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说完此话后, 在钟涵直直看过来的视线下, 面上有些挂不住, 但他仍然期待地看着钟涵——若是钟涵真的忠心耿耿,此事不过是一件小事。王妃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家人,待到大事已定后, 钟涵就是从龙之臣,二皇子保证会给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但在他满怀期望的目光中, 钟涵却辜负了他的心意。他面无表情道:“殿下何必如此羞辱于人?若殿下觉得我非可共谋之人,大可直接令我退出此事。”
二皇子讪讪道:“子嘉误会了。王妃先前说过咱们两府可为通家之好, 我也想着, 让女眷们在一起互相照应, 我们到时行事也能更放心一些。”
虽然被钟涵一语道破心事, 二皇子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念头。
这些日子他眼看着皇上将昭郡王捧到天上, 心中妒火攻心。父皇的心意如何,一目了然。他怕自己若是不行动,有朝一日昭郡王真的会踩在他头上登基。
二皇子实在不想与钟涵撕破脸, 但他不得不谨慎了再谨慎。
关键之时, 他总是觉得看不透钟涵真正的心意。钟涵屡屡与他道,勋贵与皇子交往过深,旁人容易生出别的心思。就是因着他这句话,二皇子一再容忍他在人前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但这一回却是他抛却所有身家后孤掷一注的结果, 就算钟涵觉得他无赖,他也要做一回了。
只是他却估计错了钟涵的气性。
二皇子强按住心中的怒火回了府,这是两人第一回不欢而散。二皇子到家后仍觉得气不顺, 小厮捧上的茶水烫着了他的手,他一把就把茶盏给摔了。书房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着他满面寒霜地独坐在案后。
过了一会儿,二皇子才让人把他最信任的幕僚找了过来。钟涵既然不愿意用家人当做他的试金石,这件事就还有变化。
徐先生听说二皇子直接与钟涵提出让他的家人为质后,简直都要晕过去了。先前让二皇子试探钟涵的主意,是他出给二皇子的。但他却不想二皇子会与宁远侯直接挑明了。
他苦口婆心道:“殿下若是担心钟子嘉表里不一,到时候大可让人守着宁远侯府,只要钟子嘉蛇鼠两端,咱们就宰了他的亲眷。何必要在他面前挑明此事?”
二皇子也有些后悔:“说都说了,还能如此?”他埋怨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徐先生,也是他一直说钟涵献上金矿后便一直无所作为,看着是想要坐山观虎斗,他才会被他撩拨起了心思。
徐先生被二皇子的这一眼看得心中一噎,但他不好与二皇子计较,便闷声道:“宁远侯是文人出身,骨子里还有一些读书人的风骨,方才许是措不及防。殿下不如让皇妃娘娘发去请帖,侯府若是同意了,这件事殿下便既往不咎。”
二皇子担心道:“这行吗?”方才被钟涵撅了面子,二皇子已是觉得脸上无光了。要是再来一回,他和钟涵就该撕破脸了。
徐先生肯定道:“如何不行?”只要钟涵真心投诚,他就只能答应。否则他们与二皇子就该担心,钟涵能不能信任的问题了。
…………………………
温含章没头没脑地看完二皇子府送来的邀贴后,心中十分奇怪。这封帖子乃是二皇子妃亲手所书,字里行间极尽亲切之意,她与二皇子妃没那么好的交情吧?
正当温含章打算收好等着钟涵回来问一问他的意见时,钟涵却突然进门了。他一进来看着这封请帖面色立刻就变了,抿了抿唇,脸上十分不豫。
温含章想了想,过去把钟涵拉到榻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钟涵一开始还打算着把这件事烂在心中,最后却经不住温含章的磨人,把下午他和二皇子间的不睦说了出来。他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回绝了二皇子,这封请帖你也回了吧。”
他就算再如何报仇心切,也不会把妻儿置于危险的境地。
温含章想了想,在他耳边道:“我有信心能脱身。”
她比谁都知道钟涵等这个时机等了多长时间。若是这一回他回绝了二皇子,那他所有的布置就要重头再来了。且不说再度重来要花费多少心力,只二皇子立时便能窥见他的反骨。
先前钟涵哄骗他的那些话,都会化成二皇子心中的怒火。钟涵会比卫绍更加拉仇恨。
温含章无论如何不能让钟涵落到这种境地。卫绍出事有明康帝护着,钟涵要是被人针对,皇帝只会落井下石。
钟涵却是坚决道:“不行,若是我在京中反戈的消息传来,你和阿阳就危险了。”
温含章也不是突然就想为钟涵奉献一把。方才钟涵说起这件事时,她脑子里已经有一个计划。见钟涵还不相信,温含章让春暖把她在闺中的私藏都拿了出来。
春暖很快便拿来了一个铁皮包角的黑漆檀木匣子。温含章用钥匙将箱子打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她在闺中时与朱仪秀一块调出来的。名门贵女一向有制香的习惯,她现在屋里用的莲花冷香还是她自己调制出来的。
钟涵突然伸手拿起一个画着骷髅的白瓷,问道:“这是什么香?”
