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进士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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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贽阅卷后发现, 这“宋问曰”的引用程度,竟然仅次于“子曰”。

这是中了什么邪?

宋问何时有这样的声望?她这云深夫子做的, 可真是比官宦还厉害。连天子门生的人情都收了。

唐贽冷哼一声,看得心情烦躁。想撕了这几份卷子, 也想撕了宋问。便抬头狠狠的瞪了宋问一眼。

宋问揣着袖子抽抽鼻子,猛然对上唐贽的眼神, 浑身一凛, 不明所以,率先低下头。

唐贽见她示弱,更为不悦。

有的人,你可以役使他, 却不可以让他为你屈服。

而有时候, 你甚至不知道, 究竟是你在驱使着他走,还是他在引领着你走。

他安静的时候, 就是一个削瘦的身影,乖顺的隐在众人身后。当他一抬头,一睁眼,就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人的威慑。

他会顾虑,但绝不会真的乖乖听话。

所以唐贽不喜欢这样的人,却也知道这样的人, 必不可少。

唐贽收回视线,继续往下翻。

拿到第五份,先粗略一扫。

很好, 没有宋问。

再一看,行文颇似李洵,但字迹不似。猜想就是云深的学子。

字迹偏于行书,有种豪放之气。文章颇有灵气。

也提到了先前天下藏书的事情,但是未将功绩归到宋问身上,可以说只字未提,而是一通赞美朝廷与天子。并于未来推行做了一个展望,提了些许建议。

“功在千秋,利在万代。”

写得好看,又写得和心意。

这一通看下来,那真是心情舒畅。

唐贽扭了扭脖子,虽然是宋问的学生,但的确是可用之才,便直接写了个“通”。

这样一沓批完,暂时放到一侧。

其余考官也阅得差不多了,将写了“通”的放在上面,先呈给陛下。

唐贽也有了经验。能一眼看出,哪些是云深的学子。

不得不承认,考生的水准,确实是有差异的。宋问没有辱没宋祈的名声,她适合做一位先生。

她的学生,有思想,又不偏激。识时务,又不谄媚。

考官判“通”,不是没有理由。只是,云深的人数太多了一些。

唐贽微微皱眉,敲着桌子,重新删选一遍。

从文采,立意上,将比较出挑的几位再细分出来。

贡院内安静非常,唯有页册翻动的声音。

时间飞逝而过,陛下与众考官在批卷子,沉浸其中,可能并无感觉。

众人等在一旁,很是煎熬。

考生是因为,此考近乎定终生。要想再考中一次进士,真是难于青天。

不止要实力,更需要运气。而运气又能有几次呢?

宋问则是因为脚站得很酸。

王义廷依旧胸膛挺拔,负手而立。他偏头看了眼躁动的宋问,见她不住的抖脚,说道:“你靠着那边柱子上,休息一下吧。”

宋问摇头道:“不必了。”

看着天色将黑,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问有些抑郁,她的学子科考,为何最受罪的人却是她?

宋问低头,正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台上的人终于出声。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唐贽眯着眼道,“宋先生,是你说的?”

宋问抬起头,一脸茫然。

唐贽甩着卷子道:“朕批阅的卷子里,可是有不少人提到了你。”

宋问大汗。

这群考生,估计是看宋问有诸多功绩。加上方才的提议,又为陛下所取,是以误会唐贽很看重宋问。宋祈后继无人,不明真相者,多数认为这衣钵,将来会让宋问顶上。

加上那首诗实在写得很好,他们初初听见的时候,也是大为惊艳,便忍不住想要用上。

不想竟弄巧成拙了。

宋问呵呵笑着,用扇子敲了敲额头,说道:“误会。这句话不是宋某说的,是张载说的。”

唐贽:“张载是何人?”

宋问:“张载就是……一位有名的鸿儒。”

“嗯?”唐贽靠上椅背,“朕怎么没有听说过?他是哪里的人?”

他是历史洪流中的人……

宋问抿着唇,说道:“一位隐士。”

宋问这里总有许多他们没听过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说不出的来历,不可说的身世。

似乎天底下处处都是隐士,而偏偏这些隐士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认识宋问一个人。

众人心照不宣,只觉得她是在推脱,不愿受这功名。

想她是一位很低调的人。身为太傅的外孙,也不依仗自己的身份。只是低调的在书院做一位先生。

天底下竟有如此超脱之人!

众人敬佩点头。

宋问视线四处一转:“……”

这眼神都不对。

唐贽也懒得与她深究,拂袖道:“发卷子吧。”

礼部官员上前,两手接过,捧着卷子到一侧的桌上,然后开始叫号:“一号!”

考生依次接过试卷。

考中复试的,站到左边。未考中的,站到右边。

宋问便瞪眼看着孟为,拿过卷子后,喜笑颜开的去到了左边。成为本场第一位及第进士。

孟为朝她挤挤眼,比了个手势。

哎哟!

卷子叫号到十的时候,及第者只有三人。众学子不禁开始担忧这场加试的难度。

随后叫到二十号的时候,共有十人站在左侧,其中云深三人。

叫到五十号的时候,太学两位博士脸色已如墨色。众人沉默,不敢将欣喜表示出来。

最终考卷分发完毕。

本次考核中,唐贽与几位官员,共评出六十二名进士。较去年的四十九人,多出十三人。实在是喜事。

其中,云深书院共有七人。

只不过。太学竟……无一人!

