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被拖着转向另一间石室。
这是个刑审室, 各种刑具应有尽有,一一被挂在青石墙面上, 阴森森的。
刑具半新不旧,有些缝隙处还浸了丝丝暗红, 显然曾经被多次使用过。王忠就着昏暗烛光扫了眼,立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来人。”
许驰微抬下巴, 点了点王忠方向。立即有手下利落应声, 先将人锁在木架上,然后从墙上取了一条带倒钩的长鞭, 再把鞭身浸进红红的辣椒油当中。
“啊啊啊!”
一声嗖嗖鞭鸣,凄厉的惨呼声骤起。
事实证明,许驰的自信不无道理, 酷刑之下, 能撑住不开口的人并不多。
王忠咬牙扛过一顿鞭刑,被冰冷的浓盐水浇醒, 他身躯不自禁抽搐着, 他哀嚎, “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这些蒙面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 一双双眼眸异常沉静, 不见半分波澜,也没人回答他。
最后,在掌刑罚的暗卫提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过来时,王忠再也管不上其他, 只惨声呼道:“啊!我说,我说!”
他已笃信,只要他坚持不开口,这群人能将墙上刑具轮番使个遍。
王忠终于明白,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涕泪交流,“我都说,饶了我吧。”
“住手。”
许驰满意点头,他就知道,若非经过特殊训练,真能扛住大刑侍候的普通人,这世上就没有多少。
他吩咐手下,给王忠浇了一桶清水,允诺道:“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就给你一个好死。若不然……”
许驰眯了眯眼。
“我都说!”清水浇上去,王忠感觉好了很多,他此刻深切认为,能好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说,这个琅嬛主人是何人?与你家侯爷有何瓜葛?前情后事,俱不可遗漏。”
许驰先声夺人,先一顿大刑打怕了王忠,此时,对方畏他如虎,也不敢再耍花样。
“这琅嬛主人是何等人物,其实我也不清楚。”王忠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
“三年前,我家侯爷北征返京,这头一天,便将我唤到跟前,让我乔装打扮,去送了一封信。”
当初,王泽德是陪伴着纪宗庆一起返京的,表面是兄弟情义,实际则是心中有鬼。他心中不安,于是一回到京城,就给二爷那边去了封信询问。
二爷安抚了他一番,末了,还疾言厉色,说皇太子此番军方势力折损严重,他日必定会仔细调查,让他不要再来信,以免露陷。至于痕迹方面,二爷那边会抹干净,让他不必担心。
王泽德知道痕迹会被扫干净,心下稍稍安定,又听说东宫日后会查探,之后他便更加在意,务必做到毫无破绽。
东宫暗探手段高明,其实他并不能察觉自己被调查,但早有准备之下,他顺利过关了。
直到三年后,纪婉青前段时间来信那次,王泽德慌了,这才再次使王忠去送信。
算起来,王忠拢共去过二爷那地儿两回,也未能亲眼见到二爷的面。只是那地儿的氛围,以及主子表现出的隐隐畏惧,让他不自禁胆怯。
这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
王忠不清楚二爷是何人,跟自家侯爷有何瓜葛,他更不想知道。在他这位置上,最清楚知道得越多,很容易死得越快。
他看了一眼许驰,心中苦涩,这不就来了。
“那这位二爷,居住在何地,你又是往何处送信的?”
许驰眼光毒辣,王忠这种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说的是真话假话,说没说全,他很容易便分辨出来。
仔细听罢,他便直击最有价值的信息。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继续隐瞒没有意义,不过,王忠喘了两口气,看向许驰,却道:“我既然确实奉命传了信,如今求个好死也罢,只不过……”
他目带祈求,“只是我家人仍在主子手里,他们一概不知,你们能不要牵连他们吗?”
