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却听着辛致和一声冷笑:“是赶明儿醒来, 还是被邪祟迷惑, 根本就醒不过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惜白一时间愕然。
强光从外界明晃晃的打来,因着不曾拉上窗帘,直直的晃到了他的眼睛。
但是比这更叫人惊愕的, 却是辛致和口中的话。
原惜白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您是想要说什么?”
辛致和冷笑:“又鸣先前跟我说了我还没有相信,眼下请了天师来, 总算是晓得,他不是哐我的。”
在他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出来了一个人来, 身着道袍,目光平静,无悲无喜, 正平平的看着前方。
刹那间原惜白心中咯噔了一下, 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却听着那道士开口:“辛施主,正如你所说, 此处阴气甚重, 鬼气森森,应当是有厉鬼邪祟盘旋于其间,惑人心智,害人性命。”
辛致和道:“你可听见了?我瞧着幼宁的面子上,原想着与你好好讲道理, 谁知道……呵呵,根本就不需要讲道理。”
他转头向着那道士,甚是礼遇:“张天师, 还请你出手,将这邪祟厉鬼驱逐,救回我儿性命。”
道士回答道:“定不负辛施主所托。”
“那就有劳张天师了。”转而朝着原惜白喝道,“还不赶紧开门!”
什么邪祟!
什么厉鬼!
原惜白手指掐入掌心,剜出深深血痕,越是紧张,却越是镇定,他冷静道:“父亲,你要请什么天师来,怎么也不先知会我一声?我先前早就已经请了人来看过了,却是有劳您这份苦心,让您空走一趟了。”
辛致和淡淡道:“你是想着幼宁醒过来,还是想要幼宁醒不过来?我怎的知道,你是不是请了什么装腔作势的草包,被人糊弄了,亦或是……根本就是打算糊弄我?”
原惜白道:“绝非如此。”
那道士忽的开口,语气极是肃穆:“施主身上好重的阴气。”
原惜白登时一顿。
这句话,当初何玉关来时也曾经说过,更是说过整座宅子都阴气很重。但何玉关早早地就跟他说明,是可以招魂而归,却从未说过,此处还有什么厉鬼!
比之这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张天师,原惜白自然相信李应找回来的何玉关。
原惜白道:“这句话我也听人对我说过。”
那道士道:“是谁?”
原惜白道:“将要替我解决眼前问题的人,一事不劳二主,我已然托了人处理此间事务,还请大师海涵。”
那道士看着他,却叹了一口气,目中带着些微的怜悯:“……施主不知晓,自己身上的鬼气,已经凝若实质了吗?”
原惜白一怔,继而厉声道:“大师胡说些什么?”
那道士道:“是否胡说,施主心中自然知晓。只怕是施主已经被那鬼物迷惑的甚深,已经听不进去人劝。”
辛致和突然道:“果真鬼气森浓?”
“然也……”道士看着眼前,道,“这位施主身上阴气之浓、鬼气之深,恐怕只有……”
他蓦地停住了口,不愿意再说下去。
辛致和皱眉道:“大师但说无妨。”
那道士看着原惜白,又看了身侧,道:“还请屏退左右。”
辛致和一扫周围,沉声道:“张天师但说无妨。”
那道士踟躇一瞬,缓缓道:“恐怕只有与鬼物交|合过,才会有如此森浓鬼气。”
一刹那间,周遭寂静。
助理保镖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假装自己是泥雕木塑。
辛致和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显然是难以控制住心中情绪,他目光死死地盯住原惜白,蓦地一拂手,低声呵斥道:“不知廉耻。”
而窗内。
原惜白已经是面无血色,整张脸都是惨淡的雪白。
他的手指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中,几乎是要戳出来几个血窟窿,却不得不压制住。
口腔中弥漫起了血腥气,原惜白道:“大师可不要胡言乱语。”
那道士看了他一眼,似是讶异于他的态度,喝道:“施主直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一个鬼物,或为游魂,或为邪祟,或为厉鬼!难道你当真情愿被他吸干了精气,方才甘心!”
