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子办事能力很可以。他一个户部尚书做了许多年,虽说多少沾了一点他儿子的光, 但是屠浩最多就是给他出出主意开拓一下思路, 具体执行还是他自己来。他和人斗争是不行, 但是做事的水平绝对超出平均标准。
户部尚书这么一个让人觊觎的位置,他能够当到没人敢自信取代,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境界了。
然而相比较做官,屠夫子更是一个读书人,或者说是学者。
他热爱教书育人,更热爱钻研学问。
在想明白的那一刻,屠浩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他家老爹身上,散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洒脱,暗中揣测当年他娘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才坚持下嫁给这卖相并不好看的亲爹。
他干巴巴地抬起空了的茶杯喝了一口, 还像模像样地吞咽,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杯子里啥都没有,呐呐:“那师叔怎么办啊?”
论理,屠夫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一做十几年,早就该高升了。当然, 位置到这个程度,再升也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升。总不能让上面这些干得好好的人,特意给他让位置。这是其一。
其二是屠夫子自己并不热衷于当官。当初做户部尚书,纯粹是临危受命, 一多半出于念在和章大胖的师兄弟情谊。
其三也是章师叔找不到一个可以取代屠夫子的人。换了别人当这个财政部长,章老板不放心。
满朝文武都知道户部尚书是个肥差。作为老板,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肥差”的存在。只有他这个耿直的师兄,才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上,不把国库当私库。
当然也不是说,文武百官就屠夫子一个清官了。清官比不过屠夫子会赚钱,会赚钱的比不过屠夫子清廉。
屠夫子抬手给儿子倒茶,理所当然地卖儿子:“你师叔,不还有你吗?”
“啊?”屠浩把脚提到胸前,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他爹拍拍屁股跑路。夜间的冷风通过在开关门的间隙吹进来一缕,把他吹得一哆嗦,“我、我就是一个工部小官啊。”
许明旭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对自家耗子充满了信心:“你以前不是说要官商勾结的吗?若是当上了户部尚书,那不是赚钱更方便了?”
屠耗子被吓到腿软脚软,缩在许明旭怀里,让他抱着自己去洗漱,一边嘀嘀咕咕:“做商人怎么能和做户部尚书一样?”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就能当财政部长了吗?“这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耗子胆本来就不大。一个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被许明旭压着翻来覆去之后,才累到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他正好撞见他爹卖儿子。
屠家规矩不多,过年的时候,睡到什么时候起床的人都有。屠浩起床的时间不算早,厨房的早饭依旧还有,在餐厅吃饭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章师叔就才刚吃完饭,人还没走,就被找上门的员工炒了鱿鱼。
老板就在自己家,财务总监屠总方便快捷地递交了辞呈。
章师叔放下自己的早饭碗,一脸懵逼:“师兄这是嫌弃我吃太多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比别人大一号的碗,恍然大悟,“我不用和许少郎一样的,我和师兄用一样的小碗吃。”
谁都知道不是这个问题。和他一样用大碗吃饭的人,为数不少。
屠夫子说道:“皇后娘娘不在,你多吃一点也没人管你。吃吧。”
已经吃饱了的章师叔:“那师兄做什么要致仕?”朝中一群老家伙都没一个要走的意思,他师兄才四十多岁,正当壮年,怎么也不是需要回家养老退休的年纪。
“如今天下大治,臣想四处去走走看看。”他和大部分的重臣不一样,其实并没有怎么当过地方官,“一直以来,臣的眼界太过狭隘,长此以往,做事也难免偏颇,还望陛下恩准。”
恩准啥?章师叔板起脸来,森森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屠夫子不等章师叔说话,又说道:“陛下无需担忧。臣走了,臣的儿子还在。屠浩年纪虽小,做事方面还是可以的,相信比起臣来,更能为我大汉国库开源节流。陛下也明白的,屠浩虽不在户部,却给户部出了不少主意。”他手底下的团队,都是儿子一手训练出来的,业务能力是绝对过关。
放心,交给我儿砸,木有问题!
