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进窗口, 叶南期打了个冷战,忽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仿佛毒蛇缠绕,发生了什么一样。
不安的感觉笼罩在心底, 他捂着胸口,感觉到了加快的心跳声, 莫名的惶恐粘稠地散布在空气中纠缠不分, 他有点喘不过气。
十年前叶湄出事时,他也这么心绪不宁过。
叶南期再也坐不住了,他要过去,哪怕只是在那附近看着, 都比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强。
警方的行动是保密的, 连他也不知道李恒然和沈度的具体计划。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四周的灯火次第亮起,这座城市进入喧哗的夜晚, 叶南期望着远方,心底愈发不安。
可是计划已经开始行动,他不能任性地打扰任何人,内心焦虑,忍不住催促张酩开快点。
张酩还在犹豫:“叶哥,那边会很危险。”
叶南期当然知道, 可是他坐不住,低声道:“我就想在外面看看……”
话没说完,一个电话横空打来。叶南期的指尖颤了颤, 低头一看,是周尧春。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行动结束了?人都抓到了?还是出什么变故了?
行动前后也有一个多小时了,如果顺利,也确实该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是周尧春的电话?沈度和李恒然呢?
叶南期心中略过千万个想法,也不过瞬息的时间,他毫不犹豫地接了电话,开口问:“周警官,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十分嘈杂,隐约还有警车和急救车的声音。周尧春说了两句,叶南期都没听清,只能耐心地等周尧春找安静的地方,半晌才听到他说:“这边行动结束……在他们交易犯罪物品时抓了个现行,十几家的名单都有了。但是对方带着枪,刚才爆发了一场枪战。”
叶南期的脑中一白,不知道周尧春是不是跟在沈度这边的,嘴唇蠕动两下,才小心地问出声:“有人受伤了吗?”
周尧春一贯不着调的语气难得严肃,沉沉地道:”李队中弹了……刚刚已经送去医院急救了,走之前撑着一口气要我通知你。坏人已经被抓了,你姐姐可以安心睡了。”
过了很多年,知道叶湄的事另有内/幕的李恒然才猜到,当年叶湄深更半夜的报警,应该只是因为睡不着。
她害怕,随时都担心坏人会来欺负她。
这么久了,李恒然心里的那根刺终于拔出了,他可以不再愧疚,他做了所有应该做的,可以做的。
叶南期险些拿不稳手机:“李队……情况怎么样?”
“很难说,中弹的位置靠近心脏。你要是有心,就来医院看他,说不定……反正,今晚乃至未来一段时间,别乱跑,别添乱。对了,沈度那边还没消息传来。”周尧春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叶南期没有过多纠结,抬眼道:“转车,去市医院。”
医院里送来不少伤者,叶南期赶来时,李恒然刚被推上手术台。周尧春偷偷哭过,红着眼站在外面,见叶南期来了,说话时带着鼻音:“我要继续去实行收网计划了,没有时间在这儿候着。李队没有家人,没人守在外面,你可不可以……代我在这等他出来?”
见叶南期僵硬着身子点点头,周尧春步履匆匆,叫上人离开,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忙。
好半晌,叶南期才盯着手术室,声音干涩:“张酩,你说,好人真的可以长命百岁吗?”
张酩按住他的肩,低声道:“好人能不能长命百岁我不确定,但坏人肯定不得好死。沈少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叶南期沉默。
李恒然出了事,他心里的滋味实在难受。
为了这件事,李恒然被寄人头威胁信恐吓,又被当街袭击,这回甚至中了弹,险些交代出一条命。
仇人被抓了,他应该高兴的,可是现在实在高兴不起来。
沈度呢?沈度又会不会出事?不可能只是李恒然这边的人有枪,万一那边也爆发枪战,子弹不长眼……
叶南期的嘴唇抿得发白,不敢再想下去。他死死攥紧了颈间挂着的戒指,想些好事。
沈度说了,等事情结束,他们俩就去叶湄的墓前,沈度当着叶湄的面给他戴上戒指。
他要给叶湄重新介绍一下沈度。
张酩看着他的表情,继续安慰道:“沈少的身手很好,虽然比不过特种兵,但对上几个人也不怕,何况不止他一个人在那儿。”
叶南期扭头看他,问出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嗯,差不多吧。”张酩顿了顿,思考怎么回答得体,“沈少七八岁开始,几乎每个寒暑假都会来一趟营里,跟着训练。”
叶南期心想果然是练过的,难怪两人打架沈度永远是让他一只手还能输得风度翩翩的一方。
他想再聊点关于沈度的话题,可是越发的心慌,干脆便不再说话。
这次和上次在山里不同,他不知道警方的计划,大家都想保护他,他不能再任性地跑出去寻找沈度。
况且其他人今晚大概得忙一个通宵,涉案的人员很多,光抓他们都得耗去一宿。
没有人在这儿候着,他必须得等李恒然平安度过险境才能放心。
时间点滴过去,医院里人来人往,人人都来去匆匆,也没人注意到叶南期。
医院里的生离死别太多,每天都有人等在手术室外,等一个或好或坏的消息。叶南期这样的,见怪不怪了。
手术进行了几个小时,红得让人心烦意乱的灯悄然变成了绿色。
叶南期腾地站起,险些没站稳,张酩扶了扶,他摆摆手,看医生走出来了,连上前问:“医生,李队怎么样?”
