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 沈缙与忽陀、蓝鸲很晚才由李瑾月和王忠嗣亲自护送回沈府。案子虽破了, 但始终没有找到凶手,这凶手狡猾,依旧藏匿于皇城之中。一日不找出此人, 一日就不算彻底结案。何况,他们还在皇城内秘密计划着某种危险活动, 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李瑾月当晚送沈缙三人归家后,就立刻回了皇城, 与王忠嗣一道, 连夜加紧搜捕。而此案的详实状况,则由大理寺少卿明呈报给圣人。
当晚,圣人就加派了搜捕的人手, 除却李瑾月、王忠嗣领军的几支禁军部队之外, 几乎所有的禁军都由城外调入城内,由右金吾卫大将军杨朔率领, 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捕。而刚刚被召回的裴f, 则被任命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率领精挑细选出来的两千禁军精兵护卫圣人及后宫的安全。这些人都是长安带来的贵族子弟,皆是知根知底的熟面孔,如此才得信任。
裴f的任命很是出乎不少人的意外,他一直不受重用, 流落在外地带兵。圣人却在如此紧要关头突然启用他,召他回来,将护卫皇城的任务交给他,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证明了裴f剑术之高超,人品之非凡,已经让圣人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于整个大唐的安危,都交到他的手中。
圣人当日晚间,宿在了武惠妃处。有宫娥内监在武惠妃所居住的殿阁外,听到其内传来了圣人怒急攻心的斥责声。不知什么原因,向来宠爱武惠妃的圣人,竟然会这般怒气冲冲地斥责武惠妃。且,据殿内侍寝的宫娥传出,圣人与武惠妃当晚根本就没睡,圣人在案几旁坐了一夜,而武惠妃则被圣人罚跪在不远处,竟然跪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圣人就上朝去了,武惠妃跪了一夜,面色煞白,双膝已然僵木,根本站不起来。但是,尽管如此不适,武惠妃依旧强撑着身子,亲自带着近前最机灵的心腹内监、宫娥去了东宫,寻了太子密谈。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但是太子很快就命人带了一纸逮捕令前往鸿胪寺,以进行秘谍活动、危害大唐国家安危的罪名,将那一群吐蕃使者一起拿下,送入了大狱。
这一切,似乎都在圣人的默许下进行。
翌日五月十四,洛阳城这一日可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街道上满是刚刚入城的禁军士兵,他们不得入皇城,只负责城外的大搜捕。每一家店铺,每一户人家,这些禁军都不放过,全部要进行盘查和搜索。
而皇城之内的禁军,一个也不准出城,不仅要负责皇城内的排查,还要接受单独的审讯,以验明身份。
沈府,今日也迎来了一大队前来搜捕的禁军士兵。带队的校尉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态度很客气,但搜捕却毫不手软。以沈缙、张若菡为首的沈家人们也很配合,没有任何的反抗。直到军队离去,家里已然被翻得乱七八糟,颦娘、蓝鸲和忽陀带着几个粗使帮工去收拾了。沈缙与张若菡就坐在沈绥寝室外的檐廊之下,低声交谈着。
【阿嫂,这件事果然与武惠妃脱不开干系。】
“她真的通敌卖国了吗?”张若菡秀美紧蹙,她不是很能相信武惠妃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争储的底线在哪里,越过底线,就不能回头了。
