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尚宫局那特地来了个小宫女, 问付巧言:“选侍都喜欢什么料子?要做秋装了, 局里的姑姑说必给选侍做几件可心的穿。”
付巧言这才发现已经是六月中旬,该提前安排做秋装了。
尚宫局里的织造居一直都很忙碌,一年四季衣裳鞋袜,都要给大小主子们备齐了才行。
荣锦棠是新帝, 还是正长身体的青年人,每每翻过几个月, 旧衣就短小穿不得了。织造居因此还单独分出十人,专门赶制陛下常服礼服祭服等种种衣裳, 忙得不轻。
好在新帝后宫人数不多, 位份也都不算太高, 每季的新衣就没那么难做了。
这一年半来可从没见尚宫局特地过来问的,总是做好了往各宫一发就走,哪来的功夫关心一个小小的淑女喜不喜欢。
付巧言坐在主位上,看那小宫人十分客气的样子,心里多少有数。
她笑:“姑姑姐姐们的手艺都好得很,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挑剔, 只秋装选些柔软的料子, 四身的花样都不重复便很好了, 多谢姑姑们惦记。”
小宫人向她福了一福:“小主不用这般客气, 赵姑姑特地吩咐过的,务必把小主秋装做得妥妥帖帖,您好歹给奴婢个吩咐吧,要不奴婢回去要挨骂的。”
她这意思, 显然是尚宫局不敢胡乱敷衍了。
作为西六宫里唯一升了位份、得了淑太贵妃腰牌、连连侍寝石榴殿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哪怕只是个小小的选侍,谁知道以后成不了下一个苏贵妃?要知道当年苏贵妃也是做过淑女的,还不是一步登天成了娘娘。
尚宫局里那帮人精,绝对不会现在就去得罪她。
要得罪……也得等她再也起不来那天。
付巧言可是听过晴画和晴书说尚宫局里那些事,听了这话立马就懂了,不过她只笑笑没答。
倒是晴画很有分寸,在旁边道:“我们小主喜欢青绿粉黄,颜色浅淡些的,只管做三身袄裙一身三重曲裾就是了。布料就按小主位份来,尚宫局里姑姑们都是老江湖,能给选好的料子,这个我们便不多嘴了。”
那小宫人显然是认识晴画的,见她打了圆场,忙笑着回:“多谢姐姐提点,我们姑姑也说,要是选侍有新鲜料子,也可叫织造局的掌衣姐姐给裁剪,保准让您喜欢。”
下三位的小主们都没有掌衣宫女,要想做点新鲜花色只能找尚宫局办事。只料子要自己出,再给尚宫局接活的掌衣些针线手工费,做出来的衣裳也是很好的。
最近皇上和淑妃那紧着赏赐了不少布料,锦缎绉纱芙蓉纱好多匹,颜色也是很丰富,清亮风雅的有,鲜嫩艳丽的也有。
到底十几岁的少女,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既然小宫女都说到这个,付巧言也不好一件都不叫她拿走。尚宫局要卖这个好,付巧言不买还不合适。
这样一想,付巧言索性就让晴画取了块质地绵密的蜀锦来:“这料子我是很喜欢的,那麻烦尚宫局的掌衣给作身袄裙可否?只绣纹可能要费点事,不知道掌衣有没有空闲?”
那小宫人见这次事能办成,笑得更甜:“选侍哪里的话,织造居几十位掌衣,还能做不出选侍一身衣裳?有何吩咐选侍尽管讲。”
付巧言选的这块料子是浅碧色的,上面的暗纹是略深一些的绿藤,很是精美。
晴画得了小主眼色,立刻道:“那麻烦姑姑帮忙问问,能否给做一身带苏绣栀子花纹的马面裙,上衣的领袖也要有绣边,还要再加两条缠枝莲纹满绣锦带?”