“东川侯府大管事王忠得了肺痨,移到庄子后不堪苦熬,已引火自焚。”许驰并没有牵扯对方家人的打算,当然,他也不可能出手相护。
他此举,虽主要为了不惊动王泽德,但对王忠的而言也是有好处的,既然不泄密,那家人就应不被牵连。
只要他的主子东川侯,为人不算太心狠手辣,没有做出斩草除根之举,家人便能无碍。
王忠最后牵挂放下,便娓娓道来,“二爷不在城中,他居住在京郊一处庄子,很僻静,从西城门出去后,走了约摸五里路,拐进左边小岔道,然后……”
王忠说了个七拐八拐的地方,末了,他又补充,“那庄子很大,外松内紧,我虽每次只能等在下房,沿途所见人不多,但感觉都是练家子。”
东川侯手底下,也有功夫一流之辈,王忠多年来也有接触,但侯府人给他的感觉,远不如那庄子上的危险。
他说话间,扫了眼石室中静静肃立的十数个蒙面黑衣人。
对,就是这种感觉,很淡然却很危险,似乎一旦察觉他有丝毫异动,顷刻间便会利索解决,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
王忠面上还带些许惧色,许驰瞥了眼,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随后手一挥,吩咐下属先将人关押起来。
他随即踱步而出,出了地下石牢,返回地面。
此时已是早晨,许驰先遣了几个暗哨,悄悄前去探一下那个庄子,看与王忠所言是否相符。
他则亲自整理送往承德的密报。
那庄子在山坳,暗哨摸到高处,远远观察一番,发现果然外松内紧。他距离庄子很远,便感觉到有明暗岗哨,在必经之路分布着。
暗哨负责确认表面情况,他也不打草惊蛇,只小心记下能察觉的岗哨,再悄悄折返。
许驰接着暗哨回报,便一同将消息传出去。随后他也不闲着,翻出京郊地形图,点了那庄子位置,开始研究攻击的最佳路径。
这个消息,是入夜时分抵达岫云宫的。
彼时,高煦刚回屋,洗漱过后换了身家常衣裳,正斜倚在软塌上。纪婉青半趴在他怀里,二人低低说着小话。
张德海上前,说是林阳禀报,东川侯府消息来了。
一听东川侯府这名儿,高煦低头看了纪婉青一眼。
她头皮发麻,那天细述王泽德可疑之处,不可避免提起王劼那句带了无限遗憾歉语。当时讨论正事,高煦并无异色,只是过后,偶尔他总会这样。
曾经差点定亲的小竹马,始终对妻子念念不忘,高煦哪怕知道她坦荡,他似乎依旧有些小介怀。
纪婉青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这些隐晦小心思足以证明,她在高煦心中已占据了一席之地。
不过,她可没打算让这点小介怀继续发展,万一酝酿成疙瘩,那就麻烦了。
虽东川侯府的事要紧,但小夫妻感情同样重要,换个时机说话,效果就没这么好了。
纪婉青打铁趁热,在他微微垂首时,便顺势圈住他的脖子,樱唇凑近他的耳畔,用仅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语。
“殿下,青儿心里只有你一个,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挥退张德海,回手搂住她,轻哼一声,“那从前呢。”
纪婉青眨了眨美眸,他很较真,当然,她也不含糊,立即道:“我从前对王世子并无男女之情,爹娘说他好,我也没有异议。”
说真的,王劼当时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两人较熟稔,但要说她对他产生了多刻骨铭心的男女情感,那是没有的。
只不过,他早熟,对小青梅有了思慕,而女子始终要嫁人,纪婉青权衡之下,觉得王劼还不错,便默认了父母决定。
“我只欢喜殿下的。”她忙贴着高煦耳根,补充了一句爱语。
纪婉青话罢,她眼尖,见他耳垂处竟微微发红,且这颜色很快便深,蔓延到整个耳根。
不会吧,太子殿下竟这般纯情。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没眼花,这才拉开距离,抬眸看他。
高煦正垂眸定定看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闪烁着莫名光芒,见纪婉青仰头,才收敛起来。
他轻哼一声,“孤知道了。”
高煦不等她答话,便微微松开臂弯,轻轻将她放置到一边,站起低声道:“孤去前面一趟,你等着孤。”
纪婉青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忙不迭点了点头,目送他掀起门帘子出了屋。
高煦一出门,迅速恢复平常模样,接过林阳呈上的密报看过。
“很好。”
事件有了突破性进展,“琅嬛主人”即是王忠供述的二爷,这人虽依旧身份不明,但下落却是有了。
高煦温润之色尽数收敛,眸中厉色一闪而过,立即下令,“传信许驰,立即围捕,除了这二爷需留活口,余者若顽抗,一律格杀。”
许驰跟随皇太子多年,作为主子的股肱之一,他对高煦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
早在刚把消息传出去之时,布置便已经开始,他调度了颇多人手,分布在各个方位。
有负责盯梢的,又负责进攻的,各安其位,务必让敌人插翅难飞,一举成擒,半个不漏。
高煦围捕的命令到时,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等到夜间子时末,便开始发动攻势。
许驰严阵以待,放到岗哨的同时,他已经领着另一批人飞速向庄子方向掠了过去。
只是二爷也非酒囊饭袋,他防御措施很到位,哪怕许驰等人轻身功夫了得,在接近庄子时,依旧被发现了。
一声尖锐哨声划破夜色,瞬间惊动了整个庄子,这个僻静庄子登时沸腾起来,立即有人手奔赴到位,阻截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
许驰从未轻看这位二爷,被发现也是意料之中,所以他带的人手够多,即便是硬拼,他也有自信能拿下这块地方。
他自信是有底气的,东宫麾下,就无庸碌之辈,他们经过一番血腥厮杀,包围圈一再收缩,最终成功攻下了庄子。
只可惜,他们却没能擒住二爷。
二爷在木哨声起时,便已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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