屠浩的小饭桌上,摆了比章师叔小两圈的各色碗碟,听到这个话却怎么也下不去筷子:“爹啊?”别当着他的面卖他啊。
屠夫子头也不回,反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个脆响:“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哦。”
屠夫子是章师叔的师兄,是屠浩的亲爹,名正言顺的大家长。真要理论,两个学渣加一起再来个平方,都斗不过屠夫子的一根手指头。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在小庄上度过了年节剩下的几天之后,开年第一次早朝,就颁布了新的人事命令。
一般的人事命令,大部分都是皇帝盖章之后,由吏部直接发调令执行通知;但是比较重要的高级官员的任命,会在朝会上宣读。
一年考评过后,每一年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变化。这一次变化的人员不多,屠家父子的任命,就格外引人注目。
屠夫子的户部尚书的职位不变,只是从实领变成了遥领。意思就是以前的屠夫子是户部真正的一把手,从今往后就变成了挂名。
这个命令一出,百官之中忍不住就发出“轰”的一声,显然这个命令让人错愕非常。
他们一方面觉得屠夫子不掌权了之后,那他们大汉的经济是不是会受到巨大的不利影响;另外一方面又觉得,屠夫子哪怕不掌权了,也要占着茅坑,不给别人让位,实在是恶心。
具体哪方面的心情占得更多一些,一时之间,倒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稍稍冷静之后,他们很快就想到,屠夫子被架空,难道是因为屠夫子得罪了皇帝,终于不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了?是不是屠家要倒了?
想得多的人,甚至还联想到了致仕的叶老国公。这是不是屠夫子和叶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让皇帝知道了,如今这是一步步在下杀手?又或者,这不是在针对叶家,而是针对郑家?
谁都知道,郑家老头对皇亲国戚一点都不尊重,但凡闹事撞到他手里的,那有一个算一个该抓抓该关关,没一点情面可讲,一丢丢面子都不给皇帝。
据说当今陛下年少的时候,也被郑家老头关过两天大牢。这件事情真假不知,但是太子殿下被他参到关禁闭也不是一次两次,却是有目共睹的。
朝中各人心念电转的时候,忍不住往吏部的几人看过去,心想吏部真是一点口风都不露,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由得一个户部尚书遥领。
“肃静!”因为自己师兄铁了心要出去玩还不带他,章师叔心情很不美好,拉长着一张脸,对着正在宣读的李公公说道,“继续念。”
户部的一把手动了,下面的结构自然也要改变一下。但是变动不多,只是多了一只耗子。
工部的屠郎中,变成了户部的屠侍郎。
大殿内又是一声轰然炸响。这一下可比刚才宣布屠夫子架空,还要热闹得多。
很快就有朝臣站出来质疑:“小屠大人年纪太轻!”
“小屠大人破格提拔,不合规矩!”
“小屠大人从未在户部任职,没有经验!”
屠耗子耷拉着眼皮,心里面一万个赞同说不出口。本来嘛,他工部郎中当得开开心心。刚开始确实辛苦,但是现在手底下班子全都培养了起来,就连技术人员也全部到位,更别说那些治水使用的工具器械了。
有了这么一个成熟的章程,接下来治理什么水都不会太困难。他也不用亲自去第一线,每天上衙门喝喝茶唠唠嗑多好啊。
但是他不能打自家人的脸,只能在心里给反对的朝臣暗暗加油:努力!
等能反对的都反对了一遍之后,章师叔倒是还没说什么,吏部首先不干了。
官员考评是吏部干的。官员能不能胜任官职,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还要经过他们吏部点头的。
现在他们吏部都通过的事情,竟然被那么多人说不行,那是不给他们面子!
吏部尚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冠,这动作相当于武官撸袖子,都是干架的准备动作。
一干热火朝天的官员顿时噤若寒蝉:糟,怎么忘了这一位!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的官员对着任何一个部门的官员,都敢点着鼻子骂,完全不虚。别的部门的人,却鲜少敢和吏部对着干。
为什么?因为吏部直接掌管了官员的升迁贬谪。哪怕吏部不是一言堂,上面还有一个皇帝;但是皇帝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官员的名字和政绩?哪怕现在吏部的考评已经不像早年那样,但是这其中能够做文章的地方依旧还是有的。
而且吏部的权利也很大。哪怕皇帝说要破格提拔某某人,旨意下到吏部之后,吏部考察过觉得不行,这任命就很难得到执行。
虽说通常情况下,吏部一般不会去驳皇帝的面子就是了。
吏部尚书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把屠浩的政绩一条条列了出来,随后亲切地问了一句自己的副手:“好好算算,小屠大人是否可以升任户部侍郎一职?”
官员考评数值化之后,几乎任何官员的能力都能直接对应上去。屠浩的考评分数累加起来,甚至都能当个尚书还有多。
刚才反驳的一众官员顿时鸦雀无声。
“考虑到小屠大人经验方面尚有欠缺,故而暂时先当一个侍郎。”吏部尚书又对户部侍郎说道,“户部这边可有意见?”
户部这边除了屠夫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得到消息。但是对于这样的决定,哪怕有几个心里面有一些小心思的,也不会蠢到在这会儿站出来反对,立刻说道:“下官并无意见。”又对皇帝行礼道,“启禀陛下。小屠大人年纪虽小,然而达者为先。臣多年以来,深受小屠大人教诲,对此并无异议。”