在任何一方手里要好。任帅不用担心沈厚掌握他的秘密,沈厚也不用担心任帅先发制人。就因为这个,沈厚马上通知市府,让城外那些受灾的百姓先进城了。”

“如今听说那江湖帮|会已经将兵力部署图送去了上海。如今最尴尬的人,应该是任帅身边那位机要秘书何文山。”阮茂学自觉剖析得头头是道,十分得意,“他就是上海方面的背景,如今听说这图是上海方面要的,你觉得任帅会怎么看他?”

阮清瑶又伸手鼓掌,阿俏则咬着下唇没出声。

“其实吧,若是两省真的动武,乱斗一场,人员伤亡不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阮茂学说到后来,也渐渐激动起来,“此前本省督军一直在与任帅谈判,始终拖着,就是不想动刀兵;可若是任帅真要动武,本省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这下可好,就因为一张图,双方都消停了。”

“所以啊,也有人猜,那个所谓的帮|会,其实根本就是沈厚的人,依沈厚之命行事。可是这种事……谁知道呢?”

这时候宁淑走进花厅来,听见阮茂学这么说,当即插嘴:“大家好好的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先窝里自杀自灭起来?等外头那些列强欺到咱们头上的时候,叫人瞧好看什么?”

她以前也说过这类似的话,此刻以国喻家,说得也不无道理。阮茂学登时一脸尴尬,连连说:“夫人说得对,说得都对!”

阿俏敛了眼光,低着头默默沉思,宁淑刚刚说过的话,那天在市府外面,沈谦也曾贴在她耳边,小声小声地说过类似的,只是她却没有想到,“仙宫”那一夜,竟然已经到了那样要紧的关口,而那些人的舍生忘死,却是将两省辖下的士兵与百姓,一起从刀兵战火的威胁中挽救出来。

“如今那位任大帅可是要回去了?”阿俏开口问自己爹。

阮茂学点点头:“早走早好,这尊神能早日请走,省内多一份安宁,咱家的生意也能稳定些。”

阮家的生意刚刚重新开业,如今正还清淡着,与省城其他食肆酒楼一个样儿。

阮茂学这么说,连一直不动声色的阮老爷子也点了点头。

“只可惜啊,这尊神未必就能这么顺利地请走。”阮茂学消息灵通,想起另一个传闻,忍不住又长叹一声,“听说省里有人为了拍马屁献媚,送了省城郊外的一座大宅给任伯和,连地皮带那地皮上的温泉。任伯和打算将其建成自己的温泉别院,以后时常过来度假。如今听说任帅正花了大钱,雇了宁县那些灾民过去帮工,要大兴土木呢!”

阮家人一想到这位不消停的任帅竟然要在本省的省城外面修别苑,纷纷苦了脸。只有阮茂学一个人伸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时局如此,无论是谁,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吃过晚饭,门房那边来说,小凡的爹娘来找小凡说话。不多时,小凡回到阿俏住的小楼上,附耳在阿俏耳边说了一串子话。

“真的?”阿俏想了想,就点点头,说:“你去给你爹娘回个话,就说我明天一定准时到酱园,若是人家先到了,就劳烦他们二位费心,陪人家说一会儿子话。”

小凡点点头,咚咚咚地跑下楼,去门房那里嘱咐她的爹娘去了。

阮家人只道小凡的爹娘是过来看小凡的,无人能想到,三年前阮家卖掉的“五福酱园”,如今正是阿俏这位三小姐名下的产业。

而阿俏也一直很低调,酱园的事儿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至亲至近的人如母亲宁淑,也不知道。

适才余氏夫妇过来寻阿俏,是来告诉阿俏一个消息,说是今日正好有人过来酱园看了看,看过之后向店家提出,想约主人见面谈一谈,商量一下送酱园的产品去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事儿。

阿俏对上辈子的“万国博览会”印象很深,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家酱园原来竟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有可能能送产品入选万国博览会。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酱园的产品,迄今为止一直走的是小作坊路线,余叔余婶儿这两口子一直按照薄利多销的思路经营这家的小酱园。可若是有了“万国博览会”这样的机会,这酱园的生意,可能会迎来突破的时机。

第二天,阿俏找了个借口,按时出门,去酱园那里候着。余叔余婶儿向她昨日说的经过,也是误打误撞:原本只是当寻常客人看待的,没想到竟然是上海那边过来的特派员。

十点左右,特派员过来,余叔余婶儿带着阿俏迎出去,两下里打了个照面,旁人还没怎么地,陪着特派员一起来的人反倒吓了一跳,指着阿俏问:“是你?”

阿俏也吃惊不小,“是您?”

余叔余婶儿和那位特派员,反倒成了在一旁看热闹的。

陪特派员一起过来“五福酱园”的人,不是别个,乃是本省饮食协会的会长:赵立人。这人上回因为阮家执照的事儿,不仅“有幸”见识了阿俏怒摔石膏的“壮举”,而且还帮曾华池“背锅”,成了为省城无数早报读者所指责的那一个。

赵立人早就下决心再也不与曾华池瞎混了,只是没想到,他陪上海过来的孙特派员寻访本地“名特优”的轻工业产品,竟然也能遇上阿俏。赵立人万万没想到“五福酱园”的主人会是她,一见到她,难免吓了一大跳。

余叔赶紧介绍阿俏:“孙特派员,这是我们东家。”

阿俏与孙特派员见过礼,转脸看向赵立人:“赵会长,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赵立人搓着手,点点头,尴尬至极。

只不过他再也不想和阮家作对了,更不想对上这个姑娘,赶紧后退一步,说:“我就是个作陪的,特派员,阮小姐,你们谈,你们谈事儿!”

孙特派员当即坐下,向阿俏和余家夫妇把这次“万国博览会”的意向说了说。“是这样的,这次我国想借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机会,推广我国的轻工名品。我昨天就来过,试过贵酱园的几样产品,觉得非常不错,所以约了东家今天过来谈一谈,请问阮小姐,您愿意贵酱园的产品参加万国博览会么?”

阿俏点头:“岂止愿意,荣幸之至。”

孙特派员见阿俏吐属文雅,对她多生几分好感。

“参加博览会的产品,从离开贵店开始,运输费用、参展费用,都会有商务部门一力承担,可是产品的费用却是由各参展的商家自己承担的。这一项,阮小姐也能确认么?”

阿俏再次点头:“我们自己承担,这没问题。”

余叔余婶儿在一旁听见,有点儿着急。他们觉得送将酱园的产品参展,就像是打水漂一样有去无回。东家小姐就算答应,总也该先问问要送多少出去啊。

可是阿俏却知道,这对酱园来说,不是什么额外的之处,而是一笔重要的投资,如果效果好,酱园的生意也许可以从现在小作坊的基础上扩大规模,发展成更大的产业。

于是她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为了这次博览会,商务部门如此辛苦,特派员您如此奔波劳碌,你们都已经做到如此,我们这些做商家的,焉能退后?”

孙特派员这一阵子确实是东跑西跑,跑穿了鞋底,磨破了嘴皮。听了阿俏这句话,一时觉得格外窝心,登时一拍桌面,大声道:“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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