“你是家属?”几个小时的手术下来,医生的脸色疲惫,不过笑容欣慰,“李队?还是个人民警察啊,难怪吉人天相……救过来了。很幸运,子弹差点击中心脏,取出来的过程比较艰辛。”
叶南期连忙鞠躬道谢,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一时想不清楚,他给周尧春发短信报了平安。李恒然的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暂时转进重症监护室里,看看情况。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连呜呜风声都能听到。叶南期站在床边,看着李恒然苍白的脸色,怕打扰这份寂静,无声地动了动唇。
谢谢您。
当初李恒然联系他时,他别无其他,抱着能有一点消息算一点的心思过去,其实并不信任李恒然。
没想到李恒然真的做到了。
他忍不住又用唇语说了句“谢谢”,轻手轻脚离开病房,坐到外面的长椅子。医生建议观察两天再转普通病房,他想来想去,又去找了医生,问了些问题,医生顺便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再回到病房外,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
沈度还是没有消息。
叶南期不由自主地握住那枚戒指,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心想,你能赶回来吗?
最后几分钟了。
张酩拍了拍叶南期的肩:“叶哥,从晚上到现在你还没吃饭,先去楼下吃点东西吧,不然沈少回来会心疼的。”
叶南期本来没有食欲,听到最后一句,还是起身,和张酩去医院食堂吃了顿食不知味的饭,顺便买了点白粥,带上楼,担心李恒然醒来会饿。
走进病房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叶南期放下那份粥,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李恒然,摇了摇头。
他的脑子好像不太清楚,现在买了,等李恒然醒来时肯定都凉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拎着粥,想退出去,眼皮倏地一跳。
心跳再次加速,却没有之前心慌不祥的预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叶南期猛地转过身。
病房门口倚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医院过道黯淡的光倾泻在他背上,背着光,俊美的五官更为深刻。身上的西装微微散乱,头发也乱了,明明该显得狼狈的,非要凹个姿势站在那儿耍帅。
脸上带着疲倦和淡淡的笑意,却好看得要命。
叶南期的呼吸顿住了,想叫一声,却不敢高声说话,眼眶红了,快步走过去,想抱住他。
沈度伸手一根手指轻轻嘘了声,轻轻关上病房的门,背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在这苍白的医院里,变戏法似的,呈出一朵算不上娇艳也算不上美丽的憔悴玫瑰。
“生日快乐。”沈度的声音温和得像一阵春风,“宝贝儿,抱歉,我来晚了。街上的花店全部关了,不太照顾我这种夜晚想买花的人士。”
叶南期忍住泪意,依旧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沈度低笑:“比较幸运,到医院外时,看到花坛边有束蔫儿的玫瑰,捡了朵就上来了。礼轻人意重,不要嫌弃……”
话音未落,叶南期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死死抱紧他的腰,头不住地在他颈窝蹭,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心想,是真的。
沈度回来了。
沈度回来了。
他脑中反反复复都是这个念头,好半晌,才挤出话来,轻飘飘的,仿佛会随风散了:“玫瑰没有你好,你回来了最重要。”
玫瑰掉到地上,没人理会。
沈度察觉到他的惊恐担忧,反手将他抱得更紧,不住地亲吻他的鬓角额头,哄道:“没事,别担心,你老公这么厉害,怎么会出事?”
叶南期抬起头,眼眶依旧红红的:“你知道?”
“你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好。”沈度受不住他这表情,又是心疼又是心软,唉唉轻叹着气,“在我面前你就藏不住了,满眼都在说着担心。昨天跟只发情的猫儿似的,还想让我不早朝了?”
叶南期说不出话。
沈度都知道,反过来配合他,让他放心。
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大孽,这辈子的命运才待他如此不公……又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让沈度来到他身边,喜欢他,爱怜他,将他没有的缺失的东西,一一补足。
沈度轻轻拍着叶南期的背,哄了几句,望了望病房的门:“那边一结束我就过来了,李队怎么样?”
惶然的心落回原处,叶南期紧张地摸了摸沈度,发现这人确实完完整整平安无事地站在自己面前了,才回答道:“暂时情况稳定,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医生说还要再观察几天。”
说着,他俯身捡起那朵凄惨的玫瑰,轻轻地吻了下花瓣,珍惜地放好。
听到李恒然没事,沈度松了口气,他累得不行,抱着叶南期,幻想如果现在是在家里就好了。
洗完澡的叶南期又香又可口,还乖得不行窝在他怀里,随便怎么揉怎么捏。
这么听话乖巧的叶南期可不多见。
“还说我比玫瑰重要。”沈度想着,看着那朵玫瑰,神情竟然有些委屈,“吻玫瑰都不吻我。南小期,我吃醋了。”
沈总的吃醋范围囊括天地万物,叶南期暂时想不出他有什么不醋的,无言片刻,没那个脸皮在过道里亲下去,拉着他在长椅上坐下。
正想问问沈度发生了什么,沈度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只好把话咽下,安静等待。
听着对面的人报告,沈度原本放松下来的眉头再次蹙起,半晌挂了电话,脸色说不上多好。
叶南期问:“怎么了?”
沈度的目光随之落到叶南期脸上,漫不经心地俯首在他的唇角上烙下一吻:“没什么大事……刚刚得到个消息。”
叶南期简直想捶他:“别大喘气。”
“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沈度耸耸肩,“白老爷子昨晚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