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气入体, 是迈入修真界的第一个门槛。而后修士的修为, 又从低到高, 划为练气,筑基, 金丹, 元婴,化神之境。
普遍而论,修士进入练气,便能活百年。筑基成功,添加至双百。金丹一成, 可及五百。直至元婴,千岁可待。化神之境,寿数更甚。
化神之后, 便是飞升上界。只是两界相隔,飞升之后的事, 此界之人便不得而知了。
按说, 各境界均可分为初, 中,后三期, 修炼至某境界后期直至巅峰, 渡过升境雷劫,方得以进入下一境界,化神之境亦然。
这些本是修仙界的常识。只是一千年前,这一常识却被一场异变打破。
一千年前的一日, 天地异动,万千雷击齐齐轰下。东海,西荒,南合,北域,所有的化神期修士,无论是临近飞升的化神后期,还是离飞升尚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化神初期中期,只要已达化神之境的,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迎击飞升雷劫。
异变之突然,之壮阔,之残酷,是修仙界从未遇到过的,就连仙魔之战,都不可与天地之异并称丝毫。
上界如何,并不为此界人知。而此界中,化神期的修士已是修士中最厉害的存在,不说已触及天道的边缘,就说搬山挪海之能,已可见一斑。
可就是这样一批顶尖的修士,在那日的异变之下,却只能像木偶一般,任由天地摆布,在无所准备的情况下,用尚未圆满的修为,去对抗飞升之劫。
东海,西荒,南合,北域,无论是在宗门之中的太上长老,还是在深山远海的闭关散修,甚至是正在一些秘境之中的修士,只要是化神期的,没有一个,逃过那场浩劫。
漫天的九重雷,如网如布,越是化神期修士多的地方,就越是密集。措不及防的修士们来不及飞去荒芜之地,甚至只能堪堪避过生灵多的地方。
雷劫破天劈地,法宝尽数迎击。那不是一位修士的飞升,那么多的修士,那么多的法宝,天地动荡,已分不清是雷劫还是人劫。
待一切尘埃落定。此界已再无一位化神期的修士。
山川破损,海水改道,多少宗门受创,多少秘境受损,难以细数。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肯定地说,那些消失的化神期修士,是飞升成功了。
化神后期至巅峰的修士,正确的飞升步骤应当是感应到突破的契机,准备好迎劫的物资,然后选一个合适的地点,静待雷劫。如果渡劫失败,好一点的结果是受伤,修为下滑,等待下次再战。坏一点的结果可能是肉身被毁,元婴逃过劫数,等待重塑肉身之后,再战。最坏的结果莫过于……灰飞烟灭,神识散尽。而如果渡劫成功,那自然是天降甘霖,灵气冲荡,无论是被雷劫伤害的修士还是周围的山河,都能得到修复与滋养,恢复后更甚从前。而后,天降金光,笼于人身,顷刻不见,此为飞升。
而千年前的那次异变,处处雷劫密集,难以靠近,无法估计渡劫之人的情况。而待雷劫消散,感应不到渡劫之人失败之后灰飞烟灭神识散尽的气息,却也没有成功之后的天降灵气修复生机……没有天降金光……那些修士,就那么不见了,只剩下那残垣断壁混沌江河向后人证明着,那场浩劫,不是一场梦。
虽无理据,修士们却更愿意相信,当年的那些化神期大能,都成功飞升了。若不然,那天地的力量,也太让人绝望。
只是人们未曾料到,那场异变,没有结束,甚至,是一个绵延千年的开始。
异变之后的第五年,东海九鼎岛岛主牧风和顺利度过正常的升境雷劫,步入化神初期,成为四地唯一一位化神期修士,修为第一人。又三百七十六年后,牧风和依旧第一个修炼至化神后期巅峰,有感突破在即,遂休整准备,去往荒岛,待迎飞升之劫。
一年,又一年过去,至异变之后的第五百年,停留在化神后期巅峰的,足足有五人,皆为四地天资卓越之人。然而,第一个到达化神后期巅峰的牧风和,还没有飞升。准确的说,他等了一百一十九年,也没有等来他的飞升雷劫。其他四位,亦是同样。
没有雷劫,无法飞升,纵然化神后期巅峰,也逃不过时间,最终等待他们的,恐怕也只能是寿终正寝。
数百年的修行,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努力走到尽头?