温含章一见着他的动作就唬了一跳,赶紧抢了回来。这里面是有一回她与朱仪秀根据古方调出来的毒香,名曰醉玲珑,当时一点燃之后她就觉得呼吸急促,当场便晕了过去。后头太医与他们说,幸好那香灭得快,若是再多焚一时半会,她与朱仪秀就救不回来了。
想起当时的事情,温含章还是心有戚戚。她闻见香气后只觉得脑袋里就像有一把钝刀割过一般,麻木了几日后才恢复了先前的良好运转。温含章一直猜他们用来调香的原料中许是有一些含有神经毒素的成分,只不过因着过后张氏明令她不准去调配一些稀奇古怪的香料,温含章自己也怕了,才没有继续研究下去。但先前做出来的香,她与朱仪秀一人分了一半,都打算压箱底收藏着。
没想到闺中的一些小爱好,还有发挥用武之地的时候。温含章有些感叹,又想起那些年她与朱仪秀相伴的时候,心中生出几分黯然。
钟涵边听温含章的解说,边打开瓶塞,他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闻起来就像置身于湖水之中一般,清冽可人。
这股味道,他曾经在梦里嗅到过。二叔最后端给他的那杯毒酒中,就有这个味道。
钟涵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温含章:温含章若是打算把这些香料当成撒手锏,倒是真的有可能脱身了。
他犹豫了许久,才在温含章坚定的目光中答应她的冒险之举。
与温含章达成一致后,钟涵便借着女眷的交好,与二皇子再度亲近起来。
温含章身上因着有先前中秋宴的干系,她要出行需得与温贵太妃报备一声。温贵太妃也不愿让温含章为着此事便一直困在家中,便一口答应了她的要求,只是让她谨言慎行,旁人若是问起当夜之事便闭嘴不言。温含章答应了下来。
八月二十日,钟涵与二皇子骑着高头大马,护送家中女眷到王府的汤泉别院游玩。
自从宁远侯府接了王妃的帖子后,二皇子心中那口气就舒散开来了,对钟涵怎么看怎么顺眼。他看着后头长长的马车队伍,对钟涵打包票道:“别院护卫森严,钟夫人和世子在那里住着十分安全,有事情尽可找王妃帮忙。”
钟涵扯了扯嘴角,二皇子噗嗤一笑道:“好了,都到了这般紧要关头了,就别使性子了。”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今夜过后,咱们有福一起享。”
钟涵面上这才又见了笑容,他想了想,低声问道:“不知道今夜是个什么部署?”
二皇子心中也有些得意。他张了张口,有些想与钟涵说清楚,但想了想徐先生的嘱咐,他又忍了下去,反正待会回京,钟涵便能知道整个计划了。
见二皇子还是敛口不言,钟涵便止住了话头。
随着二皇子府与宁远侯府的结伴出行,钟涵与二皇子的交情突然浮现在人前。京中众人还在为两人的要好诧异不已,谁知道当夜便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乾清宫中。
殿中站着的太监宫女都尽量放缓着呼吸,方才帝后在这里大吵了一架。他们这些小虾米都恨不得能把自己给缩没了。明康帝看着他身旁的大太监弯腰捡着地上的奏折,突然问道:“你觉得皇后是不是有些针对昭郡王?”
没等许太监回答,明康帝便自顾自地道:“太医院今日送了一份折子,说张贵人是死后才落水的。朕怀疑有人陷害昭郡王。可皇后却与我道,她查出昭郡王与张贵人在宫中偶遇过几回。她这看着是存心想要让昭郡王陷入万人唾骂之地啊。”
许太监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不过一个太监,若是让人知道他妄议皇后,那些御史们必定会喷死他。许太监奏折也不捡了,他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道:“老奴不敢随便揣测皇后娘娘的想法,但老奴知道,皇上圣明,昭郡王之事,皇上一定会主持公道。”
明康帝见他这般害怕,突然嗤笑了一声。宫里宫外谁看着卫绍的恩宠不眼红。但旁人越是嫉妒,他越要把欠了卫绍的给他补齐了。这些人在宫中享受着荣华富贵,卫绍却在乡间待了那么多年,吃足了苦日子。风水轮流转,也该这些人尝一尝羡慕的滋味。
明康帝看了一眼放在御案旁的食盒,突然想起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当事人。
钟贵妃。
明康帝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突然觉得索然无趣。他那个表妹,也终于变得和众人一般面目可憎了。
但明康帝却是下令,让人摆驾喜善宫。
钟贵妃听完小太监的传报后,面上起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她精心装点着面上的妆容,画眉,敷粉,点唇,直到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瑕疵,她才停下了手。
钟嬷嬷有些奇怪道:“娘娘怎么突然想穿这条裙子了?”主要是这条裙子虽然还鲜亮,但着实已经放了太长时间,足有个十年了吧。
钟贵妃好心情道:“嬷嬷不记得吗,皇上先前夸我穿这条裙子时皎然似轻云,缥缈若流雪?”
钟嬷嬷听钟贵妃说起往事,心中有些怪异,但钟贵妃已经在催着她帮她换上衣裳,钟嬷嬷只得放下心中的异样,上前帮忙了。
明康帝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盛妆打扮过的钟贵妃。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红的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整体看起来打扮有些偏年轻了,与她如今的风格十分不一样。
他顿了一顿,这才在众人的跪拜中进了喜善宫。
半夜,明康帝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眼角瞧见一片雪白的刀锋,突然用手抓住来人的手腕,刚想呼叫,脖颈处就被人用绳子给勒住了。
冰冷的月光下,喜善宫中伺候的人倒了一片。此时正值宫中禁卫换防的时辰,竟是无人发现此处的异常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