他手中不知道是拿着什么法杖,重重的锤了一下地面。
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只听得道士一声大喝:“施主切莫执迷不悟,还请开门,教贫道捉拿了那鬼物去!”
他声若洪钟,仿佛响彻了整个天际,划破了沉沉黑夜,一字一字,如送到耳边,不停在原惜白身边盘桓。
手脚不由自主间走动,来到了门边,缓缓抬起。
触及了把手的刹那,金属的冰凉深深印入掌心,却教原惜白一刹那间惊醒,他蓦地朝后退了两步,满是惊骇的望向窗外。
他竟然是被那一声所惑,险些打开了大门!
那道士注意到了此间动静,长眉登时一轩。
辛致和小心问道:“天师,如何?”
那道士缓缓道:“未曾料想那鬼物惑人功夫竟然如此之深,恐怕原施主受蛊惑已久,想要令他迷途知返,却有些不容易。”
辛致和这段时日来正是与原惜白针锋相对,心中对于他并不怎么喜欢,闻言立即道:“还请天师出手,不用顾及与我。”
那道士道:“辛施主你有所不知。这房子乃是原施主为主人,我若是要施展本事,将那鬼物捉拿镇压,却一定是要经由原施主首肯的,否则便会有一番麻烦。”
辛致和皱眉道:“他不知廉耻,被那鬼物迷惑的甚深,恐怕却不会给大师开门。”
那道士道:“惭愧,惭愧,一声‘伏魔吼’,想教原施主清醒过来,却差了一招。”
辛致和道:“那如今应该如何办法?”
那道士沉吟了一瞬:“能够得到首肯,自是最好,倘若得不到,也可在外界布下诛魔驱邪的法阵,只是效果,却稍稍差了些。”
辛致和朝着他颔首:“还请张天师尽心尽力,务必要救出我那孩子的性命。”
那道士道:“这是自然。”
他得不到进去的许可,立时就在外间,嘱咐保镖数人,取出自己带来的铜镜、八卦、镇物、桃木剑、鸡血、朱砂等诸般事物,一一循着卦象阵理摆在别墅外,口中念念有词。
而另一侧。
原惜白飞快的拨通了电话,却陡然间发现,竟然拨打不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这里竟然被屏蔽了信号,手机根本无法完成正常通讯!
原惜白死死地抱住了楚歌,任由他在自己身体中缩成了一团。
楚歌不住痉挛着、颤抖着,想要控制却完全控制不住,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他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地掐入了掌心。
平日里几乎感觉不到痛意的身体,这个时候,竟然也感觉到了尖锐的痛意。
仿佛被拉扯,被撕裂,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巨剑,带着一往无悔的气势劈下,直直劈成了两爿。
“惜白,惜白……”
他哆嗦着喊着原惜白的名字,整个人都窝在了原惜白的怀中,试图从此处汲取一点点力量。
然而完全不够,完全做不到。
哆嗦的嘴唇上下磕碰着,连想要发出完整的音节都无比艰难。
而身体又是那样的寒冷,凉意从骨子里升起,游走过了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像置身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就像是雪洞里一颗未曾化去的冰渣子。
“冷……”
“好冷啊……”
不住地痉挛,不住地哆嗦,想要有什么能够温暖过几乎要僵硬的身体。
手臂被紧紧握住了,背脊被牢牢地覆盖,似乎整个人都被包裹入了怀中。
楚歌似乎听到了牙齿上下磕碰,发出的轻微打擦声。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是自己发出来的,于是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直到咬破了皮肤,深入了血肉,却不曾有鲜血涌出。
然而那样上下磕碰的打擦声还未曾停止,依旧响在耳边。
于是楚歌抬起头来,却无比惊愕的发现,那个发着抖的人,是原惜白。
抱着他的那一双手依旧是温暖的。
然而温度却比着从前,要低了很多。
这是什么了?
是他,是他!
是他,过于低的体温,以至于连抱着他的原惜白都打颤!
楚歌不知道那温度到底有多低,但他知道一定很难熬,因为原惜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半点儿血色,那惨白的仿佛也是一个幽魂厉鬼。
幽魂厉鬼……?
不就是他吗!