沈缙却摇了摇头,道:
【建议圣人在西苑展出圣杯的人是她,即便她不是主谋,也必定是帮凶之一。她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她也参与其中。这就是圣人还留她一命的原因,否则现在她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她顿了顿,道:
【武惠妃很有可能是被欺骗了,处在前朝的外臣之中,应当有此事的参与者。是这个人给武惠妃出主意,让她这么去做。否则武惠妃身为后宫妃子,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秘谍的。她也不会有那个胆子,去做这种事。】
“外臣,会是谁?”张若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在思索。站在武惠妃和寿王这一阵营的朝臣不在少数,很多人觉得将来东宫废旧立新是很有可能的事,所以早早就站了队。这么多人,谁都有嫌疑,很难具体锁定到某个人。
【这个只能查,那段时间,武惠妃到底和谁来往比较密切,谁进宫见过武惠妃的面,一一排查下来才能弄清楚。我已经让卯卯姐姐派人去查了,应该会很快传来结果。】
“武惠妃与太子密谈,太子派人逮捕吐蕃使臣。这一招棋,我有些看不透。”张若菡转而道。
【这一招不是武惠妃的棋,是圣人的棋。武惠妃不得不做了一回圣人的棋子。这一次的事,明显是冲着太子去的,危及到了太子的生命。圣人却还想保下武惠妃,于是让她亲自前往东宫,与太子道歉言和,并将所有的罪名嫁祸到吐蕃的头上。这一次,那一群拂h传教士本就是跟着吐蕃使者一起入的洛阳城。很难说吐蕃使者就是清白的,说不定奉宸府已经撬开了拂h传教士的口,供出了吐蕃。不管吐蕃是否清白,这一次圣人都定会让他们背锅。因为,太子一直是吐蕃战事的主和派,圣人对此很不满。何况现在刚刚上位的萧嵩萧相,刚刚从吐蕃战场上归来,也是强硬的主战派,由他为首的政事堂,容不得其他派别的存在,太子一党未来的日子会不好过。吐蕃一直是圣人的心病,他希望能在他在位之时,看到吐蕃并入大唐的版图。圣人是在借着武惠妃这次的事,敲打太子。太子看得很明白,所以立刻派了人拿下吐蕃使者,以表态。】
“呵呵,真是不放过任何制衡的机会,帝王心术……”张若菡冷笑道。
沈缙没有说话,就在此时,暗黑的天际传来了翅膀扑棱的声响,一只白鸽准确地降落在了沈缙伸出的手指之上,沈缙取下白鸽脚踝上的套筒,拿出信卷,展开来一看,笑了。
她将信卷递给张若菡,道:“卯卯姐姐那里有消息了。”
张若菡看过,抬头看向沈缙道:
“果然是贺兰家。”
【贺兰易雄这个人果真是留不得。圣杯展出之事发生在他被罢官之前,说明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应当很有可能被外敌买通了。能买通含嘉仓的主事之人,对方也很不简单啊。看来,他们本来的目标就是含嘉仓。贺兰易雄究竟与他们来往多长时间了,这个必须得彻查,我恐怕,事情还不是那么简单。】
“琴奴的意思是,含嘉仓已然有失?”张若菡听出了沈缙话中的弦外之音。
【贼不走空,这帮外来的谍探,不知在大唐境内鬼鬼祟祟潜伏了多久。我们第一次遭遇拂h的一帮能人异士还是四月份在江陵城外,当时阿姊还与其中一个拂h的黑甲骑士大战一场。而早在慈恩怪猿案时,也就是去年十二月份,以晏大娘子为首的一帮景教徒就在长安城中兴风作浪了。故此,很难说清楚贺兰易雄到底是什么时候与他们勾结在一起的。在此期间,贺兰易雄又为这些人做了哪些事。我猜测,或许我大唐军粮,数目已然对不上了。】
“难道,贺兰易雄贪墨粮草,竟是全部送给了那些人?”