修真者,与天争寿,与地争运,纵然知道力有所限,依旧不会愿意坐以待毙。
直至百年前,数位停留在化神后期无法飞升的修士,协同数十位化神初期中期修士,试图与天地争命数,强行打开两界之间的飞升之道。只是那集合了四地绝大部分顶尖修真力量的实验,在苦苦坚持数月,造成了大部分参与者的陨落后,以惨败告终。
化神之境,可窥天道边缘,只是距离掌控,翻转,就差得太多了。那次惨败,无疑是整个修真界的一次重创,不仅指是力量上的。如若此界已是结局,那么拼尽全力走到前路阻断之处,然后又该如何呢?经此一搏,断的,不仅是两界的通路,或者更是修士心中的志与梦。
传闻,十多年前,东海西荒南合北域四地之间突然出现阻隔,无法通行,是有化神期修士一直没有死心,再次尝试打开飞升之路失败所造成的。但与百年前轰动修真界的那次相比,这也只是传闻罢了。
修仙界可考之史十分之长,幸而若是顺行简述,也不会花费太过惊人的时间。只是授课过程中,补充的可供课后参考详解的书籍名相当之多。
直到讲述到千年前的那场飞升浩劫,元昭阳的授课速度,才慢了下来。
突生的灾劫,力量的差异,奋力相搏的生死不知……坚韧的修行,岁月的静待,破釜沉舟的举界之力……晦暗的,败局。
千年前的雷劫,那些准备不足却不屈服,斗争到最后一刻的修士。那些为了保护宗门而尽量远遁以至错过了最佳对抗时机的修士。那些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还分力庇护生灵的修士……
百年前的强开飞升之道,四地各大宗门源源不断的物资输送,未到飞升关头的众多化神初期中期修士的主动参与,失败颓势出现后那些为了保护四地而最终陨落的修士们……
元昭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旁征博引,说的不只是那一段段残酷的灾劫,也是一场场人不服天的抗争。
言语,也是一种力量。
这段历史,并没有什么有趣,也是许多修士已经听过数次的史事。可直到元昭阳说完最后一段四地阻隔,课室中仍是一片寂静。
“所以,你们听完最后这段之后,可有什么想法?”元昭阳慢慢在前排踱步,开始了本堂课与听课修士们的第一次互动。
此时,林棉棉方才发现,原本自己来时还空了一半的课室,不知何时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边边角角还有些修士挤站着。
“踏上修真之路,本就是与天争与地争,无论天地如何异变,无论是雷劫还是飞升之道,我们都要努力争赢。”最前排,一位二十来岁斯斯文文的男修士首先站起开口。
“那么一大批化神期修士举四地各大宗门之力,争到最后都陨落了大批。是谁给你的勇气要去争赢?”后排不知道是什么人幽幽地发出一声吐槽。
是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这个句式有点熟悉,林棉棉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前世的经典段子。
“那你不要争啊,那你还修炼做什么?不如回家卖红薯!”斯斯文文的男修士被驳之后,回过头寻找声源,脸色有些涨红。
一位坐在妖修前两排的高大修士站了起来,毛发浓密胡子拉碴,看着有那斯文男修士两个壮,开口却是有气无力幽幽的:“你是不是傻?修真活得久啊,活得越久吃的越久。卖红薯能让你活得更久吗?”