这结果实在是不忍睹视。宋问脑海里闪过的,都是鲁迅的名言。

这下不止太学两位博士脸色不好,唐贽的脸色也很是不好。

糊名是宋问提议的,他们云深学子,糊名与否,结果并未太多改变。而这太学,竟然全军覆没?

国子学的独苗苗倒是还在,险险留住,可名次也很靠下。

莫非隐去了功名家室,他国子监的生徒,就真的技不如人?

太学学子低垂着头。若非唐贽在上面,恐怕隐忍不下来。

从意气风发,到黯然神伤,这反差委实太大。

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都不忍细思。

他们甚至想不出该如何与别人解释。

若一开始,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而如今,在加试中尽数砍下,其中必有猫腻。

众寒门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颇为感激宋问。

若非宋问糊名,恐怕这六十二位名额里,免不得要留几位给国子监,以保全对方的名声。而如今,却是凭的真材实料。

考过了国子监的生徒,当真是扬眉吐气!

同时也是对宋问大为敬佩。

学生或有天资,可先生却至关重要。不然,一间私设的书院,如何能一朝出现七名进士?

纵是国子学,也难以做到啊!何况及第的高官子弟中,又有多少人,是已经内定好了的?

唐贽摇摇头。

万万没想到,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原本替这些太学生徒觉得高兴,现在就觉得诸多嘲讽。

这丢的,不止是生徒的脸,更是百官与朝廷的脸。

很想揪着考卷,再添上两名。

也终于明白过来,这糊名,是宋问针对太学学子故意提出的建议。她对自己的学生颇为自信,故而怀疑太学。不想真如她所料。

唐贽两手按在桌上,沉沉呼出一口气。

唐清远眉头紧锁,冷冷审视着众人。

今年即是如此,往年呢?究竟有多少沽名钓誉之徒,又有多少怀才不遇之人?

太学博士仍旧不敢相信,一位上前道:“陛下,请让臣一阅云深的答卷。”

唐贽没有回答,孟为主动而热情的将自己的卷子递了过去。

博士接过,草草看了一眼。又去接李洵与冯文述的卷子。

将云深书院的卷子都扫了一眼,抬手叫道:“陛下,这云深书院分明是投机取巧呀!这几篇文章做得颇为神似。”

云深学子听他所言,却是无动于衷。只道他逃不了宋问一骂了。

宋问轻笑一声,走出列道:“不过是行文相似而已。不同的人做出来,自然是不同的文章。先生根本没有细看,就下了这样的论断,不妥吧?这可是太子临时出的题,还是您觉得有何不公之处?”

博士放下卷子道:“优也不优在学子。或者,你敢不敢将更早的课业拿出来比对比对?”

“优不在学子,那是优在什么?”宋问朝他走近道,“国子监,为何为天下学子所向往?不正是因为国子监师资雄厚,执教者皆为高官名士,常人仰视不及。是以每每出英杰之辈,也并不稀奇。”

博士:“你这是何意?”

“所谓先生,不正是该教学子如何作文,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吗?”宋问道,“的确优不在学子,该是优在先生。所谓,有教无类。这不也是各凭本事嘛?”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口气!

如此直白的说,国子监的先生,都不如她?

宋问看见他们的眼神,悠悠举手道:“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顺着这位先生的话说的。不然先生方才是为何意呢?”

“哦!”宋问拍着手掌道,“宋某倒是有些好奇,为何这太学生徒,竟然一个也没过试?是否,稀奇了些?”

众人这没吐出来的凉气,又紧跟着再吸了回去。

竟然问得如此直白?她当真不怕得罪这些人吗?

宋问自然是不怕的。学生都考完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是何意!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太学博士指着她道,“科考的题目,是我太学押题押中了,不是你想的那些什么!”

“是了。只许你们押题,却不许我们规范行文?”宋问纠着眉毛问道,“入朝为官,莫非靠的是运气吗?”

“够了!”唐贽一声怒喝,拍桌站起道:“这卷子,是朕亲笔批阅的。谁人还敢再有异议?莫非是连朕也要怀疑?”

还要丢脸要哪里去?赢不得还要输不起?

唐贽气急,直接下台离去。

众人弯腰行礼,目送他走出大门。

宋问抬起头,便看见唐清远临到门前回头,朝她微微一颔首。

陛下一走,这贡院里就安静了。

宋问看了诸人一眼,一扇子拍在手心,对着自己的学子们道:“走!”

数日后,科考榜贴正式公示。

这排名一出,长安骤然间沸腾。

其余人都看不进眼里。

由陛下钦点的进士,云深学子共有七人。

莫说是七人,就是一人,也够云深书院傲视长安。

那考生可都是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青年呐!云深如何能霸占七个?

云深真真是名扬天下,恐怕,还要名留青史了。

而在此之上,那便是宋问。

那七名学子的先生,那位早便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宋问。

一时间,街头巷尾闲聊话谈中,都离不开四个字——云深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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