那道士说过的所有的话,都被他清晰无比的听见了了。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语,还有组织起来的每一句话。
原惜白与鬼物交|媾了,是以他的身上,阴气浓重,鬼气森寒。
而那个鬼物……
可不就是他!
“我会害了你的!”
“我会害了你的!”
恍惚间是回到了那个办公室的午后,他明知道将会有巨大的危害,却因为一时间贪恋着温暖,并不曾逃脱。
他喝了来自于原惜白身体里的鲜血,他拥有了可以行动的、凝若实质的身体,于是他把自己当成了正常人,在原惜白宠溺而纵容的态度中,任由所有本不应该发生的一切,悉数发生。
不要。
不要这个样子!
楚歌仓促的想要回转身,翻下原惜白的膝盖,离开他的身体。
他是那样的用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被牢牢控制住
原惜白死死地抱住了他,根本就不容许他走开。
身体里的剧痛越来越盛,那一柄柄小刀,不住地往着身体里面戳,留下来一道又一道,狰狞而丑陋的伤痕。
皮肉被翻出来了,顺着狰狞泛白的伤口泛出,说不出的可怖,却没有血!
没有一点点鲜血!
成为了鬼物的玩意儿,成为了厉鬼的脏东西,身体里根本不会有温暖而炽热的血液!
“幼宁!”
“不要……你不要吓我!”
仿佛间听到了一声惨烈到近乎于凄厉的嘶嚎,楚歌浑浑噩噩间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原惜白万分惊恐的面容,直直的朝着他。
是怎么了?
是怎么了!
身体仿佛都轻飘了些许,仿佛都失去了重量。
他颤抖着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已经凝练成了实质的身体,正在原惜白的眼前,缓缓地消散。
从实质,变作了珍珠白,再从珍珠白,转变的几乎透明。
他知道自己会变成一缕轻烟,一丝薄雾,从此再也不能够被触摸到。
原惜白拼命地伸手,徒劳的想要抓住他。
泪水从眼眶中弥漫了出来,可是,却只能够抓到一片空气。
道士的符咒依旧在外界响起。
他布下了阵法,他意图杀死这个原本不应当存在于世间的鬼物,于是他便不再问一句,直接出手。
仿佛是被什么束缚住,空气之中,勒入了无形的枷锁,缓慢,却不容错认。
或许比变成轻烟、薄雾还要凄惨。
遥遥的谈话从窗外传来。
“张天师,你这个葫芦,是想要做什么?”
那道士的声音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鬼物作恶,向来危害与人间……先前没有想到,这宅子里的鬼物竟然既非邪祟,也非游魂,体内沾染鲜血无数……贫道却是要将之捉拿后,把这厉鬼封于葫芦种,以真火灼烧,以符咒镇压,务必使得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幼宁!”
一声声的呼唤,近乎于哀嚎。
然而他都要听不清了,里外里反反复复都回荡着那么一句话,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眼前似乎有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响起的,是利刃划破血肉的声响。
炽热的液体刹那间挥洒了上来,教他的躯体凝练了一瞬,也就在那一瞬间,嘴巴被捏开,咕嘟咕嘟的灌下了一口鲜血。
他被人扯回去了,紧紧地抱在怀中。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几乎要把他的躯体都灼烧。
“别吓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吓我……”
“幼宁,你答应过,再也不离开我!”
口腔中弥漫着腥咸的血液气息,原惜白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凑到了他的嘴边。
鲜血沾染了他的嘴唇。
楚歌只想要避开,那样的温度是如此的灼热,可是他却不想要喝原惜白的鲜血。
这确然是有用的,当鲜血进入身体之后,那股剧痛都缓和了些许,连消散的身体都变得凝练
但是一个人的体内,能够有多少鲜血,以供索取啊!