“你!”斯文男修士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气结到一声说不出话来。
“还有别人有别的想法吗?”元昭阳并未调节二人,只是问起了其他修士。
“生命的开始与结束,都是不可控的。我们可以控制的,是让我们的生命,更有意义。那些前辈,无论是飞升了的,还是陨落了的,无论是对抗雷劫的,还是想重开飞升之道的,都值得我们尊敬。不只是因为他们走到了寻常修士无法达到的化神之境,更是因为他们在灾劫来时,为我们做出的榜样。”这次站起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林棉棉记得,他应该也是自己这批七十余人里的一个,貌似还是比较早成功引气入体的那批。林棉棉觉得他的回答还是挺标准的,对于一个历史课堂来说。
只是元昭阳并没有评说什么,只是示意下一个。
又有几人依次站起表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一小部分人觉得,这都是化神期要去经历的事儿,修真界能修炼到化神期的又有多少人?倒不如努力努力之余也享受享受,现在不能飞升,这寿数,大家都会用完的。当然,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修真之路本就崎岖,面对困难要像前辈一般更坚韧更努力,也要不忘心怀仁慈。总有一天,飞升之路能得以重开,祸福相依,总会有所转变。在此之前,作为修士,要坚持修炼之心,不动摇,不放弃。
林棉棉听着,觉得挺理智,也挺有道理的。无论是灾劫,还是飞升之道,都不是低阶弟子可以触碰的事情,只有修炼,才是一切的本源。
“元师姐,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又是怎么觉得的呢?你觉得我们谁说的,更有道理?”第一个发言的斯文男修士显然心气未平。
“每位修士,都是独立的个体,各有各的缘法。你们踏上修真之路的原因可能不同,能让你们坚持修炼的理由也未必一样。你们不该问元师姐,你们谁说的对。而应该问问你们自己,你们想要的是什么?你们觉得,怎么样去看待这千年的异变,如何去走到什么样的未来,才是对的。这大讲堂,只能告诉你们已经发生的,却不能告诉你们,怎么样才是最正确的。”只见那课前才被元昭阳恢复成原型的鹿妖在最后排站起,传教般的男低音娓娓道来,完了还一脸期待地看向元昭阳,“元师姐,我说的对么?对么?”
元昭阳:“……”
这边儿元昭阳还没开口,下面有修士笑了:“你这人也忒坏,你把上次元师姐上这课时的回答给照搬了,还问原主对不对啊,你这是要找茬吗?”
“找什么茬!我可是元师姐的忠实拥护者!还有,你看不到我是鹿啊!我这么大只鹿你都看不到,你大概是瞎。”鹿妖可不惯着那暗搓搓说话的家伙,迅速怼一脸,然后继续期待地看着元昭阳。
噗……鹿妖的话实在有些逗,林棉棉没忍住,小声地笑了一声。
“棉……林棉棉,你觉得呢?”元昭阳一直留了几分注意力在林棉棉身上,此时自是没有错过她被别妖逗笑的样子。
怎么,还带点名的吗?
林棉棉站起,有些一脸懵。所以元昭阳这是问自己对千年灾祸的想法,还是对刚才鹿妖的那番话?
“听过之前那段故史,你可有什么想法?”元昭阳看出林棉棉的迷茫,赶紧语气平常地补充了一下,毕竟她可不是为了让林棉棉难堪才点名的啊。
“知道了修仙界的强大,便知道凡俗界人的力量是多么脆弱不堪。所以很多凡俗界的人,向往修真界,想要踏上修真之路。而今天,千百年前的事情,让我们知道了,天地的力量是多么的,大到,即便我们有机会成为此界最顶级的力量,依然避免不了被它抹杀,任它蹉跎。可是,就像是凡俗界人,知道了修仙界的强大,知道了他们寿数的短暂,难道就不吃不喝不睡,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吗?”林棉棉顿了顿,接着说道,“千年之祸,的确残酷。可是如果因为这份残酷,开始觉得无望。那么,悲剧一定会来得更快。力量,不仅是用来争,更应是用来护,我仅代表自己,希望在悲剧来时,我能有力量,保护住,我想保护的……”
修士寿命悠长,大多在修炼的路上,便渐渐断了亲缘,加上修炼占据的时间颇多,大多数人也不会在低阶弟子时便去结缘夫妻。林棉棉的回答,与现今的修炼之道并无太大关系,甚至许多修士还会觉得,所谓的保护背后,又何尝不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怯懦。所以课堂上的修士除却少部分年少的刚入门的弟子,其他人并无太多动容。
就在大家都觉得元昭阳会如之前那般继续让下一人说说想法之时,却只见那无论是说到修仙界的鼎盛还是灾劫之处都一直风轻云淡的元昭阳,眼中的神采,颇有些不一般。
此中,以正好与元昭阳四目相对的林棉棉,感受最深。
这种……有些感动的璀璨……是怎么回事?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