【很有可能。他贺兰家要那么多粮草做什么?他们家的仓库放得下吗?贺兰易雄已然被查出贪墨粮草之罪,但是数字,或许比他账目上的数字要大得多。大到,他已然无法将账目填平掩盖起来了。否则,也不会被人查出来。】
看来,事情比她们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啊。张若菡的面色沉凝似水,廊下安静了下来。
夜色愈发深了,正当沈缙打算告别阿嫂,回自己的西院歇息时,忽然忽陀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进了东院,一看见坐在廊下的沈缙和张若菡,忽陀便道:
“二郎,娘子,张公来访。”
他身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日未见的张说。
“世伯?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张若菡站起身,讶异地问道。
“莲婢,闲话日后再叙。我来是找仲琴有急事。”
“发生何事了?”张若菡询问。
“藏匿在皇城内的谍探抓到了,圣人召仲琴入宫,要连夜亲自审讯。”张说回答。
沈缙双眼一亮,忙道:
【忽陀,去找蓝鸲过来,我们立刻入宫。】
“来不及了,这便跟我走吧。”张说催促道,他的语气很急。
“世伯,何必如此紧迫,蓝鸲一会儿就来,也耽误不了多久。二郎口不能言,离不开蓝鸲,否则如何审讯?”张若菡蹙眉,开口道。
“哎呀,事态非常,即便带上蓝鸲,她也不能进宫,只能在皇城根下候着。圣人只召仲琴一个人入宫,这是秘审,下仆是不能进的!”张说焦虑地说道,夜幕下,他的神情很严峻。
“那我陪二郎去。”张若菡道。
“莲婢!你不要胡闹!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谁也不能在这个当口忤逆圣人的意思。”张说急了,语气加重。
忽陀站在原地,看看张若菡,又看了看张说,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但看张若菡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向后勾了勾手,让院中的一位粗使仆役去药庐通知蓝鸲。
就在此时,沈缙开口道:
【阿嫂,没事的,我与张公同去,或许审问之事,我只是在旁做个参询,还轮不到我亲自审讯。阿嫂放心,有张公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张若菡看向沈缙,道:“可是二郎,你兄长至今还没苏醒,我作为你的大嫂,必须代替她照顾好你。”
【真的没事的,阿嫂,我还没有那么羸弱不堪。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一边说着,她一边自己滚动轮椅,来到张说近前。张说道:
“放心,他今夜什么样出门的,我定原样将他送回。莲婢你就别瞎操心了,耽误了大事。”一边说着,张说便亲自推着沈缙,往院外走去。他看了张若菡一眼,暗自摇了摇头,心道女人都这般婆婆妈妈,就连莲婢也不能免俗了。到底是嫁人了,这般忧心夫家人。
张若菡咬了咬唇,带着忽陀跟在后面,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沈府大门口。
【都回去吧,不必送了。我很快就回来。】即将上马车时,沈缙回身,挥了挥手道。
张若菡心口蓦地一阵阵发紧,她张了张口,想再叮嘱沈缙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转眼间,沈缙就被推上了搭板,进了车厢。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之下,往皇城而去。
眼瞧着马车即将消失在里坊街道的尽头,忽陀在原地忧心忡忡地望着张若菡。彼时,蓝鸲也匆忙赶到了,她之前一直跟着颦娘在药庐中整理被搜捕军队翻乱了的药材,正被折腾得头晕脑胀,事情还没做完,就听说二郎被带走,忙奔了出来。
张若菡一咬牙,道:
“忽陀,蓝鸲,你们立刻去通知呼延卓马和柳郦,带上千羽门的弟兄,在皇城外候着,千万要亲自接琴奴回家。让弟兄们多长心眼,仔细盯着皇城内的风声。”
忽陀应了一声诺,蓝鸲见张若菡的神色很不对,不由有些心慌地问道:
“娘子……您怎么了?”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今晚或许会出大事。你们快去,别耽误时间。”
忽陀和蓝鸲忙点头,牵了马,就迅速离开。他们也顾不上宵禁了,近日来洛阳城大乱,夜巡的武侯都被调走了,只要能避开在城中街面上的巡逻士兵,夜出应当不成问题。
张若菡独自站在沈府门口,初夏的夜晚,微暖的夏夜之风,吹在身上却无一丝温度。那令人讨厌的预感又一次袭上了她的心头,十七年前如是,今夜亦如是。
琴奴……一定要平安归来啊,她抿紧了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