他执着的想要避开,却被捏住了嘴巴,原惜白自己喝了一口,转而对准他,吻住他的嘴唇,强迫着他咽下。
喉结滚动着想要将之顶出来,却被原惜白死死地压住,不得不吞下去。
炽热的血液流过了喉管,原惜白哽咽着看着他,那声音完全止不住的发颤:“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
可是……
他已经回不去了啊。
没有等来招魂的天师,却等来了镇恶的道士。
难怪那天,何玉关怎么都看不到他。
大概是快活的日子过久了,楚歌竟然自己都忘记了。
他不是生魂,他是厉鬼,注定要被镇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楚歌仰起了头,眼眶酸涩的厉害,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没有泪水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要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消失。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原惜白从悬崖上翻下来的那一个时刻,他虔诚的祈求上苍,于是,终于达成了心愿。
那么眼下呢……
他吃力的想着,一点一点的回忆,身体却悬空。
仿佛是被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前走,声嘶力竭的哀嚎,响彻在了耳边:“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鬼物,也不是邪祟,更不是什么厉鬼……他是幼宁,辛幼宁啊!”
眼角的余光处,那两个站立在窗外的人,不为所动,那面容近乎于冷酷。
任凭原惜白如何嘶声力竭,也不曾有半分波动。
道士的眼底是一份深深的悲悯:“原施主,你入迷途已深,还望归来啊!”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惊破了沉沉的夜色。
远方的远方,数道红点飞速靠近,最终一声轰鸣,停在了门外。
廊檐下,窗门外,那里似乎起了争执,爆发了骚动。
楚歌听到了一声厉喝,仿佛有什么在无形间被拔起,刹那间,束缚于周身的枷锁登时崩断。
他剧烈的喘息了一口气,然而那股撕裂的痛意,仍旧没有停歇。
锁扣声转动,大门被急匆匆打开,有人夺门而入。
“原哥!”
那声音惊骇欲绝,匆匆的赶到了这一边,当看到眼前场景的一刻,近乎于昏厥。
原惜白佝偻在墙边,双手攥紧,似乎抱着一个无形的人,他的手腕上,满满都是鲜血的痕迹,触目惊心。
听到了声音,原惜白迟缓的转头,道:“李应?”
李应急匆匆道:“何玉关回来了,我跟你打电话,却发现你没接,害怕出了事儿,于是赶紧带他过来了!”
何玉关……
原惜白陡然间反应了过来,提高了声调:“何先生呢,他人呢!人呢……快让他过来看看,幼宁!”
脚步声匆匆响起,一个少年走到了他身前蹲下。
原惜白直勾勾的看着他:“你不是何玉关,何玉关呢!”
那人道:“我不是他,我是他师兄。”
这个人很年轻,非常的年轻,他看上去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与原惜白所有的想象都相差甚远。
“你……是他师兄?”
那人苦笑了一声:“看上去不像,是吧……别拿这个说事儿了,先让我看看他,再不看,估摸着就没救了!”
原惜白霍然间惊醒,又满心惊疑不定:“你能够看到他?”
“是啊……”那人间断的答了一句,手虚虚的把在了空中。
其他人看不出来,原惜白却陡然间愣住。因为他抓的那个地方,正是楚歌的手腕!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除了他,都看不见!
“道长,仙师,天师……”原惜白蓦地颤声道,“求求您了,一定要救活他。”
那人没有说话。
“先前那个道士说他是厉鬼,说要摆什么阵法来镇压他!可是我知道不是的,何先生说幼宁还是生魂,他告诉我你能够给幼宁招魂,让他回到身体内……”
那人却叹了一口气:“那道士虽然心术不正,被人收买着来此处捉鬼,本事却是有几分的。”
原惜白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渐渐扩大。
那人道:“你怀里这人,的确已经不能算得上是生魂……他已经转变为了厉鬼。”
仿佛一瞬间心中的信念轰然垮塌,原惜白刹那间摇摇欲坠,李应忙不迭的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满心焦急:“原哥!”
原惜白却听不见,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怎么会变成厉鬼!他从来都待在我身边,从不曾害人的啊!”
在他所有的认知中,厉鬼都应当沾染的有人命。
可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斯的骄傲,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唉,说起来,也是歪道做孽……他应当是中了什么符咒,要把生魂驱出体,然后辅以符咒、秘法,日日催生,又逢得机缘巧合,因此才化作了厉鬼。这法子虽然恶毒,但也并不是做不成的,你想想你什么时候感受到了他的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