带了绣工衣裳做起来就难了,她又是要满绣又是要马面裙大片绣花,确实不好做。
晴画不等那小宫人开口,立马从绣中摸出个巴掌大的荷包,瞧着鼓鼓囊囊,显然很实在。
“也不知这些够不够使,妹妹回去帮忙问问?”晴画把荷包塞进小宫女的手里,笑眯眯道。
那荷包里面足装了二十两,手快的绣娘一月就能做好,可赚平常人家一年的收成。
小宫女很识货,一下子就摸出分量来,说出来的话更殷勤了:“选侍大方,局里的姑姑们说不得要抢着做呢。选侍只管放心,七月中一定能给小主送来。”
这事办完,她就不好再赖着不走,只临走时又要巴结一句:“选侍身材高挑,奴婢回去一定跟姑姑仔细禀报,定能把选侍的衣裳做得合身一些。七月,定不能让小主用不上新衣。”
付巧言客气谢过,打发晴书把她送出长春宫门。
屋里晴画笑嘻嘻道:“也就尚宫局的小丫头这么精怪,都是姑姑们□□出来的。”
付巧言道:“你不精怪?我瞧你可比她们精明多了。”
晴画端了茶给她,自己站一旁收拾刚才摆弄过的锦缎。
淑太贵妃是宫里老人,仔细体贴,给付巧言的锦缎布匹无一不精,既不逾制,又好看实用,实在是很用心了。
晴画摸着那柔滑的贡缎:“什么时候小主能穿上这身,我就奢侈点用一盘鲜花芙蓉肉酥饼,撑着也不怕。”
这贡缎是皇上那的赏赐,除了书本笔墨,其他赏赐显然是敬事房的惯例。这贡缎只有婕妤娘娘以上位份才能用,晴画那意思其实是在期待付巧言做上婕妤的那一天。
付巧言笑笑:“馋丫头,就知道吃。”
整个六月里付巧言就去过乾元宫那一回,后来荣锦棠就忙起来,再没工夫关心后宫的事。
直到七月初的时候,才有太后娘娘跟前的中监到各宫传旨,说乞巧节那日要在御花园摆宴,让有位份的宫妃都准备准备,也做些精致手艺好乞巧。
民间乞巧种类繁多,女红厨艺都要有比拼,只宫里头搞不了那么多花样,大家不过是凑一起见见面。
毕竟新妃子进宫那么久,也就刚选秀的时候见过皇后太妃几面,之后几个月都没被召见过了。
因着中监的到来,各宫都紧张起来,付巧言第二日起身时就听前院人声嘈杂,疑惑地看了一眼晴画。
晴画正端着温水送给她饮,见付巧言这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折腾娘娘折腾人,掌衣宫人要给她做新衣裳没工夫,听讲是要她们宫的小宫人给做乞巧绣品,正跟那挑选谁手艺最好呢。”
晴画这丫头惯会给人起雅号,因着王昭仪实在能折腾,她就给她起了个折腾娘娘的歪名,付巧言每次听都想笑。
“怪丫头,要是让昭仪娘娘听见,非要给你来个十大板。”
“我可不会出去乱说,”晴画一边帮她整理衣服后摆的褶子,一边问,“小主你有什么打算?咱们做什么好?”
离七夕也就几天了,便是没日没夜熬也做不出什么像样东西,付巧言想了想,命她去把柜子最底下的锦盒取出,摆在贵妃榻的小几上瞧。
这里面有她去年一年没事拿来做的绣活,之前去淑太贵妃那拿了其中一把团扇,锦盒里这会儿还剩两把。
她绣的扇面用的是苏绣,不过巴掌大的团扇,足足做了一季才做完。
图案很素净,远看白茫茫一片,近看却有山、树与江水,那江水上飘着一叶小舟,舟上有一老翁,正在独自垂钓。
如果不仔细去瞧,恐怕会觉得这幅扇面只绣了山石孤舟老翁,但若仔细瞧,这竟做的是满绣。
山上隐隐露出些天青色,一条蜿蜒小道盘旋而上,仿佛一下通到天上。天际有微阳,雪地也有零零碎碎的脚印,有飞禽走兽的,也有人的。
江中远看只波光粼粼,近看却能瞧见些红背锦鲤,实在是好一幅雪乡垂钓图。
这绣品付巧言很是用了心力的,这么多作品里除了送给皇上和淑太贵妃的那两件,就属这件最好。
晴画也喜欢这幅,只想起那日热闹景象,不由有些担心:“这幅会不会太单薄了些?不够抢眼。”
付巧言很不在意:“要那么抢眼做什么?太后娘娘叫让拿最好的手艺,我只这个拿得出手了。”
晴画把这团扇单独取出来,仔细放在另一个尺方的小盒子里,又把那一锦盒都收了回去。
“回头奴婢一定认真练习,让小主能多些拿得出手的绣品。”
晴画认真道。
她在这事上有天分,也肯认真学,只付巧言本就不是绣娘,也教不了她太多。
前殿倒是有掌衣宫人,可那是王昭仪的大宫女,她也请不到人家出手教晴画。
付巧言想到这些,不由叹了口气,正待安慰几句晴画,外面晴书欢快的嗓子就传了进来:“小主,饭取来了,今日里有南瓜小米粥,你最爱吃的。”
付巧言眼睛顿时亮了。
自不说付巧言这边很轻松就选完了绣品,旁的娘娘小主们好生热闹几日,一晃眼就到了七月初七。
宫宴是在午后,这会儿正是盛夏,晚上一起在园子里用晚膳也不嫌冷,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付巧言下午出来的很早,她也只带了晴画一人,路上陆陆续续有些陌生的身影从巷子里穿过,谁都不跟谁招呼,只独自往御花园那行去。
刚行至慈宁宫宫门口,一把熟悉的嗓子叫住她:“付小主且等等,娘娘马上就来。”
付巧言回头一看,可不就是淑太贵妃跟前的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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